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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第十四章
      灵州城南,州牧府。
      杜昇站在正厅外的廊下,对着迎面进门的王县丞拱了拱手,寒暄了几句之后,王县丞一侧头向厅内觑了一眼,对杜昇笑道:“岳小公爷被百里霂磨了这两个月,眼看瘦了一大圈,回京去怕是少不得要闹吧。”
      “王大人有所不知,”杜昇满脸苦色,压低声音道,“岳公子可不只是瘦了,性情都给折腾变了,不知国公大人见到爱子如此,会不会勃然大怒,怪责下来。”
      “哦?”王县丞伸长了脖子去看坐在厅内上座的岳宁,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百里将军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看如今小公爷眼神都颇有些恍惚。”
      杜昇拍了拍他:“王大人一会在岳公子面前小心说话,不要提起百里霂这三个字为妙。”
      “是是是,”王县丞连应了几声,又道,"难道今日这饯别宴没请百里将军么?"
      “怎敢不请他,已派了人去请了,”杜昇说到这摇了摇头,“不过他一向不愿与我等应酬,料他还是会推的。”

      正说着,门外小厮突然高声道:“百里将军到————”

      厅内原本围着岳宁奉承的一干人都站了起来,整顿衣襟向外看去。岳宁却仍坐在椅上,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酒杯,微微垂着眼睛,像在发呆。
      百里霂这日未束甲胄,穿着一袭霜色暗纹长衫,大踏步向里走来。
      杜昇挤出笑容对他作揖:“难得将军今日得闲。”
      百里霂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众人:“看来诸位大人都到齐了。”
      “是,只等将军入席,即可开宴。”
      “那就入席吧。”百里霂这日倒是好说话,径直向座上走去。
      “将军请上座。”
      这么一让,就将百里霂让到了岳宁的右手边。岳宁搭在桌上的手指被他的衣袖扫过,轻轻一颤,就将手缩了回来。这是自从那日之后二人第一次碰面,岳宁的脸色近乎难堪,有人向他敬酒他也不推辞,只是眼睛死死的盯着桌上,不肯看身边的人一眼,余光却不免扫到桌上那只执着白瓷杯的手。他还记得那手掌的温度,修长有力,足以将自己的手包裹住,还有耳后温热的气息……
      岳宁正出神,就听那冷冽的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岳公子。”他惊得险些扔了筷子,忙收拾起杂乱的心思:“嗯?”
      百里霂笑了笑:“岳公子不肯给我这个薄面么?”
      岳宁回过神,看着他手里举起的酒杯,才明白过来是在向自己敬酒,连忙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一口饮尽。
      “岳公子好酒量,”百里霂轻飘飘的赞了句,“等岳公子回京之后,别向令尊告我才是。”
      岳宁呆了呆,抬头看他:“告你什么?”
      他对着百里霂黧黑的瞳孔,略微失神,过了会又轻声道:“百里将军,那日我心情不佳,说了些胡话,将军不要当真才好。”
      百里霂嘴角带了抹笑意:“我自然不曾当真。”
      “那……就好。”这三个字低得几不可闻,岳宁头垂得更低,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的额发间有颗晶亮的水珠落到了膝头,在藕荷色锦袍上落下了一点水迹,很快又消弭无踪。
      百里霂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喝完了杯中的残酒。

      冬日午后的阳光柔软而冷淡。

      岳宁站在灰色的城墙下,他记得几个月前,坐车来到这里的时候,满心不忿,对着前来迎接的众官员不屑一顾。而现在这些人站在面前,还都能勉强叫出名字。
      杜昇陪着笑,在结束完一段长篇大论后又道:“既然如此,还望岳公子回京后在令尊面前为卑职美言几句。”
      岳宁点了点头,却明显是心不在焉,远远的望向众人身后的城门,身边的御史陆涵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小公爷,该启程了。”
      岳宁转向他,微张了张唇,却也没说出什么,最后像是有些气恼的一转头,向马车走去:“那便走吧。”
      他刚登上木阶,就听远远的一阵马蹄声响,一队人驾着马从城中疾驰而来,岳宁怔怔的扶住车辕向那边看去,面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僵。
      等走近之后,为首的立刻翻身下马,向岳宁走来:“末将奉将军之命来为岳公子送行。”
      岳宁僵硬的点了点头:“有劳白副将。”
      白凡低头作了一揖:“恭祝岳公子一路顺风。”
      “多谢,”他低声道,“请你转告百里将军,蒙他教诲,岳宁受益匪浅。”他说完便走上车去,挥手示意启程。
      白凡应了,站到一旁,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队,咂着舌琢磨起这句话的意思。

      而此时的百里霂正带着少有的懒散倚在暖阁的斜榻上,双目微闭,手搭在一旁的矮几上随着琴声轻轻的打着拍子。
      那略带枯涩的古曲悠远而绵长,比平日助兴的曲子不同,很有些孤高之意。琴身色泽沉透,愈加显得弹琴的那双手白皙如玉,指尖纤薄,几近透明。琴师端坐在一张软毡上,面色沉静,低垂着眼睑,睫毛长而浓密,只是一双眼珠毫无神采。
      他伸手搭上微颤的羽弦,止了琴音:“将军今日似乎无心听琴。”
      “嗯?”百里霂懒懒的应了一声,睁开眼睛,“谁说的。”
      琴师勾起唇角:“将军可知道刚刚那支曲子是什么?”
      “……我以前未曾听过,怎会知道。”
      “这是我幼年学会的一支曲,”琴师将手笼到宽大的袍袖里,欠了欠身,“叫做竹韵。”
      百里霂点了点头:“为何奏此曲?”
      “窃以为将军如竹,故而今日弹此曲。”
      “哦?”百里霂笑了,“紫淮,你这话可不像在赞我高风亮节。”
      琴师淡淡颔首:“竹本无心,却空生许多枝节。”
      “你是说我无心?”
      琴师又欠身:“紫淮失言,将军不是无心,只是心不在此处。”
      百里霂低声笑了:“你从来都能洞察我的心思,我因此赏识你,却也因此厌恶。罢了,你会奏《喜岁》么?”
      《喜岁》原是宫宴中常用来助兴的曲子,后来流传到民间,删了些繁琐的变调后,传奏得倒异常广泛。有些身份的儒士往往不屑此曲,觉得不够高雅,然而紫淮却毫不介怀,缓缓奏来,欢声中略带清冷,自有风骨。
      “十几年前,一场夜宴中奏的就是此曲,那时候我在禁军中不过是个小卒,出身官宦世家,却也抵不过庶出的卑微,”百里霂晃了晃手中的薄瓷杯,微微眯起眼,“皇上当时还只是五皇子,趴在御花园的墙头上不肯下来,要射一只灰羽的云雀。”
      “后来呢?”
      “我看着他弓都拉不开的笨样子,就上前抽了他的弓箭,将那只倒霉的云雀射了,”百里霂回忆起旧事,唇边止不住的笑意,“我们头责怪我冒犯皇子,倒是他替我讨了情,调我去教他弓箭。”
      紫淮微微点头,静待他说下去。
      “娇生惯养的皇子中,他还算认真肯学的,他那时跟我说,‘等我大哥当了皇帝,我就保举你做个将军’,”百里霂低头啜了口淡酒,“后来过了两年,他便登上了皇位。”
      “若是没有那么些机遇波折,我现在或许是个唯唯诺诺的小校尉,对所有骑在我脖子上的人卑躬屈膝。”
      “将军这样的人,不会如此。”
      “是么?”百里霂低头笑了笑:“无论如何,我自从那日遇见他,这一生的命格就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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