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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 123 章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听他这么说,百里霂便不再做声,细细翻看起手中的布帛,起先还询问两句城中概况,后来便伏到沙盘上,将起先堆好的石子拂到一边,重新拟起阵型来。
      摇曳的蜡烛冷不丁爆了个灯花,沉思中的男人因这突兀的一声抬起头来,发现一直不曾出声的紫淮正抱着双臂坐在角落的椅上不自觉发着抖。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拿着紫淮仅以御寒的外袍研究了许久,竟让他在这寒冬的气候里裹着单衣不声不响的坐了一个时辰,不禁懊恼的拍了一记自己的头:“我怎么忘了给你添件衣服,等我唤亲兵来。”
      紫淮连忙站起身,连连摆手:“不必了将军,我正有些困倦,给我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就行了。”
      百里霂怔了怔:“不错,已是三更天了,外面风雪大,恐怕会更冷,你今晚先在我榻上睡吧。”
      紫淮又是摇头,干涩笑道:“随意在哪个兵营里挤一夜就好,我满身尘土,怎能污了将军的床榻。”
      “不妨事,”百里霂执意牵了他的胳膊往榻边引,“我的床榻和军中其余人差不多,不讲究什么,你不必在意。”
      紫淮被他攥着的那只胳膊抖得厉害,神色却是强作镇定似的,并没多做挣扎,只是有些僵硬,直到靠到那散发着木料清香的床栏上,他才渐渐松懈下来,在温软的棉被里不知不觉睡去了。
      百里霂的目光在那苍白的脸上逡巡了一圈之后,便又转回了案上的地图与沙盘,这一坐就是一整夜,直到天边泛白,他才抬起通红的双眼轻声打了个呵欠。榻上的人依然在沉睡,眉宇间却紧紧的皱着,仿佛正做着难以言说的噩梦。百里霂怔忪了片刻,只在榻沿挨着那单薄的背脊躺下了,然后轻轻合上了眼皮。
      然而睡意还未完全侵袭的时候,榻上忽然有了些动静,百里霂察觉到身边的人翻身醒来,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又轻手轻脚的从他身边下了榻。
      一阵窸窣的衣服声后,紫淮忽然偏了偏头,倾向百里霂的方向,轻声问道:“将军醒了?”
      知道他听力敏锐,大约是从自己的呼吸声里听出了不对,百里霂便也不再装下去了,索性坐了起来:“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紫淮客气的笑了笑,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缩了缩肩膀:“既然把地图交给了将军,我这些年的使命也算完成了,如今只想求将军给我几件旧衣……和一些盘缠,好让我离开这里,找个热闹的地方过些安稳的日子。”
      “你这就要走?”百里霂略有些惊讶,却又很快点头道,“不过这里并不安全,确实不宜久留,我先派几名士卒送你去西州安顿。”
      紫淮低声道:“多谢将军。”
      不忍见他继续裹着单衣,百里霂取出一件水貂大氅披到了他的肩上:“你身体弱,不要受凉了,穿上这个去吧。”
      紫淮怔怔的摸了把那丰厚的毛皮,知道是华贵的东西,忙向外推:“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请将军赐我一件布袄御寒就可以了。”
      百里霂有些强硬的给他穿上,这才转身去屋外命人取银两,在这传话的功夫里,紫淮始终呆立在屋中央,手指微颤的扣在衣襟上。百里霂心念一动,忽然道:“紫淮,你这一去我们恐怕很难再有相见之日,再为我抚一曲琴吧。”
      紫淮几乎是立刻脸色生变,勉强笑道:“将军恕罪,在下这些年都没碰过弦乐,生疏得很了。”
      “生疏与否并不重要,我只是想听故人的曲调罢了,”百里霂笑了笑,从案后的长匣内取出那把颜色沉透的古琴来,“这把琴我一直收着,你试试琴弦松了没有。”
      紫淮退后了两步,脸上愈加的为难:“将军,我真的……手生了……”
      百里霂并不罢休,有些固执的抓了他的手去按琴弦,谁知紫淮像被火燎了似的猛缩回手去,他仿佛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干涩的笑了一声,挨到琴边:“那我就献丑了。”
      他手指颤抖的按上古琴的弦,轻轻拨动了一回,琴音清冽如昔,而紫淮却毫无旧日抚琴时清冷的模样,反而像是承受了什么极大地痛苦,连眉心都紧紧皱了起来。
      “紫淮,我想听那曲《喜岁》。”百里霂低声道。
      紫淮点了点头,扬手拨弦,可是并没有流水般的曲调流泻出来,只有短短的几声琴音,偏走的厉害,像是初学琴乐的孩童胡乱拨出的一般。紫淮看不见百里霂的神色,只是尴尬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重复低声道:“将军见笑,我当真手生了。”
      百里霂却渐渐僵了面色:“你的手究竟怎么了。”
      紫淮垂下眼睑,叹息道:“将军所需要的东西我已取来,请将军不要为难在下,就此放我离去吧。”
      百里霂两道浓黑的眉紧蹙着:“我自然会放你走,但你要告诉我实话。哈斯图雅那样精于算计的女人,这些年难道是白白养着你么,她究竟是如何对待你的。”
      紫淮的脸色愈加苍白,浓密的睫毛低低垂着,声音颤抖着说道:“求将军不要逼我,这些事都已过去了,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见他一直不肯回答,百里霂不由得急躁起来,他上前一步抓住琴师的袖子,强硬的把他的手拉到了面前。紫淮一惊之下想要挣开,却被男人铁箍似的抓住手腕,那手掌的热度是如此鲜活,在挣扎了数次未果后,他竟然歇斯底里的尖叫出声,百里霂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忙松了手,连声道:“紫淮,紫淮,你怎么了?”
      然而紫淮仍不断挥动着胳膊,像要把面前的什么东西击碎一般癫狂,过了半晌才渐渐住了手,失神的跪倒在地板上。
      “对不起……”百里霂伏下身,不敢轻易触碰他,充满歉意的低声道,“我吓着你了。”
      紫淮喘息了片刻,抬起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断断续续的说道:“不……不关将军的事,是我失态了。”
      他就那样怔怔的坐在地板上,用袖子擦拭了泪水,沙哑而疲惫的说道:“将军真的想知道这些年紫淮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百里霂怔了怔,嗯了一声。
      “起先因为我在将军身边待得那些年传过几次机密,虽然不多,但都是至关重要的消息,所以回去后哈斯图雅对我还算不错,让我住在她旁边的帐篷里,不用像奴隶一样去干活。后来到了伽摩国,她在笼络人心的时候,把我送给了九城王手下的一个叫做耶伦的将军。”说到这里,他低低笑了一声,空洞的眸子看着上方,“那个耶伦和将军可不一样,他不懂听琴,自然也不需要琴师,我的作用,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百里霂听到这,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不过是让他泄欲罢了……”紫淮缓缓闭上眼睛,“伽摩人玩乐,从来不拘男女,或许看我是个瞎子,别有些趣味吧。”
      “紫淮……”百里霂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琴师只是淡薄的摇了摇头:“我那些时候心里还是有丝无用的清高,也想去找机会自寻短见,可没过几日就听说了伽摩和炎国开战的消息,将军领兵,我想还是不能这样无用的死去。耶伦主管极西城南面各城墙的修筑和巡防,我时常会向他套一些话,他是个粗人,喝醉之后更是百无禁忌。我晚上探得了消息,白天就找个角落记下来,可是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或许是哈斯图雅提醒过他们防备我,虽然我百般掩饰,但耶伦还是把我从他的屋子里拖了出去,让人打断了我的双手。”
      他说到这里,卷起袖口,将手腕上残留的伤痕袒露了出来:“后来虽然让人给我接上了,但从那之后两只手就有些不听使唤。”他静默了片刻,“耶伦没有处死我,反而是把我丢进了他的嫡属骑兵营,那里大约有几百人,那些日子我只庆幸自己看不见。伽摩人折腾人的方法很多,很难受,却又不至于死……”
      百里霂听得几乎把牙根咬出血来,他还记得在灵州时那个清淡如水的琴师,生性好洁,被生人触碰时会忍不住微微皱眉,却在那个堂皇的城池,那个脏乱的军营里,被数不清的人施暴。
      “将军想知道我受过些什么,……就请看吧。”他站起身,颤抖着将衣带一件件的解开,将瘦骨嶙峋的身体慢慢的展露在男人面前,饶是百里霂也禁不住要扭过头去,那具躯体上布满经年不褪的淤痕和烫伤鞭痕,甚至在□□还有铁环穿过的痕迹。
      百里霂强忍着胸中那口几乎要喷发的愤懑,上前用大氅把他紧紧裹住:“紫淮,我不该让你去的……”
      “这是我欠将军的。”紫淮垂下了头,淡淡的说。
      “若早知道这样,就算这城防图再重要,我也绝不肯让你受这样的屈辱。”百里霂牢牢抓着手中细瘦的胳臂,声音哽在了喉咙里,喃喃道,“我为什么总是为了这些战事争端,把你们一个个送到了刀刃上……”
      “将军不必自责,”紫淮知道他是想起了曲舜,轻声叹道,“我并非没有逃去的机会,不过是想为将军做些事罢了,中原有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只要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军,也就觉得没有那么苦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想写重口味的东西的时候……下笔却又忍不住温油起来……我果然是心太软心太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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