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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 121 章 ...

  •   第一百二十章
      两人都静默了许久,苏漓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知道看见雪地里你抱着他的尸体晕过去的时候,我有多后悔没有同他一起去么,就算中那一箭的是我……武校尉他们都不会那么伤心,你也不至于如此萎靡。”
      比起方才的激昂,他的声音低了许多,不自觉透出些伤心的意味。
      百里霂抬起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定什么。
      苏漓眼角微微有些发红,继续说道:“我同曲将军认识这些年,交情如何你是知道的。如今他陨落极西原,这个仇我怎么会不想报。”他咬了咬牙,“但是眼下这个将令,恕我不能从命。”
      “若论攻城掠地,我向来比你更不择手段,以劫掠之利鼓动士气,以毒烟诡计攻取城池。明知凶险却因为急于求胜而让乌木合的轻骑突袭极西城粮仓,致使他们全军覆没,你当时说的没错,在我心里并未将北凉人看做同族,所以也并不可惜他们的命。”他十分艰难的说完这番话,“百里霂,我顾虑的东西从来都不多,不过是你这个人而已。”
      这几乎已吐出了他隐匿多年的肺腑之言,而百里霂却只是手指微微颤抖,沉默着垂下了眼睛:“苏漓,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坦诚相告,”他顿了顿,“我这一辈子经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那些已失去的我从没有想要寻回的念头,但曲舜……我真的未料到有一天会失去他,就算他回乡成了亲,我也觉得只要他依然在我身边为将,我便心满意足了,谁想这一战竟落得生死两隔……”
      他坐在床头,像是回忆着什么似的眼神缥缈,语调缓慢:“不到这一天,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一去,连我这心里都空了。你说我荒唐也好,但我确实已决定替他报仇,不计任何代价,即使是我的性命。”
      苏漓终于忍不住上前抓住了男人的肩胛,迫使他看着自己:“你要记得,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这十来年,从北疆灵州到西北驻军,谁不对百里大将军这几个字匍匐仰望,多少人可以为了你一道军令不顾生死,”他说到这,猛地指向窗外竖着烈火般的军旗,“军中人人都说你的旗帜是大炎的军魂,你怎么忍心对这些军士下这么荒唐的命令。”
      “你说的不错,”百里霂想了想,竟然点了头,“你去告诉尹翟,不必派大军出城,单命烽火营候命。”
      苏漓先是一怔,然后慢慢变了脸色:“你要独自带烽火营去?”
      男人并没回应,几乎算是默认了,这让苏漓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却并没有再发怒,反而平静了下来,低声道:“你非要踏平伽摩,也不是不可,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须得万无一失方可。还有,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那个可以纵横沙场的百里霂,带兵上阵,徒然送死而已。”
      他说完,退后几步,俯身行了个军礼,然后便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百里霂听着他退去的脚步声,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将视线调转到床帏后。那里安静的放着一把胡琴,琴弓着手处早被摩挲得光滑,有些日子没碰过这把琴了,手指搭上弦时有“铮”的一声轻响。皮面微颤,琴弓飞走,粗糙的马尾滑掠过琴弦,流走出嘶哑的琴音来。

      清商欲尽奏,奏苦血沾衣。他日伤心极,征人白骨归。
      相逢恐恨过,故作发声微。不见秋云动,悲风稍稍飞。注1

      琴音断了之后,屋里沉静得有些压抑,然而没过一会,门外又传来轻响,却不是干脆利落的推门声,来人的步伐拖曳着,似乎正有些胆怯的向内偷窥。百里霂放下琴,低低喝了一声:“是谁?”
      房门这才被完全推开,然后是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是我……”
      听见那个声音,百里霂只是淡淡的抬起头:“岳小公爷。”
      岳宁应了一声,看着房内那个有些模糊地身影,下意识的向前走了过去,却听得一声:“不必过来。”
      这话听来冷冰冰的,甚至有些威吓之意,岳宁一怔,十分茫然:“百里霂,你不想见我?”
      百里霂并不回答,却道:“听说这次由小公爷扶曲舜灵柩回乡,多谢了。”
      “是……”岳宁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踌躇了片刻,才低声开口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我回建墨之后,父亲就不再让我出门,上一次梁大人奉命来此封赏,我也不能随行,这次好不容易混进钦使队伍,却在路上得知了曲将军……”
      他说到这黯然地咬了咬嘴唇,闷闷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曲将军的事,我也很伤心……”
      对于他这些话,男人根本没有一丝的反应,连声叹息也没有,屋内逆着光,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看见那个笔直的轮廓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百里霂,你让我过去好不好?”岳宁忍不住小声哀求道。
      百里霂的身影有些固执似的,始终不肯向他走来,话语更是生硬:“小公爷究竟还有什么事?”
      “我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岳宁的声音有些哽咽,“刚刚遇见苏军师,他说你现在很不好。”
      “岳宁,”百里霂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你回去吧,再也不要来了。”
      “啊?”岳宁像是没听懂,瞪大了眼睛看他,脸色刷的白了,“你……你说什么?”
      对着这带着颤音的问话,百里霂站了起来,毫不迟疑的说道:“我不想见你,你别再来了。”
      “为什么?”岳宁踉跄几步走到了他面前,眼角旁犹挂着几颗泪珠,对着百里霂的面孔失神般的自言自语道,“是不是你这几天太伤心了不想见旁人,我过些时候再来……”
      百里霂抬起眼睛,口气平淡的说道:“岳宁,想必你也明白,我们当初本就是一时兴起的事,说起来各取所需而已,现在,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你我不如各自留几分余地,散了吧。”
      听他说完这段话,岳宁已是惊呆了,直直的站在那里,看着男人沉黑的瞳孔,张了几次口才发出声响:“……什么一时兴起,什么各取所需,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猛地揪住百里霂的衣襟,眉间分不出是怒气还是伤心,却又找不出可说的话来,“除了你我何曾对任何人这般上心!你居然说我们是各取所需……”
      他的尾音全湮灭在了哭腔里,手指却使不上力气,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滑坐在男人脚旁,垂头低声抽着鼻子。百里霂站在他身旁,并不动,也不伸手扶他,只是看着他的头顶,像数年前在灵州寝房外廊上时一样。
      岳宁又像想到了什么,忽然仰起脸,眼睛通红的说:“你是不是骗我,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那些事,绝不是什么一时兴起,我不信你都忘了。”
      百里霂蹲下身,将自己的衣摆一点点的从他手里扯出来,低声道:“无论旧事如何,现在我已没有再提的兴致了,你立刻离开,就当从不曾与百里霂这个人相识过。”
      说完,再不给岳宁争辩的机会,抽身走到门外,大声喝道:“亲兵,把岳公子送走。”
      两名守卫的亲兵立刻应声进来,看着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公爷不由得面面相觑了片刻,然后才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口中道:“请小公爷回去歇息。”
      岳宁倒连挣扎都没有,只是胸口起伏得厉害,挂着眼泪的脸颊却显得有些木然,直到被架出去前,始终没再说过一句话。
      百里霂神色漠然的看着他们,直到脚步声离开了这座木质的阁楼,他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像是卸去了浑身的力气,靠到一旁的窗栏上,紧拧的眉心里透出一抹痛苦来。

      及谷城中军驻地。
      百里陵端着个粗陶杯子,汲了满满一杯烧滚的茶水,递给坐在角落里埋着头的素衣青年:“苏军师,喝口水吧。”
      苏漓接过,闻着茶香稍有了些精神,小啜了一口道:“几日没见着你叔叔,可有些担心么?”
      少年点了点头:“大家都很担心,不过军师这些天面色也不太好,还是多保重些,要是你和叔叔都病倒了,军中可就要大乱了。”
      苏漓苦笑一声:“只要你叔叔别胡来,少找些事让我操心,我就还撑得住。”
      百里陵挠了挠头:“对了,今早明明接了停战的旨意,怎么方才尹将军又下令让各营准备出战呢?”
      “这个么,”苏漓握着杯盏,轻轻皱着眉,“我还不知将军要如何决断……”
      他踌躇着言辞的时候,营外忽然嘈杂起来,像是大批的马队穿了过去,百里陵立刻向外喊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一名士卒立刻进帐回道:“是钦使的马队,听说是岳小公爷跟将军吵了一架,出来没多久就气冲冲的领着人出城回大炎去了。”
      “吵架?”百里陵不由得发愣,还想细问,却听身后的苏漓低声道:“你下去吧。”
      少年回过头,只见苏漓方才就疲惫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不由得唤了一声:“苏军师?”
      苏漓把茶盏用力拍在矮几上,重重叹了口气:“你叔叔是真的要打这场仗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首诗是杜甫的《秋笛》
    他日伤心极,征人白骨归。太喜欢这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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