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美好》李李李

1、第一章 初遇

　　九月的A市依然裹挟着盛夏的余威，蝉鸣撕扯着梧桐树荫，罗晨拖着黑色行李箱迈进校门时，额角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他仰头望着褪色的“计算机学院迎新处”横幅，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篮球表皮凸起的纹路。

　　“同学，需要帮忙吗？”戴着红袖章的学姐正要起身，却见这个穿灰色连帽卫衣的男生单手提起二十八寸行李箱，稳稳踏上楼梯。

　　阳光从走廊气窗斜切进来，照得他后颈汗水晶亮，像头矫健的猎豹无声掠过台阶，直到六楼尽头传来“咔嗒”的开门声。

　　推开603室门时，霉味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罗晨将篮球轻轻放在靠窗的下铺，这是整个四人间唯一没被行李占据的位置。

　　他利落地抖开学校统一发放的蓝白格子床单，布料扬起的风惊起窗台上一只白腹山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在空荡的走廊回响。

　　当罗晨俯身整理床铺时，运动短裤下的小腿肌肉随着动作起伏，像拉满的弓弦般蓄满力量——这具躯体本该在篮球场上疾驰，而不是困在代码与电路板之间。

　　父亲半年前摔碎的膝关节X光片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猛地攥紧被角，直到指节发白。

　　走廊的喧哗是随着正午热浪涌进来的。

　　“儿子你看这插座够不够用？妈妈带了三个插线板……”

　　“爸！我都说了别在宿舍抽烟！”

　　罗晨将最后一个衣架挂进铁皮柜时，门板突然被撞得哐当作响。

　　三个拖着大包小裹的家庭鱼贯而入，家长们审视的目光扫过他独自铺就的整齐床铺，又在看到他手背凸起的骨节时匆匆移开。

　　他沉默着退到阳台，看楼下银杏大道上蜿蜒的迎新队伍，树影里跃动的光斑让他想起篮球撞击地面的节奏。

　　直到夕阳将晾衣绳染成橘色，那个最特别的室友才登场。

　　“让让让让！”闷雷般的嗓音震得门框簌簌落灰，来人却卡在门框进退不得。

　　罗晨转头时，正对上一张憋红的圆脸——皮肤像是常年曝晒的陶土，两道浓眉滑稽地拧成八字，壮硕身躯把oversize的皮卡丘T恤撑得几近透明。

　　“见鬼，军训服最大号不会也穿不下吧？”男生骂骂咧咧地侧身挤进来，背包带勾住门把手时，整个铁架床都跟着晃了晃。

　　却在看到罗晨的瞬间切换成憨笑：“我叫顾言，照顾的顾，言语的言。”这笑容让他眼尾堆起层层笑纹，仿佛这个名字是父母开过最失败的玩笑。

　　暮色渐浓时，四个男生坐在了校门口的“老地方”大排档。

　　塑料桌椅在顾言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正挥舞着烤串描述高中联赛的绝杀球，油星子随着动作溅到罗晨的冰镇可乐里。

　　“所以我说啊……”他突然凑近，带着蒜香的气息喷在对方耳侧，“你虎口的老茧，可不是握鼠标能磨出来的。”

　　罗晨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

　　斜对角两个室友还在争论游戏段位，油锅里炸茄盒的滋啦声混着隔壁桌的划拳声，将这句低语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抬眼望向顾言被霓虹灯映得忽明忽暗的脸，突然觉得这个莽撞的家伙有种野兽般的直觉。

　　归途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顾言还在滔滔不绝地规划着篮球场称霸计划，却在拐进宿舍区林荫道时猛地噤声。

　　百米外的路灯下蜷缩着个单薄身影，白色卫衣在昏黄光晕中泛着冷光，像片随时会被夜风卷走的羽毛。

　　“同学？”顾言的大嗓门惊飞了树杈上的夜鹭。

　　那身影剧烈颤抖起来，抬头刹那，罗晨仿佛看见月光在瓷釉上流淌——苍白的脸，淡青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蜿蜒，唯有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整个夜幕的星子都收进了瞳孔。

　　“低血糖……”男孩虚弱地抵住腹部，指尖陷进卫衣褶皱里，“药在行李箱侧袋……”

　　顾言已经掀开箱子翻找，彩色药盒“哗啦”散了一地。

　　罗晨蹲下身时嗅到若有若无的苦橙香，发现对方运动鞋带系着精巧的双环结，露出的一截脚踝细得让人心惊。

　　当他托住男孩肘弯助其起身时，掌下的骨骼轻得像只垂死的蝶。

　　“我叫郭子凡。”吞下药片的男孩倚着行李箱微笑，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孔子的子，平凡的凡。”

　　这个过分朴实的名字从他唇间吐出时，竟带着玉石相击般的清冷。

　　路灯突然闪烁两下，罗晨注意到郭子凡卫衣兜里露出半截深蓝色证件套，那是S大附中的标志——全省录取线最高的重点高中。

　　这个发现让他没来由地烦躁，就像三年前市运会时，他隔着护栏看体校生们穿着专业跑鞋热身那般胸闷。

　　月光漫过窗台时，顾言的鼾声在墙壁间碰撞回响，罗晨望着上铺床板缝隙间漏下的光斑，恍惚听见篮球在午夜空旷的球场弹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