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漪舞翩翩

1、落尽犁花月又西

　　而今才道当时错
　　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
　　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
　　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
　　落尽犁花月又西

　　——纳兰容若《采桑子十二首之一》

　　戚无双。
　　凉国将军。
　　人称战国无双。

　　戚无夜。
　　无双的双胞胎弟弟。
　　却从小身体病弱，正因如此，才会由无夜承担着父亲换下来的责任。

　　作为姐姐，又作为将军，无双总是背负着太多她不该背负的东西。
　　所以，她总是将心中的不快发泄到弟弟身上。
　　无夜不曾责怪她。他明白，如果不是自己没有用，姐姐也不用背负着男人的命运，上战场，面对官场，面对帝君，面对敌人，她积蓄了太多太多的压力。他只能这么做，让无双的心情轻松一点。

　　又是一年离别时。
　　无双背负着救国的责任，走上了她的命运之路。
　　与敌国宋一战，关系着她的国人的命运。
　　仅仅是靠她那双小小的手，却要承担着百万人的生命。

　　边月无端照别离，
　　故园何处寄相思。
　　西风不解征人语，
　　一夕萧萧满大旗。

　　战队出发了。
　　夕阳印照在那黄色的旗帜上。
　　顿时觉得刺眼。
　　那光芒，始终令人觉得不详。

　　战死沙场，对于任何一个兵来说，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对于无双来说，也是一样。
　　仅仅是一瞬的事，头，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割了下来。

　　只是令人讽刺的是，无双的刀，却深入了敌人大将的脏腑之中。
　　而一场早已预备好的大火，也将所有敌军，以及无双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
　　从一开始，无双已不准备存活了。
　　这是一场必胜的仗，却只有靠她的牺牲，才能换来这一场胜利。

　　在听到无双死讯的时候，无夜却是面无表情。
　　他的父母声称他不义冷血。大概，如果没有无双，此刻死在沙场上的大概就是他无夜了。
　　无夜当然知道。
　　自己的姐姐，死了，他能不悲伤吗？
　　只是他知道，姐姐不会希望看到他伤心的。
　　姐姐是个温柔的人。

　　两年后。
　　无夜拼着顶替了无双的位置。
　　成为了战国将军的他，靠着一不错的头脑，也胜了不少仗。只是不同于无双的仁慈，他对敌人，是不能只用心狠手辣和冷血来形容的。
　　大家都不了解，为什么无夜会如此。
　　以前的他，是很善良的。

　　谁有能知道呢，无夜只是想复仇而已。他把敌人，都当成伤害姐姐的凶手来看待，他憎恨所有敌人，包括他自己，他想，惟独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的罪孽吧？

　　红影湿幽窗
　　瘦尽春光
　　雨余花外却斜阳
　　谁见薄衫低髻子
　　还惹思量

　　莫道不凄凉
　　早近持觞
　　暗思何事断人肠
　　曾是向他春梦里
　　瞥遇回廊

　　无夜常常在南柯一梦中碰见无双，无笑，无语。
　　只是用带着哀伤的眼神看着无夜。
　　背后却映衬着血般的夕阳。
　　这样，令无夜心中的复仇之感愈来愈大。

　　不斩遍所有敌人，他想，他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夜半十分。
　　无夜坐在回廊里看夜花。
　　夜花是凉的一种花，半夜里开花，白天就将要灭亡，有点象昙花，却没有昙花开放来的绚丽。
　　只是泛着青黑的蓝色小花，如同夜那般孤寂。

　　它的开放是那般的悄无声息，无夜记得，这种花是姐姐最爱的花。
　　无双常说，尽管她是战国无双，可又有谁清楚，她真正的戚无双是怎样的呢？她在战场上如昙花一样，可是真正的她，其实就只是这小小的一朵夜花，永远孤寂，而无人探询。

　　大家永远都只知道将军战国无双，而没有人知道戚无双这个普通的女人吗？
　　姐姐错了，无夜如此想着，至少他是了解姐姐的。
　　姐姐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得。
　　他不知道大家心中的战国无双是怎样的，他心中有的永远只是戚无双这人。

　　突然一阵嘈杂，打乱了无夜纷飞的思绪。

　　“是谁？”

　　“将军，抓到一刺客。”

　　“带他上来。”

　　如梨花一样美丽的白色长发披地，黑色如夜花一般孤寂的眼。
　　这就是无夜对面前之人的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告诉你也无妨，罗刹——夜旬。”

　　罗刹——夜旬？
　　他知道这个名字。是的，不但知道，而且还非常地痛恨。那是姐姐当年所战之敌军唯一留下的活口。
　　是令姐姐牺牲了性命的罪人。他最最罪不可恕的地方，便是他仍活着。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这般的与一个人神似。
　　和谁呢？
　　姐姐。
　　虽然姐姐的淡蓝色头发来得更加空灵，可是，面前的他，就如男版的无双一样，或者该说，就如无夜一般。
　　可是无夜没有那如夜花一般的眼。
　　无双曾经说，他的眼睛象是八月里死去的花儿一样，没有生气。
　　没有眼前的人这般美丽呢。

　　“罗刹夜旬，没想到你竟然有胆到我这里来当刺客呢……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我有多痛恨你吧？”
　　夜旬只是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是想为战国无双的戚无双报仇吧？”
　　无夜冷笑。
　　夜旬紧接着说道，“可是，我看见了呢，你的姐姐，戚无双，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你呢。你应该，如同八月里的死去的花儿一样，等待重生般等待着自己最在乎的人呢。”

　　无夜面色大惊，他说着和姐姐一样的话……他到底是谁？
　　“我是谁吗？我就是我。”夜旬象是看透了无夜心中所想一样，“你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念看，那就是我真正的名字。”
　　“旬夜刹罗？”

　　“是，寻夜的刹罗。”夜旬，不，应该是刹罗如此说道，“我是为了你而出生的呢，为了寻找你，而你也是为了等待我而出生的，所以之前的你都了无生气，不过我来了，现在的你该如灿烂的花儿一般呢……”
　　“我才不相信你的话。”无夜皱着眉，这个男人在说什么？神经不正常吗？
　　“不相信吗？你认为，为什么戚无双惟独放我一人活着，因为她知道，我的命运。”刹罗看向远方，“是命运把引导到你的面前，所以你该相信命运。”

　　无夜不懂面前的人的话，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杀了面前之人。
　　他看了眼那梨花般的发夜花般的眸。
　　“拖下去，三天后斩。”
　　刹罗听着此话，仍旧是微微笑着。“我已经找到了你，你也等到了我，所以，以后要更有生气地活着啊……”

　　心头一惊，只听一句尖叫。和一声奇怪的刺入声。
　　无夜转身，只看见满孔的鲜血绽放在面前之人的胸口。

　　“一定……要……有生气地……活下去啊……”刹罗拔出心口的小刀，然后，直直地垂了下去……从此，未醒。

　　飞絮飞花何处是
　　层冰积雪摧残
　　疏疏一树五更寒
　　爱他明月好
　　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
　　转教人忆春山
　　湔裙梦断续应难
　　西风多少恨
　　吹不散眉弯

　　为什么……明明是报了仇，却有道不尽说不完的哀伤……他失声痛哭，在未眠之夜。

　　西楼的小阁里，有无双残留下的心情小记。

　　还有一封，给无夜的信。

　　无夜：

　　大概，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吧？
　　其实，你并不是我的弟弟。
　　我的弟弟，名叫刹罗，从小就决定要被送到敌军军营里当间谍。
　　而你，不过是与父亲极其相象的朋友，所生下的孩子。伯父战死后，伯母把你交托给了父亲。
　　于是，为了让刹罗以后更好的呆在敌方军营里，就对外喧称你是我的孪生弟弟。
　　你刚刚被送来的时候，只有两岁，而我和刹罗都已经四岁了。
　　那时侯的刹罗，非常非常的喜欢你，你也一样，总是抓着刹罗的手不放。
　　可是，在刹罗五岁生日的时候，父亲就把他送到敌军阵地里。
　　而你，代替着刹罗的身份生活了下来。作为我的弟弟。为此，还特意缩小了我的年龄。
　　至于为什么没有被人拆穿，我真的很庆幸，父亲没有公开我和刹罗出生的事。

　　有的时候，我真的是很恨你的，因为你代替了本该幸福生活着刹罗舒适地过着日子，而刹罗，小小年纪，却不得不在那种勾心斗角的地方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生活吃苦，这也是为什么我常常欺负你的原因。

　　说这么多，就是希望，你能和刹罗快乐且幸福地生存下去。
　　不要再重新踏上我的路了。
　　走你该走的路去吧。
　　把刹罗也带上。

　　无双
　　绝笔

　　眼泪夺眶而出，而只剩下悲伤。
　　无夜，你多么愚蠢啊……无夜自责着……

　　八月里逝去的花儿，无声地哭着。

　　再也看不见了，那满树的夜花。

　　也看不见，那白色的梨花。

　　而今才道当时错。

　　落尽犁花月又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