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郎，雪郎》一蓑烟雨

2、雪郎，你就叫雪郎

　　醒来时，浑身是温暖而干燥的。这令我几乎想躺着永远不起来。一堆篝火就在我旁边熊熊燃烧，火光照亮了这间简陋的石室里凹凸不平的石壁。
　　我慢慢回忆之前的事情，想起自己晕厥在冰缝间了。
　　这么说，我是被人救了？失去意识前见到的白影就是救我的人吗？
　　正想得出神，门打开了，一阵冷风灌进，随着冷风飘进的还有一团白色的影子。在我没看清前，那团白色的影子已凑到了我面前。一张雪白的脸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近到几乎碰到我鼻子。我被吓得不轻，几乎快要脱口惊呼，但在最后一刻我忍住了，只是反射性的向后一滑，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从小我便不习惯与人保持过近的距离，那会让我没有安全感，既便是爹娘和哥哥们要与我亲近，那也要在我心情好的时候。
　　然而那张雪白的脸一眨眼的功夫又迫到了我面前，近距离的注视着我。这回我已无路可退，我身后是一面石壁。于是我只好将脸挪开半寸，斜斜的看着他，他也好奇的盯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我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
　　早在山下时便听回人说这山上有一只大雪怪，要吃人的。还说这雪怪是九天神女和雪山上的雪豹私通生下来的怪物，长得浑身雪白，人面豹身，凶猛异常。
　　但见眼前此人，我打消了他是雪怪的念头。不过他那张脸却白到近乎透明，乍一看还真有些吓人，大概是在雪山上生活的缘故吧。他身上裹着厚厚的雪白毛皮大氅，带着雪白的毛皮帽子，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雪白的，只除了那双黑如浓墨的眼睛和帽子边缘露出的几屡黑发。他连眉毛和嘴唇都是白色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覆盖了一层雪粒而已，他的唇仍是红的，眉毛仍是黑的。除了那张脸太过白而外，他仍然算得上是标准的男人。
　　当我意识到他是个男人，而且正在打量我时，我的脸霎时红了。这是我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脸红，而且红得这么彻底。我不安的扭动身体，从他面前滑了开去，躲到墙角，但双眼仍直直的看着他，就像一只惊恐的小鹿，无处可逃时紧紧注视着眼前的猎人。
　　但，天知道，我并不是在害怕，只是很好奇而已。
　　他发出一声奇怪的低鸣，然后张开了嘴，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两个生硬的汉字：“女……人？”然后转头叽叽咕咕的说了些我不懂的话。
　　“呃？”我一脸诧异，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我随即发现，他并不是在跟我说话，而是跟这石室里另一个庞然大物——一只雪豹说话。那只雪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不知道。但看到如此真实又巨大的猛兽在我面前，多少是有些胆怯的。那壮硕的躯体，宽阔的脊背、矫健的四肢，还有那双琥珀色闪烁着幽暗光芒的眼睛，还真有点让我浑身打怵。
　　然而雪豹没有要注意我的意思，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在跟眼前这雪一般的男人说话。然后它长长呜咽一声，浑身放松的躺了下来，躺在离我最远的墙边。接着那雪一般的男人回头看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他开始将带回来的旱獭剥皮，熟练而麻利的动作，一看就知道不知做了多少回。
　　我开始猜想他的身份。
　　一个守山人？一个常驻深山的猎人？一个隐居的高人？
　　但看他这么年轻，应该不会是退隐的高人。而且这间石室放了一些狩猎的工具，比如弓箭、长矛、斧子，却没有一把正式的像样点的武器，这让我打消了第一和第三个猜想。
　　我试着向他靠近，坐到了火边。他看了我一眼，继续摆弄他的猎物。他摆弄猎物的样子是专注而认真的，仿佛他所有的注意力只在那只旱獭上。那是一只很肥的雄獭子，光膘油就有一指厚。他小心的将獭油刮下来，放进一个粗糙的石槽内。我看着他做这一切，有一股被忽视的隐怒。
　　“你是猎人吗？”我歪着头问他。
　　他抬头冲我一笑，却不说话，然后又低头干起手边的活来。
　　“是你救了我吧？谢谢。”
　　他又抬头一笑，甚是羞涩和腼腆。
　　有些晕。
　　我想是他笑容的缘故，他的笑太有杀伤力了，我几乎快要抵挡不住。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你会说汉语吗？你是汉人还是回人？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么高的雪域？寻常猎户也不会住在这么高寒的地方。”我有太多的疑问，所以一股脑的问了出来。
　　他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我，不明所以。
　　他果然不懂汉语，也许他是回人。于是我用回语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他居然一句都不回答，仍傻傻的冲我一笑，低头将分好的獭肉用棍子穿起来放到火上烤。
　　我有些挫败。看来他既不是汉人也不是回人，他只是长期居住在深山，失去了说话能力的野人。
　　我忽然开始同情起他来，没有人陪、没有人说话的日子一定非常难过吧……
　　“你有名字吗？”尽管这样我仍然想与他沟通，因为说不定他知道怎么可以更快更安全的上山，说不定他还可以帮我。内心隐隐燃起了希望，这让我来了精神。
　　“我是说名字……嗯……一个人的代号和称呼……”看着他茫然的眼神，我试图解释，“就是我怎么叫你？”
　　一切都是白费功夫，无论我怎么解释，他嘴里也只能发出一些叽叽咕咕、咿咿呀呀的奇怪发音，既不像俄语也不像波斯语。
　　獭肉很快烤好了，他递给我一块。我抓起肉来大啃，几乎烫伤嘴。他笑了，从我手里接过肉来为我吹凉，然后递给我，脸上仍是一副让人晕眩的笑容。
　　我不行了，我不敢看他的脸，接过肉来就啃。我实在太饿了，带的干粮早已吃完，只能靠雪水充饥。我清楚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往前多走一步便是往死亡迈进一步。但我已不能回头！
　　我被噎住了，他赶紧递给我一碗雪水，然后替我拍背，一脸关切的样子。我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忽然开口道：“既然你没有名字，而我又必须称呼你，那就叫……雪郎吧，我叫你雪郎吧！像雪一样的儿郎……”
　　他呆呆的看着我，一脸茫然。
　　“雪郎、雪郎……你就叫雪郎，知道吗？你就叫雪郎，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我笑嘻嘻的看着他，带着贯有的俏皮和霸道。我居然也可以给别人取名字了，而且是这么帅气、像冰雪一般纯净的男人。
　　接着，我拿出地图给他看，希望他能帮我。
　　图上画着纵横的山脉，并用朱红的笔勾出一条时隐时续的路线。那条路一直延伸到可可赛极门峰底，那是我要去的地方。传说峰顶有处世界上最大的宝藏，里面每一件宝物都价值连城，那是远古时代的伏羲大帝留下的上古神兵利器和极世珍宝。定海神珠便是其中一件。相传为龙神摩祖诞生时口衔之物，孕日月之精华和海洋深处的黑暗原力而成。普通人拿到这颗珠子也许只当其为硕大无比的夜明珠使用，虽然也价值连城，但却连这颗珠子的一成价值都没有发挥出来。但有法力的人、神、仙、怪，甚至是魔物却有办法利用它实现呼风唤雨、翻江倒海，控制整个大海，甚至造成海啸、地震和大陆断裂。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不敢想象那将是怎样一幅可怕的景象。多少个村庄会被淹没，多少人会被海浪吞噬，多少人会在地震中埋于地底？
　　可是我又有什么选择？为了救亲人，我已别无选择。
　　“这个……”我指着可可赛极门峰，盯着雪郎道，“山峰你知道怎么上去吗？有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这条红线标示的路到这里就断了，剩下的要靠自己去寻找。这里每座山峰都一样，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区分，有地图和没地图也一个样。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说了一大堆，才想起来他听不懂。我咬着唇，有些发愁。
　　雪郎自从我拿出地图后，就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似乎对我刚才的话充耳不闻，他的全副注意力只在那副图上。当他抬起头来时，似乎有什么变了。我一阵欣喜，难道他理解了这副地图所示？他知道可可赛极门峰怎么去？
　　我连忙用手指指峰顶，然后用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个走的动作，再指指自己又指指他，又做了个走的动作。意思就是我要去峰顶，请他带我去。我想再笨的人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雪郎看着我，干净的眼眸透出一些……
　　失望。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失望的意思。
　　为什么会失望？我让他失望了吗？我不解。
　　就在我犹豫间，那只雪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踱到雪郎身后。它低头看了看那张地图，然后又仔细闻了闻，立刻发出一声浑厚低沉的咆哮，似是发怒了。
　　“呜嗷……”雪豹抬起头来，那慑人的荧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嘴里继续发出震慑人心的吼声。我再次害怕的蜷缩起来，不知为什么，别的野兽再庞大我也一点不怕，可就是有些怕这只巨大的雪豹。
　　“别……”雪郎迅速的站起来，挡在雪豹和我中间。他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射出一片黑影，躲在黑影里的我忽然有了些安全感。
　　可是，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刚才说了一个字，一个“别”字。联想到刚才他还说过“女人”两个字，虽然说得很生硬，但足以说明其实他会说一些汉语。
　　可为什么他要装不懂呢？
　　雪郎双手张开挡在我面前，嘴里叽里呱啦的急切的说着什么，雪豹也在呜呜的回应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话，却感到了气氛的凝重。而我只看得到雪郎的背影，却看不到雪豹此时杀气盈盈的双眼。
　　雪豹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雪郎上前抱住它的头，又安抚的说了几句。它再次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慢慢踱回刚才睡觉的地方，懒懒的躺下来，但一双眼睛仍时不时的瞄我一眼。
　　这时雪郎回头看我，似乎叹息了一声。接着他坐到我旁边，用手比划着，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他的动作却显得那么笨拙，害我看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我回去，别再上山，别再去什么可可赛极门峰了。
　　我一激动，冲他吼道：“不行！我一定要上山去，我一定要去到可可赛极门峰顶，那里有我要找的东西！如果没有那东西，我便……”
　　便救不了他们了，你懂吗？
　　后面的话我忍住没有说出来。
　　雪郎有些焦急的看着我，摇摇头。接着咿咿呀呀的说了一大堆话，边说还边做些可怕的手势，比如断头、截肢、死状恐怖的脸什么的，大概是想表达上山寻宝会有这样凄惨的下场吧。
　　我在心里冷笑，凭这些就想将我吓退么？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敢闯一闯！别以为这些小伎俩就能阻挡我，就算宝藏里真有什么奇门机关、绝世高手，我也不怕。我的武功，在当今武林也属顶尖高手之列，对奇门遁甲也熟知七八分，至少也能拼上一拼。
　　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地图，放进行囊里，然后不再理他，头枕着行囊倒地就睡。他又咿咿呀呀说了半天，见我不再理他，渐渐的也没了声音。然后便听到他一声深长的叹息，充满了无奈和悲伤。
　　我背对他躺着，其实根本没有睡着。他的叹息声在我耳边不停的回响，我更无法安心睡眠。我忍不住想，他的叹息为什么这么无奈又这么悲伤？无奈也许是因为无法劝服我，可悲伤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怕宝藏被我偷走？还是……还是因为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