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药三分毒》落影回音

4、篇四 初见

　　小……美……人儿，花小簇瞬间石化，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这么轻浮的跟她说话。

　　话本里能说出此话者，不是风流倜傥的浪荡子，就是图谋不轨的心机男。花小簇本来就胸口堵了一口气没处撒，此时更是本能的捏紧了鞭子，猛的一回头……

　　来人身长玉立，虽然话语轻佻，神色中却有一丝清冷，三分肃然，五分风雅，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混合气质，使得那份轻浮显得极为不合适，像是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裳。

　　花小簇一口气没憋住，不由得的“啊……”了一声。
　　那人全当花小簇答应了，嘴角似讥非讥的勾了一下，低声道：“还挺自信。”
　　花小簇：“我……”

　　来人正是台下那白净少年。只是换了冷眼，反而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若不是看在来人清秀，气质非常，花小簇手中的鞭子早就飞了出去。

　　此刻她却有些好奇，歪着小脑袋上下打量。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只是，鼎鼎大名的楚香阁新出了荷叶鸡和酥酪，哎呀，那个喷香。”
　　花小簇的馋虫被勾起，偷偷咽了咽吐沫：“那又怎样？本小姐又不是没有银子。”
　　“楚香阁是预定制，今天前来看比武大会的人颇多，早就被预定完了，小美人儿如果想吃……恐怕得一个月之后了……”

　　“你想请我吃饭？”
　　这天上开始掉馅饼了？

　　白净少年挥洒着手中的扇子：“哎呀，本少爷初来乍到，却也是洒脱好客之人。多个朋友多条路，不知小美人可愿意赏脸？”

　　江湖侠士多豪爽，在花小簇听的故事里，确实有很多一见如故，把酒言欢的。但大多都有个由头，或是共做一件事情，或是打过一架，机缘巧合不打不相识。很明显，他们两人没这个交情。
　　看着面前这小子堆了一脸的坏笑，花小簇就觉得他没憋好屁。
　　思已至此，实在没必要多废口舌。

　　“多谢，不必。”花小簇脱口而出，却愣了一下，这话，好像听谁说过？
　　可她走了没两步，身后冷冷的声音准确无误的传入耳中：“虽说刀剑无眼，可为什么偏偏只冲着小美人儿而去呢？”
　　花小簇停下脚步，也扯了张笑脸，扭头道：“有人请客，自然是美事。”
　　白净少年一脸得意。
　　花小簇继续道：“但我们都去，才可以。”
　　白净少年摸了摸钱袋。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着。沿街各种热闹，应接不暇。
　　“这是唐县有名的糖人儿，想要什么都可以吹呢。”
　　“这是晶翠，戴上可好看了。”
　　“这是……”
　　花小簇偷偷拿余光瞟着那白净少年，只见他负着手，若有所思，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果然不是个贪玩好结交之人。

　　突然迎面走过来一队人马，似乎人手拿着一张画，在核对着什么。
　　花小簇感觉自己的手被一拉，不由得被拽入到一个小巷子。
　　“哎……”音还没发全，就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噤声，有人！”拉着她的正是刚才那个白净少年。

　　继而，少年往前一个踏步，将她压到墙边。一股热气扑来，花小簇反而不好动了。
　　“你……”小簇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少年突然举起大手，一把按住小簇的头，将她硬生生给按了下去。
　　花小簇刚想站起，却不料眼前一黑，从天而降的落下来一个簸箩，把她给罩进去了！
　　你，你竟然给我罩了个簸箩！
　　话本里不是这么写的好吗？！

　　继而，又一道影落下，花小簇奋力想掀开簸箩的力气也被压制。一个重物压在了簸箩顶端。
　　是的，他一屁股坐在簸箩上了。
　　花小簇只恨自己平日里使的是鞭子，但凡有一把短刀在手，也能给他捅成半截藕啊。

　　“别动，马上就过去了。”头顶响起少年的话语。
　　那声音又低又磁，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严肃。花小簇莫名其妙的安静了下来。

　　“不客气。”不一会儿，少年笑嘻嘻的移开簸箩。
　　“这么说，我可真是得好好谢谢你。”花小簇咬牙切齿，脚下用劲，踩得少年脸都变了形。

　　“喂，我可是刚救了你啊。”少年活动着自己可怜的脚趾，“要不是我罩着你，你早被抓走了。没看到那些人来势汹汹，人手一张图画。”
　　花小簇道：“那又怎样？”
　　少年道：“真是个傻子。那上面画了个女子，面容姣好，腰间还别了一个小罐子。”

　　腰间别了一个罐子……这不就是我吗？日常少女佩戴香囊的居多，拿个罐子当“装饰”的怕是只有她一个。花小簇一脸的疑惑。
　　“你被人盯上了。”少年语气有些严肃，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这少年不嬉皮笑脸时，还是很好看的，轮廓分明，面容清秀，眉宇间还有一丝英气，竟然比冷哥哥也差不了几分。
　　虽然此时仍想抽他。

　　“走了。”少年边走边问，“你这腰间的罐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花小簇还在想着刚才前来搜寻自己的那队人，有点心不在焉。
　　“算了，我自己看。”少年一把拉下那个小罐子。
　　“给我！”花小簇抬手要夺，小罐子却被少年举过头顶。

　　对方虽是少年，身高却不低，花小簇纵是垫脚跳高也碰不到。
　　花小簇急了，勾住少年脖子，顺着腰身就要往上爬。又挠痒痒似的左摸摸右点点，少年一下子红了脸：“好，好，给你。”

　　花小簇喜滋滋的接回了罐子。
　　“一点也不矜持。”少年拍着衣裳，小声嘟囔。

　　俩人终于赶上了大部队。兰儿、小鱼儿她们都急坏了，花小簇怕她们担心，隐去了被追查的事，只推说自己玩起来就落下了。
　　远远的香气扑鼻，楚香阁到了。他们被引进一个雅间。
　　还不错嘛。这楚香阁花小簇也是来过的，可是常常人满为患，能在大厅凑个位置已是不易，更别提还能进入雅间。

　　“好吃好吃。”花小簇和小鱼儿吃的酣畅淋漓，上菜速度还不够她们扫盘的速度。白净少年在一旁扶额叹息，美女吃相都这么难看吗？
　　眼看着她也吃的差不多了，白净少年这才插进去嘴：“我说……”
　　话还没问出口，一阵风刮来，大门不知道被谁踢开。
　　一道阴影堵住门口。

　　花小簇抬眼望去，见是一彪形大汉，身高快到房顶，与巨人也差不多。他身上不知带着串什么珠子，跟他一样都是硕大无比。
　　药珠？花小簇眉头微皱。

　　他身上爬下来不知道什么活物，速度奇快，等那货站定了才被看清，是一个侏儒。圆圆的脑袋，满面的皱纹，如同一个缩水的果核，头发还秃了一块儿，看着有些滑稽。
　　彪形大汉十分小心的护他在掌后。

　　看样子，是怕屋顶太高。俩人罗着站不下吧？花小簇不由得嗤笑了出来。
　　那个大汉的目光往这边闪了闪。花小簇的嘴里立马多添了块点心。
　　身旁的白净少年将筷子收回，冲她慈眉善目的笑道：“你长身体，多吃点儿。”

　　旁边桌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绝世双煞！他们怎么会来？”
　　花小簇问道：“绝世双煞是什么？”
　　白净少年冷笑道：“怪侠岭里那些人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叫个齐天大圣也没人管你。”
　　怪侠岭？花小簇好像隐约听谁提起过。

　　只见那一高一矮径直走到一个桌前。桌边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这人将自己的气息收敛的极低，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个不愿意抛头露面的普通人。但如果专门观察，懂武功的都能感觉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压制，这是高手掩盖不住的气势。

　　“我说，跟我们走一趟吧。”小个子侏儒声音又尖又细。花小簇感觉耳膜都快被刺破了。
　　斗笠人低低道：“恕难从命。”
　　“哦？”小个子笑了起来，这一笑，一张脸几乎都皱吧到了一起，实在让人不忍看。
　　大个子却是个浓眉大眼的，他将大手一压，桌角立马被掰下来一块儿。这是在叫板了。

　　白净少年皱眉：“大个那个叫巨人刘，力大无比，小的那个更加阴毒，都是邪魔的招数。这仗要是打起来，恐怕会殃及池鱼。”
　　花小簇疑惑道：“你不也是初入江湖么？怎么见过他们？”
　　“没有。”白净少年似乎很感兴趣，眯起眼睛道，“我家有本怪兽志上面写的。没想到竟然能见到真人。”
　　这种书也有？品味果然独特。

　　巨人刘见斗笠侠丝毫不为所动，伸出扇子般的手掌，想要抓斗笠侠的肩头。斗笠侠头都没抬，只凭借一股内力，桌上的剑柄便出去了三寸，正打在那巨人的腿上。巨人刘也不知道是太胖还是什么的缘故，粗壮的腿上生生陷下一个坑。
　　侏儒刘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伸入怀中的小手停了下来。

　　白净少年点头道：“那小个儿的别看长的老成，心思倒也成熟的多。”
　　花小簇低低道：“若是大个儿肯听长辈的，也未必会打的起来。”
　　白净少年仿佛看的不是生死交战，继续吃瓜道：“长辈？这俩人可是兄弟。”
　　“兄弟？”花小簇抬眼望了望，“这哥哥得把弟弟的饭都给吃了吧。”
　　白净少年还真接茬，浅笑道：“为了表达歉意，所以把脑子都留给了弟弟。”

　　那大汉果然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看见斗笠侠有如此强的内力，还想要往上硬闯。他一个巴掌又伸了过去。
　　斗笠侠原地飞起，躲开了他那一掌。又气定神闲的落下，继续吃着面前的小菜。
　　可仅这一上一下，花小簇看到了他脖间的花纹。

　　巨人刘再出招。花小簇也跟着起身，双手却被一双筷子按在桌子上动弹不得，还油乎乎的滴着菜汤。
　　白净少年递过去一个手巾，笑嘻嘻道：“得罪了。”
　　花小簇擦干净手，将布巾甩到他怀里，没好气道：“为什么拦着我？”
　　白净少年瞅向她的眼神有些严肃，低声道：“那大侠的武功吊打这一屋子都够了。你充什么大！”

　　“可他中毒了。”花小簇道。
　　“哦？”白净少年陷入沉思，好像在思考着对策，“那也不能贸然相助，那俩怪人就能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哎，你……”

　　花小簇早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丸，笑道：“白子黑子各一半，全看人心算，执白子。”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小药丸扔了过去。
　　斗笠人接了，毫不犹豫的服下，回身点头道：“多谢。”
　　白净少年不由得抓紧了手中的扇子。对面的大个儿小个儿却有些愣神，大个儿更是咽了咽吐沫，硬是没有闯过来修理一下面前的这位好事者。

　　怪侠沟，原称怪侠岭，住着一帮不知哪里来的奇异人士。由于广开门户，十分兼容，后面又聚集了很多不为名门所留的武林高手。说是不为所留，也多半是因为身材样貌有异于常人，恐被别人耻笑，索性都流落到那里了。
　　但因为跟花家岭同了一个“岭”字，据说被创办花家岭的一位前辈听着极为不爽，上沟里挑战了他们上百位怪人，打的他们屁滚尿流，这辈子都不敢碰“岭”字了，遂改名为“沟”。

　　白净少年看了看眼面前的这个丸子头小丫头，心道：如今仗着祖宗淫威，黄毛小儿才敢如此螳臂当车，但还是冒险了太多。现在的花家并不崇尚武力，面前这位花家传人的功夫估计远远没法跟早前相比，怕是只有想当大侠的雄心还在了。
　　莫名其妙的，白净少年有点想成就她这番雄心。

　　小个儿侏儒率先缓了过来，阴阳怪气的说：“小丫头，我劝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花小簇还欲要多说些什么，白净少年却率先挡在了她前面，一脸的和气生财，笑道：“这位大侠，想做什么您自便。只是，这里人多物杂，若是不小心打坏什么，就会……”

　　小个儿侏儒盯着他，小眼睛旁的皱纹更是挤在了一起，目露凶光。白净少年却仍面不改色，继续道：“就会，比较贵。”
　　花小簇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高深大论，竟然是这个，只好捏了捏眉心。

　　大个儿显然更没有耐心，大步走了过来，瞬间就把白净少年罩在了阴影里。
　　白净少年半步没退，只是将自己身子一斜，将花小簇全部挡住。用手中的扇子轻点侏儒的肩头，笑道：“我的建议，大侠还是考虑考虑的好。”
　　满屋安静，花小簇也屏住了呼吸，比自己直接面对还要紧张。

　　侏儒脸上的褶子凑的更紧，小眼睛嘀哩咕噜转了几圈，竟然真的思虑了片刻。他将伸向怀中的手再次放开，招呼身后的兄弟道：“我们先走。”又冲着斗笠男道：“先留你一命。”然后，俩人竟然真的就这么安安静静得走出了厅堂。

　　花小簇惊得下巴都要脱骨了，心道楚香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么贵呢么？连忙将眼下的饭菜又多吃了几口。

　　白净少年看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儿，觉得有些好笑。敢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人后不报姓名，甚至连对方看都不再多看一眼。如今这世道，还真有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么？

　　花小簇任由他盯了自己半晌，摸了摸嘴边的饭粒子，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看上本小姐手上的鸡腿了？”
　　白净少年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忙转话题道：“这唐县还真是热闹，刚有凭三拳两脚就能打死人的高手，现在又来的不知道什么怪异大侠？稀奇事颇多啊。”
　　花小簇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武场上的那俩人本就倒霉，中了剧毒还偏要来硬拼，当然死的快了。”

　　白净少年抬眼：“你看出他们中毒了？”
　　花小簇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忙道：“猜的。对了，你说知道今天武场上对着我飞来的剑有问题，是有什么线索吗？”

　　“那是自然，江湖嘛，自然恩怨极多。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打打杀杀，轮回往复。所以……”白净少年凑过去，神秘兮兮道，“喂，今天武场上有人要杀你，一群人又四下在找你，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仇人了？”
　　合着过来半天就听了句废话。

　　不过吃人的嘴短，花小簇勉强应付道：“仇人？我花家……哦，我们华家从来都不惹什么江湖事的，怎么会有仇人？”
　　白净少年低头暗笑，自从冷月星出手，怕是全天下都知道谁是花家大小姐了，还在这装。他指了指面前精致的小碗道：“喏，这个，上好的酥酪，要不要尝尝？”

　　“必须的，必须的。”花小簇忙不迭的接过来，闻了一下，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转而笑道，“这大厨厉害啊，手艺从哪学的？”
　　白净少年有些心不在焉：“我哪知道，总之是专门请的。这可是楚香阁的特色。”
　　“好喝，好喝。”花小簇衣袖遮脸，将碗底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这个，都不用勺子的吗？
　　白净少年捏了捏鬓角。

　　花小簇似乎吃晕乎了，举起筷子敲着碗边，悠悠的说：“当真不用我付钱？”
　　白净少年道：“不用，我早预定好的。”
　　“嗯，”花小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少年说道，“那么，为了奖励你，给你块糖吃吧”。

　　糖……少年突然怔住了。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人，总是冲着他和煦得笑着：“那么，给你块糖吃吧。”
　　少年怔怔的看着那颗糖，脑中思绪万千，却又骤然一片空白。

　　“我喂你。”看少年愣神的模样，花小簇一把将糖塞入他的口中。
　　他竟然毫无拒绝。

　　很甜。
　　入唇的轻甜一下子充满口腔，一股清爽之气直贯向下。口中，鼻中，乃至整个胸腔，都被这轻甜包裹，没人能躲得过这份满足。

　　少年手指微抬，缓缓说道：“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什么两个字还没说清楚，他身子先一歪斜，整个人缓缓的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