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药三分毒》落影回音

2、篇二 缠丝

　　“小丫头，小丫头！”对面的声音起先缓和，后面愈发有些焦急。
　　“没事。”花小簇将袖口的短刀拔下。如果钉的是肉，她就可以晾在这当肉干了。
　　“你还真是命大。”对面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你怎么没告诉我还有这一出。”花小簇话刚出嘴，就有点后悔。自己技术差，怨不得别人，“下面怎么办？”
　　隔壁还未发声，花小簇面前的石壁突然大动。

　　身后一串巨响。面前的大屏障陷了下去。原来是个假墙，这屋子这么深！
　　露出来的屋子顶上有个天井盖，此时仍未入夜，从冰冷的铁栅栏缝里，渗入一丝光亮。花小簇心中大喜，看来，这屋子是连通外面的！

　　任何密道都会留有生门。而这才闯了没多久，就见到了连通外面的机会。这明显是对刚才闯关通过的褒奖，顺便告诉来人，知道点儿自己几斤几两，给你个台阶，赶紧滚。
　　花小簇来的机缘比较独特，压根没想到过此地会是处处机关，自然打算顺坡下驴。

　　对面咳了一声：“你看到了？”
　　“嗯，太好了！只要我能破机关闯过去，一定想办法把你也带出去。”

　　“多谢，不必。”
　　“啊？”
　　那边顿了顿，良久，说道：“因为我，不想出去。”

　　家人皆说，这里是他生母的密境，是他唯一与母亲有联系的地方，让他怎么舍得离去。
　　如果终要被困死一处，不如就在这个地方吧。
　　更何况，没人会想要困住他。怕是过不了一会儿，家丁们就都四散来寻他。那个领头的雁风，又会一脸正气的，将他拖走吧。

　　这回轮到花小簇被呛住了，来到这破地方，众人皆想着如何逃命，还有自愿来送死的？花小簇有点心疼刚送出去的那颗药丸。
　　可能觉察到花小簇的诧异，少年笑道：“我是说出去不急在这一时。”
　　“那你废什么话，告诉我怎么出去啊。”花小簇心下一松，又紧了起来。呆的越久，对她体力的考验就越重。她虽然平时上蹿下跳如猴子般，但如此高密度紧张的闯机关阵，还是第一次。刚才她就已经耗费了大半体力，再这么拖下去，怕是真的要耗死在这里。
　　她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儿离开这鬼地方。

　　“可后面我也没去过啊。”他真没说谎，每次到这一关，基本上给他的时间就到了，周边的仆人们会开始找他。而那个人会把他从这里提走。
　　“所以说，后面我要用命去尝试了？”花小簇虽然不想承认，还是觉得很后悔，她明明一点机关术都不懂，为什么要逞强来到这里。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隔壁也有此问。
　　“命中注定。”花小簇叹气。
　　隔壁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过她会编个谎话，没想到却会是这么个理由。她说的如此蹩脚，却又如此坚定。

　　“你多大？”
　　花小簇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隔壁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因何而来？”
　　花小簇被噎了个猛的，竟然无言以对。
　　隔壁少年笑道：“总之，是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本公子向来怜香惜玉，断不忍你在此处香消玉殒。”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花小簇被困在密室多时，实在不愿意在这黯淡的地方跟他闲扯淡。
　　“有。给你。”
　　花小簇透过小洞，对面果然伸过来一根修长白皙的指头。
　　上面缠着根很细的丝线。
　　缠丝金线！

　　花小簇听老人们讲过，将金线缠绕成一定形状，就可以无坚不催，还能保留柔软度。最关键的是：每隔一段金线打上一个特定的小结，可以根据所放出的金线长度算出距离。一般用于听音探路、暗器杀人、四两拨千斤等，颇为妙用。

　　看来他刚才没光顾着废话。

　　“你把另外一头，找块稍大的石子栓上。我再告诉你下一步。”
　　“嗯。”花小簇伸手去接细线，心道江湖果然能人辈出，缠丝金线只闻其名，如今能见到真的，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你别碰我。”那手指快速收回。
　　这线这么细。怎么可能保证不碰？花小簇怕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辛，或是少年已毒入指尖？忙道：“好，好，我这次小心拿。”
　　花小簇将手中的金线绑在一块挑好的石头上，轻轻拉了拉，挺结实。

　　“你是打算……”
　　少年点点头：“投石问路。”

　　听老辈讲过，有人可以用缠丝金线，伴以石头撞击的声音、力度、出线的紧绷程度和长度，判断出暗夜里的路形。这种似乎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神奇功夫，那少年真的会？
　　花小簇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对面那位没准真的是什么低调又长得年轻的前辈。

　　“扔准了，左壁上一位。”少年显然没指望一个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丫头能听得懂乾坤艮兑，索性用大白话教她。
　　花小簇依言照办。一个石头过去，如惊入马蜂窝，数百根小针喷涌而出。

　　“右壁中三。”这三面的石壁极为规整，每一面都均匀的嵌入九个大小一致的巨石，活像一个个九宫格。
　　若不是如此，花小簇还真是眼晕。
　　这回下方的石头轰隆隆动了起来，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花小簇觉得腿肚子抽筋。

　　“前壁正五。”
　　左右两边的石块应声而动，翻转出18块兽首，一张嘴，吐露出片片飞刀。
　　这家祖上打铁卖刀的？

　　“凝神，单独找个石头，击上壁左二圈内。”隔壁好像能看出她疑虑似的，又下达了新的指令。
　　花小簇这才发现，头顶的屋壁也有图案，只不过不是九宫格，而是一环套一环的大圆圈。她忙数好了圆圈，凝真气于手臂，用力向上一挥，飞石出手。
　　一个大石块跳了出来，俨然像凭空伸出一小块儿平台。
　　“记住那个位置。”隔壁少年说。

　　如此多次尝试，竟然伸出好几个平台。宛然一个向上的天梯。
　　但还差一点。小簇轻功虽还不错，毕竟不会飞。深深明白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道理。

　　一个石头带着金线向着右壁的下八方位冲过去，却没有惊动任何机关。
　　花小簇等着下一步指令，隔壁少年却不语了。

　　她返回洞中查看，不知是否幻觉，那少年额间似乎冒有细汗。
　　只见那少年犹豫了一下，举手蹭了蹭额头，又调息了片刻。缓缓道：“再来，你去绑一个重一点的石头，如果功夫好的话，也可以用轻石问路，重石直接延线扔到西五点位。我需要带配重试一下。”

　　刚才那块石台似动非动，应该是扔出去的石头太轻。但若是人在上面，可能会触发其他机关。隔壁少年让她重新尝试，说明这个机关虽然危险，却是必经之路。
　　什么破密室，安全的路径总藏在危险之中。花小簇也冒了汗，冲隔壁喊到：“缠丝金线压腕本就辛苦，若再被巨石压线，恐怕会损伤更多的内力，你受得住吗？”
　　那边只传来一个字：“放。”

　　花小簇自觉轻巧，想象了下自己变成羽毛的样子，放了个自己轻功时差不多重量的石头，朝西五点位挥过去。
　　那块要死不死的半伸石台只微微颤动了一小下，又没了动静。

　　少年蹙眉道：“你当这块儿只用轻功就可以了？这是梅花台，反而要使用三成力，将它的点位踩下，才能触发到下一步的石台。”
　　花小簇有些愧疚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忙四下找了一块大些的石头，双手用力挥了出去。

　　巨石再响，之前半伸出的石台缩回，头顶露出一个刀片似的的窄台。
　　太好了，花小簇看着那块伸出来的平台，喊到：“下面呢？”

　　“稍等。”隔壁说完便不再言语。
　　花小簇等的有些心焦，顺着小小洞口向里望着:“你没事吧？”

　　隔壁仍然没有应答。他似乎有些克制，但应该不太好受。他四下摸索找寻着什么，明显有些焦躁，最后索性用自己的一张大手盖住了洞口。
　　随之是一阵闷声重咳。过了一会儿，那只手移开。
　　地上多了一滩血。

　　“再来。”他又恢复了平静。
　　花小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生死关头，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只能要求自己尽快出去找人。

　　她咬咬牙问：“还有吗？”
　　“你再随便扔石头转转。”
　　随便？
　　隔壁道：“嗯，我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花小簇随意扔了些，却不敢再使用重力。好在，没有其他声响需要处理。
　　这密室果然建的极守规矩。

　　“还差一点，你在西北方向，扔石向左二方位，一定要小心，可能会触发你所在的屋子飞刀四起。”
　　花小簇依言照做，还提前做了防备，几个空翻下来，不仅没看见任何暗器，除了自己扔上去掉落的石头，连个响动都没有……

　　“你耍我？”
　　对面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到浑身颤抖，紧接着一阵咳嗽，他忙一手捂住胸口。
　　自己都快废了，还有空戏耍别人。想到这里，花小簇又不忍心起来，自己走了，而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命撑到外援来的那一刻。

　　缓了良久。少年声音轻飘，却不容置疑：“剩下就是按照刚才探出的点位，逐层上去了。就此告辞吧。你记住，集中精神，一定要快且稳。还有……你出去后，在门口桅杆上绑上这片黄巾，自然会有我的家人前来救我。而你，不要再回来了。”
　　这就要诀别了。

　　“等等，”花小簇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伸过小洞，“这安魂丸，送给你。”
　　对面顿了下:“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东西？”
　　花小簇道：“总之不是抢的。看你这毒发的时间和状态，所中的毒应该不轻，这安魂丸可保你性命。”
　　“我知道。可安魂丸极其珍贵，你为什么要给我？”
　　花小簇从来没见到爱问这么多“为什么”的人，抖抖肩道：“我要出去了，就算会有高手前来救你，你也得有命等着他来救啊。”

　　少年笑道：“如果连你自己都出不去呢？”
　　花小簇道：“那你更得吃了，没准你要独自在这破地方呆多久呢。怎么也得撑到你家人发现不对劲了，才能来寻你啊。”
　　少年敛起笑容，低下头，轻声道：“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想着留给自己一颗？”

　　花小簇心道：但凡有多一颗药丸，我当然要留给自己一颗。可这安魂丸是何等珍贵，自己能讨来一颗已是不易，哪还能奢望十颗八颗的。
　　她将小药瓶挂在缠丝金线上，顺着线往少年怀里一滑：“你快接着，我要准备闯阵了。”
　　我一定要闯过去。

　　“好运。”少年不知怎的，带点揶揄的语气。
　　花小簇回头一笑，虽知道他看不到，仍露出两排大白牙。“后会有期。”
　　少年一愣，缓缓摇头，声音轻到几近耳语：“后会无期……再见，就是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