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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温孤尾鱼】-十一 ...

  •   温孤尾鱼的喉底逸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在这似有似无的叹息声中,端木翠的身形轻盈扬起,涉入炽焰帷幕。

      冲天的炽焰瞬间膨胀开来,整个穹洞洞壁如漫洒了鲜血一样赤红,端木翠的影子立时模糊在浓烈的炽焰之间。

      温孤尾鱼眯起眼睛,目光颇为玩味地追随着端木翠若隐若现的身影,他忽然觉得端木翠像一只飞入沧海的蝴蝶,很快就被卷入暴风雨的混沌之中。

      待得烈焰偃下,他看到了端木翠立于石台边缘处的纤细背影,淡紫色衣袂被真气鼓胀的几欲离飞,竟也肆意如炽焰般热烈了。

      而那充斥了戾气的女娲封印,也渐渐的,终于,转成赤红了。

      温孤尾鱼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

      要搞什么歃血为盟的玩意儿,老祖宗早就告诫过他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不能为我用,留之亦无益。

      ————————————————————

      端木翠回头时,温孤尾鱼很得意地看着她面色刹那间苍白一片。

      很好,非常好。

      温孤尾鱼作如是想,立于石台边缘摇摇欲坠,然后慢条斯理地去抚平自己的衣襟。

      炽焰带起热浪,衣襟甫经抚平重又褶皱——他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但是他还是刻意为之,
      并且丝毫不忌惮端木翠会看透他的刻意:他只是想让她明白,他早有防备,锁心指并不能将他怎样,他活动自如,而她煞费心机剜心割肉的布置也被证明只是东流之水。

      “展昭死的真冤枉。”温孤尾鱼抱歉地笑,“不过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每个人都要死的。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记得你离开瀛洲之前跟长老说,人固有一死,最重莫过于泰山,最轻莫过于冻死,你现在可以放心,你不会被冻死,你会被烧死。”

      端木翠惨然一笑,嘶哑着声音道:“为什么?”

      “是因为你把我看的太轻,以为略施小计就可以蒙骗过我,你够狠,居然能想到牺牲展昭性命的法子,但你也够蠢——你凡事都聪明,只在这件事上蠢到了家,”温孤尾鱼的面上恢复了惯常的阴蛰,“难道你也跟瀛洲的神仙一样,以为我温孤尾鱼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典籍小吏?”

      “我不是问这个,”端木翠声音很轻,“我是想问你,瀛洲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反出瀛洲,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温孤尾鱼微微眯起眼睛,狭长的双目中透出冷漠与讥诮的意味来:“我也想告诉你,可是我怕你没那么多时间——如果我不小心这么轻轻一拂,炽焰一起,你就会被烧成灰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死死盯住了端木翠:“而我,向来是这么不小心的。”

      于是,他真的“很不小心地”伸出了手。

      炽焰帷幕起的很快,快到他还来不及缩回手来,映入眼瞳的除了赤红,还是赤红。

      已经看不见端木翠了,她已全然被烈焰裹住——或许,已经化成了青烟也说不定。凡人的肉
      骨,哪里经得住炽焰的舔舐?

      这样想着,温孤尾鱼抬起头看高处,不知道是错觉抑或是其它,他真的觉得自己看到了袅袅薄纱一样的青烟扬起,那么脆弱而又柔软,瞬间便被热浪荡涤的无影无踪。

      这一幕忽然就灼痛了他的双目。

      “我也不想这样的,”温孤尾鱼叹息着喃喃,“给过你机会的,你用锁心指对付我时,何曾手软?枉费这许多年,我对你另眼相看……”

      喃喃声中,炽焰嘶鸣着低伏下去,眼角余光所及,温孤尾鱼背脊一紧,猛地抬起头来。

      端木翠还在,稳稳地立在对面的石台边缘处,她已经很狼狈,衣袂处俱已焦黑,面颊边的垂发也被灼起了卷,双唇已然干裂,有极细的血丝在裂口处慢慢渗出。

      温孤尾鱼很快明白过来:“你在自己的身上布下了苍颉字衣?”

      “仓颉字衣可挡两次炽焰之袭,只要你不再那么不小心,我死之前应该还有时间听完你的解释。”

      端木翠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怪异,沙哑且低沉,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嘲哳,温孤尾鱼先是一怔,忽然明白过来:端木翠的嗓子已经被灼伤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忽然将他整个人都摄住,温孤尾鱼闭上眼睛,强行抑下猛然上涌的酸楚,顿了顿才道:“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瀛洲并没有对不起我。”

      “我只是想死的明白一点。”

      “你……住口!”温孤尾鱼自己都未料到会如此失态,顿了顿才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了……我只是……不甘心……”

      “我原是士族子弟,高阔门楣,奴仆成群,锦衣玉食,不恋慕世间荣华,一心寻访神仙洞府,不顾家严怒斥家慈苦求,撇下尘缘,只身入深山,潜心向道。”

      “不知道历经几载苦修几番试炼,寒暑转瞬过,亲族凋零殆尽,忽然一日,身轻飞举,得登瀛洲。”

      “论道排位,为最最下等,昔日为凡,不事粗重,今日得仙,反成了任人呼来喝去的下等小吏,做些洒扫服侍的低贱活儿。”

      温孤尾鱼衣襟禁不住颤抖,双目渐渐转作赤红:“端木翠,若早知苦修至瀛洲反而身为低贱,我还修的甚么道,在人间逍遥一世,娇妻美妾,香茗佳酿,不好么,巴巴到瀛洲去任人作践?”

      的确不是什么设想中的大悲大恨,但端木翠竟无言以对。

      “更何况瀛洲时日,无穷无尽,人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总有出头一日,在瀛洲竟是一条道走死无从变更的。换了你,你也会不甘心。”

      端木翠垂下眼睑,良久才低声道:“我原是不知道这些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温孤尾鱼怒极失笑,“你是姜子牙义女,杨戬义妹。杨戬在天庭居高位,瀛洲上下,谁不忌惮他几分?但凡你有个不痛快,杨戬就敢甩脸色给长老看。你如何知道这些,你上哪里知道这些?”

      端木翠默然,她心中不是不知道杨戬对她颇多照拂,但是照拂到这般地步,她的确也是“不知道的”。

      提及此节,温孤尾鱼心头愤懑竟是无法自制,将先前对端木翠生出的怜惜之意尽数撇开了去,冷冷道:“都说仙界洁净之所,作践起人来,还不都是一般无二!那些个登仙之人,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守着丹炉日久,胡混炼出些仙丹来,早些成仙,在我面前就以长者自居了?吆五喝六,甚么东西!”

      这话倒也不尽然,瀛洲仙人,倒颇有几个人物的,只是汉晋之世,修仙之人甚多,虽不致全民修仙,数量也蔚为壮观。基数大,录取率再低人数也不会少,那时节神仙素质良莠不齐在所难免。天庭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所以自唐一代之后,几乎不曾再度化世人成仙——有宋一代,掂掂量量有名的也就录取了个陈抟老祖,跟汉世隔村邻乡隔三差五就出神仙不可同日而语。

      或许是温孤尾鱼运道不好,尽撞上神仙中的这群人物,想必是颇吃了些苦头,性子才这么乖佞孤僻,喜怒无定。

      有些人的不甘心也只能在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唇舌心间走个过场,有些人的不甘心就能日复一日膨胀成魔,就如同有些人得了刀只能劈柴除草,有些人得了刀就能反上朝堂——凡事因人而异,的确琢磨不清也道不明白。

      “原本,我对你也算高看,”温孤尾鱼的目光终于落回端木翠身上,“想着你跟他们不一样,心中存了三分亲近之意,有意结纳,想不到……”

      (好吧,我知道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前来插话颇不厚道,但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为温孤尾鱼代言一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端木翠淡淡一笑:“愿赌服输,与人无尤。”

      温孤尾鱼竟有些为她惋惜:“你若不是把我想的太简单了,也不会败得如此惨。”

      “把你想的太简单了?”端木翠似乎听到了再好笑不过的话,“温孤尾鱼,你处处心机深沉高人一着,我何曾敢看轻于你,我何曾敢把你想的简单?”

      说话间,她缓缓褪下右臂衣衫,露出白玉也似的手臂来。

      温孤尾鱼觉得奇怪,不觉失笑:“你这是作什么……”

      语到中途,瞳孔猛然收紧,厉声道:“你的穿……”

      “哧”的一声轻响,温柔的像是花开的声音。

      他其实是想问:“你的穿心莲花呢?”

      现在他已不需要端木翠的回答,因为那莲花就自后心而入,绽放在他心口之上,根根锃亮倒钩,带着血肉气色死死扣住心窝,愈收愈紧,打眼看去,竟似血意滂沱般盛放。

      而那瓣瓣血色之间,隐有女子纤细玉指般的灼目金光蜿蜒而走,一如女子指下温柔缠绵,偏偏一触之下,肌体寸寸成僵。

      这才是她深埋后着的锁心指。

      端木翠的唇边终于漾出微笑,低低呢喃,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何曾敢看轻于你,我何曾敢把你想的简单?”

      温孤尾鱼没有理会他,他努力使劲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拗住锁心指的力道,看向穿心莲花袭来
      的方向。

      这一次,轮到他面如死灰。

      握住穿心莲花另一头的那人,面色刚毅如铁,蓝衣覆就的身形挺拔如松,似是劲风也撼不动毫厘。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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