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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沉渊】-二十 ...

  •   黑暗中,展昭的身体瞬间僵住。

      “我记得宣平,”端木翠语调缓缓,轻暖气息微微拂过展昭耳边,“我还记得冥道、瘟疫,还有上仙……”

      她没能再说下去了,因为展昭忽然就把她拥进怀中,他的身体颤抖的厉害,双臂铁箍般锁她在怀,这绝不是让人舒服的拥抱了,两人之间近至没有间隔,端木翠几乎没法呼吸,她试图推开他:“展昭……”

      有大滴温热的液体落在颈间,随即慢慢滑落,端木翠一怔之下,手上一滞。

      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拿话去诈展昭,她这一下,一定是触及了展昭的殇痛之处,否则他不会这样难过。

      她并不想让他难过,不知为什么,她竟因为他的难过而心中苦涩。

      “展昭……”她迟疑着,徒劳地推他的肩膀,“你听我说……”

      回应她的,是双臂的缓缓收紧,还有烙在她耳后炙热的吻。

      这个吻让她方寸大乱。

      有一瞬间,她心跳都几乎停止,全身的血液刹那悬停,被吻的地方灼热发烫,热度沿着肌肤延伸,至四肢百骸。

      在这极短的战栗之中,她猛然清醒过来,挣扎着想从展昭怀中挣脱出来:“展昭,不是的……”

      她的惊怔和多余的解释在展昭低头封住她唇的那一刻化作一片空白,接着是天旋地转的混沌,展昭的气息层层围拢过来,像初晨拂过青草草尖的温暖阳光,唇上的温润触感渐渐化开她绷紧的弦,她的身体慢慢柔软下去,重量一点点交托于展昭……

      咣啷一声响,不知是哪个夜巡的兵卫戟戈坠地,两人几乎是同时浑身一颤,闪电般分开。

      端木翠面上直如火烧,双唇嗫嚅了一回,讲不出半个字来,展昭实在也是比她好不了多少,亏得这帐中没有灯烛,否则此刻让两人四目相对,真比杀了他还叫他难受。

      端木翠脑中一片浆糊,她搞不清自己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她跟毂阊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她居然没有阻止展昭。

      这件事足够她纠结,纠结到可以把什么冥道、宣平以及上仙都丢到一边,纠结到她一晚上都睡不着,纠结到她实在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静默,展昭忽然向她倾过来,端木翠吓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你……你干什么?”

      展昭的声音有点沙哑:“端木,你先睡罢,我明日再来找你。”

      说话间,他伸手将端木翠抱起,手臂自她后腰环过,即便是隔着两人的衣裳,与他手臂相触之处的肌肤还是泛起通电般细小的颤栗。

      端木翠的脑子里又开始拌浆糊了,展昭身体的稍稍靠近都让她呼吸急促,直到展昭离开,她僵硬的身子才稍稍复苏。

      她拥着衾裘在床上坐了许久,忽然掀被下床。

      好在这一次,她没再摔着。

      “来人,备车!”

      ————————————————————

      大半夜的,恁是谁被从睡梦中叫醒,心情都不会愉悦。

      杨戬更甚。

      日间他与毂阊去丞相军帐,商讨了近攻崇城的计划,从列阵到助攻,从粮草到后援,事无巨细,时间不觉而过,筋疲力尽,子夜就寝,几乎是头沾着枕头就着。

      还没等睡得实诚,营下副将就进来唤他,一声不应,就继而再再而三,很有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眼见装睡不理无济于事,杨戬只得睁眼,此刻他目中寒光,冻死个把不识相之人绝不成问题。

      谁料副将浑无畏惧之色,很是镇定自若:“将军,端木将军到了。”

      杨戬准备泼将出去的无名之火只得自产自销,难怪这副将今次连一点小心翼翼的神色都不露,原来来者势大,他吃准了杨戬不会对端木翠发什么脾气。

      杨戬慢腾腾穿衣,若搁着往日,端木翠老早不耐烦进来,抓起他大氅披挂往他身上套了。

      今天却安静,他磨蹭了好久,仍不见端木翠进来。

      杨戬有些奇怪,沉吟了一回,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这丫头,不会还在为前两日跟他吵架的事闹别扭吧?

      真是杞人忧天,他怎么会跟她计较?(咳……咳……西岐时候应该还没有杞人忧天这个成语的,俺借用一下哈……)

      如此想时,不觉摇头苦笑,边系束带边掀帘到外间,端木翠正靠在食案旁,一身裘衣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氅帽的毛边细细密密,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听见杨戬步声,她抬头朝这边看过来,脸色憔悴的很,口唇一丝血色都无。

      杨戬一怔,大踏步过来,急道:“端木,身子不舒服么?”

      端木翠嗯了一声,垂下头去,自里面将大氅拢了拢,很是委屈。

      杨戬伸手去摸了摸她发顶,笑道:“外面冷,我们进去说话。”

      说话间便拉端木翠往里走,这一拉差点把她拉倒,杨戬心中咯噔一声,眉头忽然拧起,一声不吭,掀开她大氅。

      一看之下,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怎么伤成这样?”

      端木翠小嘴一扁:“叫你给气的。”

      杨戬又好气又好笑:“我能把你气成这样,早把纣王给气死了,还辛苦打仗做什么?”

      说着蹲下身去,伸手去试她膝弯,端木翠急了:“别别,你手上没轻没重,别把我给弄瘸了。”

      杨戬闻言收手,面沉如水:“是不是朝歌派来的人干的?”

      端木翠低声道:“可能是,人已经全收拾了,没有活口,问不出话来。”

      语毕,见杨戬那架势就要动气,赶紧把手臂伸给他:“大哥,走不了了,你扶我吧。”

      杨戬没法,只得搀扶她进里间,只走了几步就无语,端木翠单腿跳着走,跳的杨戬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对她受伤而起的那么点怜惜之心很快烟消云散。

      哪有人受伤还跳的这么乐呵的,又不是参加单脚跳比赛!

      索性甩了手:“你自己走。”

      端木翠抱着他胳膊笑嘻嘻看他,歪着脑袋尾音拖的老长:“大哥……”

      杨戬心软,每次她喊他大哥,都让他想起三妹杨婵,那时母亲瑶姬因恋上夏朝书生杨天佑被上届镇于桃山,兄妹无人照料衣食难继,杨婵每次肚子饿时都会可怜兮兮看他,叫他:“大哥……”

      按说杨婵该叫他二哥才是,杨蛟才是大哥,但是杨婵更依赖他些,反抛了大哥不理,口口声声这么叫他。

      然后去玉鼎真人门下学艺,艺成之后助阵西岐,杨婵被封华岳三娘,算起来,兄妹俩已很久不见了。

      及至后来在西岐见到端木翠,按说端木翠的性子跟杨婵实在天差地远,却不知为什么,对她总有对妹妹般疼爱的心思。

      杨戬叹口气,伸手扶住她腰,将她抱起来。

      端木翠得意,伸手勾住杨戬脖颈:“大哥,还是你好些。”

      杨戬瞪她:“毂阊对你不好么?”

      端木翠愣了一下,忽然就不吭声了。

      她今天处处透着奇怪。

      杨戬不动声色,进了里间将她放在榻上,话中有话:“大半夜的,身上有伤还要过来,到底什么事?”

      端木翠咬了咬嘴唇:“沉渊的事。”

      “沉渊?”杨戬实在是搞不明白,“沉渊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端木翠目光闪烁,“我就是想知道,大哥,你是修仙之人,你上次不是也说过什么冥道、沉渊么,你给我讲讲吧。”

      杨戬自然不相信她问沉渊的原因是“就是想知道”,但是见她目光闪烁,知道硬问下去也套不出什么来,索性先顺了她的话头:“那还是上古时候,共工和颛顼争夺帝位,共工不敌,怒而触不周山,天倾地覆不说,连阎罗森殿都分崩离析,一时间人间妖魔横行,但是最邪恶奸佞的鬼怪,都聚集在冥道之中,沉渊是其中最为恶毒的一种。后来女娲娘娘力挽狂澜,炼五色石补天,又剖心沥胆封印了冥道,人间始得太平。”

      端木翠听的入神:“这么说,沉渊其实是妖怪?”

      “是,世上妖怪,林林总总,有的以男子精气为食,有的以女子美色为食,有的以人的贪婪暴戾为食,至于沉渊,它以人对逝去之事的眷念为食。”

      “以人对逝去之事的眷念为食?”端木翠讶异,“那要怎么吃?”

      “沉渊有无数触手,可以探知人内心最深处的眷念,倘若这眷念足够深厚,沉渊便可以以此搭建出幻境,幻境种种栩栩如生,一旦沉溺其中,根本分不清虚幻真假。”

      “那也不对啊,”端木翠若有所思,“大哥,譬如我很想娘亲,倘若沉渊找上了我,让我进入了幻境,那我岂不是会变成幼时形态?即便我眷念那时情形,但我心里还是知道我是西岐战将的啊。”

      杨戬点头:“这就是沉渊的恶毒之处,在进入幻境之后,你的清明意识会被封闭,残留的只是你幼时记忆,你根本不会记得后来当了战将,也不会记得认识了我或是毂阊。”

      端木翠愣住:“那就是说我永远都不会醒了?”

      杨戬沉吟:“除非……你进入沉渊之时,有人为了寻你归来,进入你的幻境,譬如你入沉渊之后,我去找你回来,你的幼时自然不可能有我的存在,我的出现本身就是对沉渊的一种冲击,倘若你与我接触日久,记忆日深,或者可以记起什么也未可知。”

      “若是记起来了会怎样?”端木翠紧张。

      “没那么容易记起,倘若你的清明意识苏醒,沉渊必然竭尽所能,花言巧语,哄骗你再度睡去。而且……”

      “而且怎样?”端木翠追问。

      “而且,就算你的清明意识苏醒了,你也出不了沉渊。”

      “就是说即便我知道我已经长大了,是西岐的战将,但是在沉渊当中,我还是那个幼时的孩童,我的清明意识控制不了我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以当年的形态继续生活下去?”

      “是。”

      “那岂不是没有指望了?”端木翠打了个寒噤。

      “有倒是有,只是,也等同于没有。”

      “这话又怎么说?”

      “以你作例,要想出沉渊,除非那个幼时的你死去,她在死之前明确知道自己只是沉渊虚幻的人物,并且她愿意让你重新主宰你的身体。”

      端木翠听的云里雾里:“一定要死么?”

      “当然,死即破,不破不立。”

      “自己知道自己是假的,还要愿意让真的那个出来,还要去死……”端木翠头大如斗,“大哥,我听不大懂。”

      杨戬大笑:“不懂才好,沉渊深锁冥道,与你何干?”

      “可是……”端木翠揉着额角,想问什么又记不真切,愁眉半晌,忽然冒出一句:“大哥,我们现在……不会是在沉渊吧?”

      杨戬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个爆栗:“端木,你不会是做梦做糊涂了吧,你看看我,哪里像假的?我们怎么会在沉渊?”

      想了想又大笑:“若是在沉渊,对你倒好。”

      “为什么?”

      杨戬忍住笑,一本正经:“若是在沉渊,你能苏醒,那么下一刻,你身上的伤也就不治而愈了。幻境中的伤害亦是虚幻,苏醒之后如风过无痕。端木,你要不要试试看?你现在抹了脖子,没准苏醒之后,一点伤都没有,跳的比谁都快……”

      端木翠大怒:“才不!”

      ————————————————————

      天光已现,展昭在校场外围时停时走,演武的兵卫已陆续散去,只留三三两两之人还在互相切磋。

      晨时的空气尚显清冷,展昭一袭蓝衣,迎风翻起,竟不觉半分寒意。

      一夜混沌,脑中杂乱搅嚷,额角跳突疼痛不止,心中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平静。

      昨夜他亲耳听她说,记得宣平。

      记忆沿着宣平延伸开去,冥道、信蝶、公孙先生、开封府、包大人……诸多亲切印记,自进入沉渊之后,宛如潮过沥沙,平展无痕,如今终于一一凸起,渐渐清晰,一如在脚下铺开一条返乡之路。

      展昭的双目有些许温热。

      不知道公孙先生他们都怎么样了,大人在府中可好,温孤尾鱼曾言说,沉渊的时间远远慢过冥道,那么对他们而言,自己并没有离开很久,或者只是盏茶功夫。但是对自己来说,沉渊种种,实在度日如年。

      好在,一切皆可揭过。

      身后传来匆匆步声,回头看时,正是阿弥。

      她身后不远处,两个女侍扶着痴痴傻傻的旗穆衣罗。

      “展大哥,”阿弥吞吞吐吐,“旗穆姑娘她……她一早醒来,一直念叨回家回家,问她什么她也不知道,我在想……”

      展昭含笑:“你想带旗穆姑娘回旗穆大宅看一看?”

      “是啊,”阿弥双颊微粉,“她现在这副样子,回去看看或者能帮她记起什么,好得快些。展大哥,我不知道她的家在哪,你能不能和我们……一道……”

      阿弥说的艰难,她不知道旗穆大宅在哪是真,但安邑就这么大,营中去过的兵卫也不少,随便唤一个人带路便是,无谓劳烦展昭。

      她存了自己的心思,姑娘家的一点点绮丽心思。

      忐忑间,听到展昭温煦的声音,如同和风轻拂:“好啊。”

      阿弥没有抬头,反而更低了下去,还是不要抬头了,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让展昭看见了可不好。

      脚下本是沙砾尘土,在她眼中,亦成流光织锦的明娟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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