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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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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识秋微微蹙起眉,心中也略感意外。叶淮当初也给他说了不少关于铁皮卷的事,其中有一条就是关于这个红焰印记的事。
铁皮卷最为神秘的一点便是它认主的特质。每一任铁皮卷的主人成功让它认主后,掌心都会出现一道红色火焰,在这之后才能够查探铁皮卷的内容。已经认主的情况下,就算是有人偷走铁皮卷也看不到任何信息,除非杀掉前任主人再让铁皮卷重新认主。
秦宝瓷突然用手挥出一道风刃划破掌心,一点血珠瞬间从火焰的中心开始扩散,向四周蔓延开来。但那道血线却并没有往下掉,而是沿着火焰的轮廓,将整个图案填满。
见众人的神色都略有松动,秦宝瓷笑了笑收回手:“谢阁主,我虽然没有办法把铁皮卷直接拿出来给您看,但是我能保证它在这段时间里,一定会被放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再者,”秦宝瓷笑着耸耸肩,“就算有人真的要拿走铁皮卷,那还不是得有那个本事让我殒命才行。”
谢时秋沉默了一下,不论秦宝瓷方才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她有铁皮卷这件事一定是真的,所以谢识秋并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一个人跟在他们身边。
不过他记得当初拿走那份铁皮卷的人是个武功极其高强的红衣男子,所以秦宝瓷拿到这铁皮卷的方式倒真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谢识秋也没心思追究那么多,毕竟铁毕竟每个人都有些秘密,而铁皮卷对他们的重要性远远要大过于对它来源的好奇。并且谢识秋一行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如果这位秦姑娘想对他们做些什么不利的事,也该先掂量掂量。
所以最终谢识秋等人还是带上了这位半路相逢的秦姑娘,也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她一定要扒着他们不放。
话说这位秦姑娘一开始倒还是一本正经地同他们讨论问题,不过等他们同意和她一起上路了之后,她就明显暴露了她的本性。秦宝瓷对谢识秋似乎非常感兴趣,一路上都在找各种话题和谢阁主说话。谢识秋素来喜欢清净,此时更是被扰得烦不胜烦,但他又不好跟一个女孩子多说什么,便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听下去。
萧疏还在一旁暗自感叹谢阁主就是谢阁主,这一路上估计还得桃花朵朵开。他余光一下子瞟见正面无表情骑着马的江大人,拉着缰绳的手一缩,突然就觉得脖子有些凉凉的。
一旁的唐昧看起来倒是丝毫不与她见外,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开始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脸羡慕地看着秦宝瓷手上戴着的白玉指环,语气十分艳羡:“这玉的成色也太特别了吧,是你的心上人给你的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玉呢。”说完他还一脸哀怨的望向谢识秋。
飘渺阁是富可敌国没错,但是谢识秋早早定下了规矩,每人每月的支出必须有限额。
其实谢识秋给的限额并不算少,至少对飘渺阁的其他人而言已经有余了,但对唐昧而言就不同了。
作为一个活力满满的少年,唐昧常常喜欢混迹于市井之中,也十分热衷于支持那些小商小贩的生意。再加上唐少爷有时还想买些好看的衣服和挂饰,这么一来,每个月的限额就有些不够看了。
秦宝瓷笑笑:“这是我母亲给我的,说是以后要送给心上人。”说完她便顿了顿,又朝谢识秋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识秋闭着眼,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唐昧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秦宝瓷手上的指环,没有再多说什么。
唐昧是大大咧咧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防人之心。飘渺阁里的人,谁不是在尸山血海中爬起来的?他见惯了江湖上的一些把戏,知道这秦宝瓷定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所以有意试探了几句。
江湖上多的是实力高强的女侠,所以众人其实都没有对秦宝瓷放松警惕,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也就只能由着她去了。
一旁的江子期虽然目光还看向前方,神色却是淡淡的,看着像是在出神。
善人这个词,在他心里其实从来算不上什么称赞。所以他第一眼见到谢识秋的时候,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略带着些嘲讽。
他讨厌这种人。
善人啊,善人对他来说代表着什么?是那天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化为灰烬的府邸,是那些人的巧言令色伪善嘴脸,是他和至亲之人之间这辈子再也无法跨越的生死。
江子期的父亲江崖,在年轻时不过是山村里的一介草野莽夫,后来是凭借着一腔孤勇和太祖一起打下了江山。在他最开始跟着太祖行军的时候,家里的父母兄弟为了不被牵连,逼着江崖和他们断绝了关系,只有他的妻子愿意一路陪着他南下。但就在江崖功成名就被封为镇国公之后,那些所谓的家人至亲,又找上门来跟他要跟他谈论孝道亲情。
江夫人温婉善良,江崖也是一个注重情义的人,所以他们最后还是将江崖的亲人都接到了镇国公府。之后的七年,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江崖夫妇天性纯良,功成名就也未忘本心,是当年京城里出了名的活菩萨。他们七年里帮助过的孤寡孩童不知凡几,逢年过节也会在酒馆摆出一大片免费的宴席,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至少能吃饱饭。江崖夫妇并不物质,但确实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所以他们愿意做一下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去帮助别人。
然后呢,江子期眯起眼睛回想着,然后便是他发了疯跑回府也没能救下的那场大火,无数灰烬伴着火光浓烟就那样一直往上飘。他一次次地冲进去,最后也只留下了焦黑的衣袍和烧伤的左臂,连尸骨都散了。
他闭上眼,善良?江子期要是善良,谁来还他父母的命?谁来还他妹妹的命?那个真诚善良的少年江斐,甚至连自己亲人的骨灰都收不起来。
“我的父母一生积善行德,比菩萨还能普渡众生,最后死无葬身之地骨灰都融进烟尘。而我的妹妹才四岁,她才刚刚来到这世上,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这人间就永远的留在了那片灰烬中。”
“谢阁主,你看看啊,这就是好人啊!但这些好人,最后又都怎么样了呢?谁来救他们啊?!”
江子期说到最后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若是平常江子期是绝不会将这番话说出口的,但也许是因为他昨夜确实是有些醉了,或者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总归是说出来了。
世人都说那江子期江大人,风光霁月翩翩公子。却没有人还记得他也不过是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青年罢了。
可他从第一次站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温和有礼进退有度,不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倒像是早已被世事磨平了棱角,看不出一点少年气。
因为他从十一岁起就背负着血海深仇,因为他从至亲皆亡的那一天起,就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怎么去杀人。因为他所有的善良与少年意气,都早已在那个日落和火焰一同焚烧殆尽。所以他机关算尽,抵上良知也要让镇国公府的所有人陪葬。
他用七年时间做到了,他给过去做了一个了结,但他从来没有和过去和解。
而且谢识秋此刻在想些什么呢?其实他并没有多在意秦宝瓷突如其来的热情,这世间的魑魅魍魉他见得多了,所以能很快分辨出来秦宝瓷不过是在做做样子。至于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他不清楚,不过也不太关心就是了。
他只是在想昨天晚上和江子期的那一番话。说实话,他一开始也能感觉出来,这位江大人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温润如玉光风霁月,但他也确实没有想到江子期竟还有这样一个故事。他虽然算是半个江湖中人远离朝堂中的是非,但他也听说过当年镇国公府的惨案,如果事实是像江子七说的那样,那有这样的结局倒也不奇怪了。
他记得老郑国公死的时候是十一年前,所以那时候的江子期应该也不过十岁出头,所以他很难想象一个半大的孩子是怎么样一步步费尽心思的筹划,最终将所有镇国公府的人都送进地狱。
那样深刻惨痛的恨意,可以让一个孩子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但也可以断送了他的前途。
江子期活了两个十一年前,前一个十一他年在父母的照顾长大,顺风顺水,无忧无虑。后一个十一年,他亲手埋葬了曾经的自己,以仇恨为名咬牙支撑自己向前走。但待到他手刃仇敌一切尘埃落定,失去仇恨之后的江子期也不知道又该凭借什么走下去。
他昨晚虽然是醉了,但他却能够清晰记得当时江子期的眼神。他仿佛又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少年时期的江斐,红着眼睛用他的一腔热血来质问这个世界。
但很快很快的,过了那个夜晚,他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