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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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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伯特追了出去。
他在学校参加的是橄榄球队,身为前锋,脚力和身体素质不必说,哪怕为了给新生代让路退了大半年,他依旧能轻轻松松地追上莫赫特里斯夫人。
可他带着几分心神恍惚,在莫赫特里斯夫人冲出门前,只机械地迈动了几下双腿。
这番情景——出于不知来由的惊恐而逃跑的女人——没能激起他的震荡。
迎接阿尔伯特的是狂风骤雨,黑暗也扑面而来。但莫赫特里斯夫人的一身白衣若星点飘荡,哪怕雨珠砸在脸上,也不会叫人失去她的踪迹。
阿尔伯特下意识地跟去,一个他想解开她为何出现在厨房里的谜题,另一个他则冷眼旁观,二者令他并不在泥泞中靠近。潜意识中,他也不想在这样的天气,于室外质问什么。
莫赫特里斯夫人跑向一座仓库。库门半锁,厚重铁链令它并不动摇,但人能轻易将它拆开。
阿尔伯特落后许多,最终停在链子松垮的门前。
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一间堆放杂物的库房,在农场的边缘。不知不觉,他已跑了许久,雨水凝在身上,自然全都湿透。
阿尔伯特轻喘着气,手贴在门边,一瞬迟疑了。
身后还在哗啦啦地打雨,雷声轰隆,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他的追赶能给人带去多大的恐惧。在球场上时,他是奔逃的那个,也早已习惯面对四面八方的围堵。
此刻他面对的,则是一位极为陌生的人,还是女性。
方才片刻,他或许失去了几分清醒。可以叫“等等”,也能先停下,放到之后再说,人是不会跑走的。
可是,都到了这里。
由于另一边是墙,没有地方逃走,如果是他被人追,一定会用什么挡住,但阿尔伯特却轻松地进入了仓库内,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门边是灯的开关,夹杂着狂风暴雨,灯闪了两下后灭去,因而只能站在黑暗里。
“抱歉,莫赫特里斯夫人,”阿尔伯特扬声,“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跑,本来也不应当就这样追您。这么大的雨,真是非常抱歉。”
回应他的是作响的门。
室内很安静,虽说光线暗淡,足以看清各种东西堆满了房间,也就意味着藏身之处颇多。
阿尔伯特继续说道:“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或许我现在应该走的,这样您一定会不那么紧张,。但是既然都跟来了,我想您不妨将苦恼对我说说。”
雨天,是属于故事的季节。
“我想您也知道,我家最近发生了一些事,刚才我在餐厅里发呆,也是因为这件事。人很难从伤痛里走出来,说实话,我从没和别人聊过这些。您呢?您胸前的那多花,是为死者佩戴的吧……”
阿尔伯特没有停顿,可越说,他越觉得疲惫。每多吐出一个词,他就觉得身体里的血被抽走一丝。
其实他是清楚的,从飞机的残骸落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他永远走不出来。无论装得怎样有精神,回忆起从前自身的模样,试图还原又或者去做一个更吻合他如今身份的人,都令他感到距精疲力尽更近一分。
上一个这般雨夜,他的振作不过是一种假象,能维持一阵,终是要消失的。在农场,这片与自然再靠近不过的地方,人被迫审视自己,他更是了解到了这点。
寻找失踪的兄弟,调查白骨的身份,站在时不时被闪电点亮的黑暗里像个傻子一样说着话,都是他的自救。
不说下去,可能下一刻他就会一言不发,直到这一辈子彻底结束,躺进棺材里。
低低的呜咽声混入了雨声里,阿尔伯特没能听见,但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在闪电与雷雨的伴奏下,莫赫特里斯夫人终于走到正中,从一辆拖拉机的后方走了出来。
阿尔伯特攥紧了手:“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走到墙边,取下了一套挂在架上的工作服。他被带去过打猎,在专业人士的陪伴下,小心翼翼地接近猎物,使它们放松警惕,没想到能在这时派上用场。
莫赫特里斯夫人还是没动,阿尔伯特说:“那,我走过去了。”
他抖了抖衣服。
距离莫赫特里斯夫人不到五米,阿尔伯特按平日里的节奏朝她走去。他离风声越来越远,和身影越来越近。
“……不要过来。”莫赫特里斯夫人说。
这一次,阿尔伯特听到了她带着啜泣的哽咽,他停住了。
“……他死了,”这呜咽道,“就那样……为什么……只有我……”
断断续续的话语,一下又一下的闪电。
不到三十的女性,方才还显得那样脆弱,如今在白光的照耀中,她抬头看着阿尔伯特,却又是这般强大。她克制着嘶吼的低语,叫她身上充满了生命力,哪怕那是消极悲观甚至混乱的,也要叫阿尔伯特流下眼泪。
她能对他人说出口,这便需要足够大的勇气。
“是您的丈夫吗?”阿尔伯特大胆问。
莫赫特里斯夫人点了下头,又笑了,她的声音坚定了些:“你必须离开这里,阿尔伯特。”
一声名字而已,却叫阿尔伯特的身体打了个颤。
“雨太大了,”他说,“我先送您回去。”
莫赫特里斯夫人摇了摇头:“我还有要做的事。”
“做什么?”
“报仇,我要为他报仇”
“发生了什么——”
“走吧,阿尔伯特,”莫赫特里斯夫人再次说道,“越来越快,离开这里,明天早晨,不,今晚你就应该走。你被盯上了,被他。”
“什么意思,谁?”
“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莫赫特里斯夫人的声音和着雷声,嗡嗡作响:“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是那个——”
又是一声。
这雷比方才的都要大,叫阿尔伯特仰头看去,看向将人与天空遮挡开了的屋顶。
就是这一瞬间的走神,他收回视线时,莫赫特里斯夫人已然不见了。
“莫赫特里斯夫人?”阿尔伯特唤道。
他的声音在此处显得如此飘渺。
接连叫了好几声,他来到莫赫特里斯夫人方才站着的地方,没有人,似乎一切都是幻梦。
离开,报仇,快走……到底发生什么了?
阿尔伯特披上了衣服,匆匆跑离,他在大雨中敲开了佩特西的屋门。
他也才刚结束工作,雨衣挂在廊边,滴滴答答掉着水。
“……我追着莫赫特里斯夫人到了仓库,正在和她说话,她忽然就不见了。”
佩特西听他快递讲完,心中虽存有疑问,也立刻重新穿雨衣,跟着阿尔伯特往仓库方向跑去,看看情况。
在要震醒大地的雷声中,佩特西忽然跑快了,简直是发疯般冲了过去,阿尔伯特对农场情况全然不如佩特西熟悉,觉得莫名,但也即刻跟上。
片刻后,他全明白了。
仓库的缝隙中蹿出火与烟,佩特西试图推开门,还是选择了后退。
“该死,快接!”普派拿出巨大的无线对讲机,大声吼道,一边将呆站着的阿尔伯特往旁拉。
火烧得极大,无论站在哪里都遍布视野。
好在除了报废的机器和不算贵重的杂物,这间仓库里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即使外面在下雨,火势没有乱窜,消防也来极快,它也不会自动熄灭,也还是没人能在此刻踏入其中、将它搜寻。
莫赫特里斯夫人在里面被发现,已是第二天早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