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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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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青苗正在和标题死磕。
这是一场激烈的战斗。
桌上四散的墨点,揉碎的纸片,以及头顶逐渐流下的汗珠,无不在宣告——
弹尽粮绝,战况危急,如果没有一本小学作文100篇,他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打完这仗,我就回老家结婚。”
他手里的中性笔抱着可爱的笔珠,头上全是墨汁,竟还有心思说出这样的话。
“是和咱村笔盖大妹子吗?”
夕阳的碎块洒在它身上,未来一切都变得令人神往,甘青苗实在不忍心告诉它,刚才的战斗波及范围太广,笔盖早已经不见踪影,也许现在躺在垃圾桶底部,他很生气现在情况所能维持的搜救范围只有两块地砖这么大。
他赶紧用拇指给了尺子一拳——哪壶不开提哪壶。
手指上的墨水也沾了尺子身上,尺子笑着回击他,打过来却软绵绵的,他们三个干脆在战壕后打闹起来。
甘青苗笑了起来,面对他的战友们,却抬头看向阳光,轻声说道:
“你们留下吧。”
在他闭上眼睛,打算一脸严肃地放弃作文,在高光下迎接明日的批评时,听见呼起一阵风。
他扭脸看向愣在门口的瘦矮傻子,情不自禁把他代入了敌军大将,于是温柔地嘱托中性笔和直尺后,转身扑向逢来仪。
“谁让你进来的!”他着急忙慌地把火气通通撒在逢来仪身上,“干嘛进我房间?!敲门不会吗?”
“啊!”
甘青苗一个猛推把逢来仪推到床上,按着他脑袋,命令他只许看着门外的空气,先对着逢来仪又瘦又薄的背部来了几个砸拳,然后膝盖顶着人家屁股像押犯人一样推到了门口,气冲冲地关上门,把所有碎光藏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半晌,他又打开门,催着来仪进来,刚才的战友们被他一股脑扔进了笔袋,桌面上只留一片阳光。
逢来仪不明白刚刚的攻击有什么意义,有些生气地穿着外裤坐到甘青苗床上,刚拿到鸡毛就使着当令箭,翘着鼻孔问:“你作文写完了吗?”
“我不写了,你别管那么宽。”
一听对方这么说,逢来仪语气瞬间就软了三分,像是碰到什么刺头,却也没法当场示弱,便拐着弯问:“你要是需要,我就帮帮你?”
“行,”甘青苗语气一下豁然开朗,“你给我写。”
逢来仪眉头皱了起来,用一根指头将两人拉开距离,很严肃地盯着对方:“不行。”
“你又不行了。”
“我不能帮你写作业,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
“看出来你那蚯蚓字吗?”
“至少还在格子里,不像你的通通爬到外面,像被炸了的粪坑。”逢来仪情不自禁展示起自己的“文学素养”,把甘青苗恶心了个透。
甘青苗一把把逢来仪推开,立马刻薄起来:“跟你有关系吗?管好你这张破嘴就行了。”
逢来仪一听,便露出了低眉顺眼的样子,讲话忽然成了气音,甘青苗废了好大劲才听出他的话:“那给我看看吧,我帮你提一点,我说你写。”
越是声音小,他还越是要说的多,等甘青苗搞明白把本子递过去,外面的光影都等得厌烦了。
“题目是什么?”
“啊?”
“……题目是什么啊?”逢来仪误以为甘青苗不耐烦了吼他,本就让人听不清的声音变得更小了。
“什么的什么。”甘青苗把耳朵放在逢来仪嘴边,听清了。
“?”
逢来仪翻看起甘青苗的破烂本子,明明没有人朝他书包里扔咬了半口的果冻,可他的书活像叫老鼠闻到甜味拖进洞里当了一年的磨牙棒。
“上周的。”甘青苗红了脸,却执拗地往上翘鼻子。
“上周的作文?”
“昂。”
逢来仪想了想,上周他写的——温柔的邻居哥哥,老师让他念作文的时候他被甘青苗一拳揍下讲台,一边大喊着他笨蛋,恶心,一边撕扯他的作文本。
后来甘老太太按着小孙孙脑袋让两人互相道个歉,嘱托他不要告诉甘生凉——谁都不好欺负她小孙儿的。
他应该告诉生凉哥哥的,哪会现在只觉得委屈,却又无可奈何,即使对方左脸蛋被他抓得像棋盘,他也觉得不解气。
把眼泪憋回去,他指着空白说了一个对方最不喜欢的答案:“有什么就写什么。”
甘青苗的眉头拧成一团,两只眼睛睁大,一只在说:“你想挨一拳吗?”,一只在说:“我干脆给你一脚好了”。
“就比如......咱们写个简单的那个......聪明的哥……”
甘青苗的肘击比他的反应速度还快,逢来仪没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就被掀翻到地上。
逢来仪坐在地上哼唧了两声,可能觉得也确实不太合适,就改口说:“那我随便跟你说个模板。”
甘青苗点点头,右手抓起黑笔,已经做好准备复刻模板。
逢来仪转到书桌旁边,确保可以看见那一“坨”本子,他靠着窗户,左手去抚摸窗框上残留的光斑。
“题目:可爱的朋友。”
甘青苗嫌恶地撇了逢来仪一眼。
“我说的只是个模板。”
“那,你要不改成笨蛋的朋友。”逢来仪看着甘青苗用力将一张崭新的纸拉开两道口子,撇了撇嘴。
“现在正式开始了。”
“即使我不认识他,我也一定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男他。”
“他挺翘的小鼻子,好像白生生的面团准备变成年三十的饺子前,叫技艺精湛的面点师比量着,捏出的最后一下完美操作。”
“他有一双很清亮的眼睛,眼角张扬地往上飞,眉毛也不甘落后,好像朝眉心俯冲的飞燕。”
“我这只是个模板,是个例子啊。”
“别照搬,你怎么连这句也抄上去了。”
“与他的眉眼不同,他看见我时,嘴角很用力地往下压,但一开口,竟浑身都冲出一股精气神,叫人十分羡慕。”
“羡慕的慕怎么写?”
“不会就改成艳羡,喜爱,都行,还有不要啃笔盖。”
“少给我端架子。”
“……他生的聪明模样,然而除去这些,他就只剩笨蛋一个特质了。”
“有五百字了吗?”
“早着呢,他张嘴要么总说一些傻话,要么就请人投食。”
“哈哈哈你说的这是谁啊?你还干过喂猪这种活?”
“……他大张嘴巴,伸爪子就来抢我手里的东西,如果那是一只苹果,他就说我手里那个有桃子的香气,如果那是……”
“啊呀!”甘青苗突然叫起来,把来仪的声音完全盖了下去,他延长这声喊叫,软着腿站起来,然后一下把来仪扑到地上,听到对方后脑勺着地“咣”的一声,他脸一白,终于闭上了嘴。
然后,小小的抽泣声钻进甘青苗的耳朵,又让他脸一红,他翻身从逢来仪身上爬起来,转而轻轻踩着逢来仪的肚子,弯腰用脏手抓了一把逢来仪哭的梨花带雨的脸蛋,沾着鼻涕眼泪的手捏紧了对方的鼻子,让他除了哭嗝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诋毁我!”
甘青苗喊得大声,喊出他目前人生中最显文化的一个词儿,尽管现在他气的脸红脖子粗,行为还莽得像要杀猪,但他可没逢来仪那么狼狈。
“你手上的有个屁的桃子香气!”
他接下来就要把拳头砸到逢来仪身上,逢来仪护住脸的手被吓得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