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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巫与盗 ...

  •   第二十章巫与盗

      芙蕖撕衣裙将腰上伤口裹住,每迈出一步都疼痛不已。她用雨水洗去双目鲜血,可是毒质侵入其内,加上天光昏暗,向前看去,所有东西都影影绰绰,几近半盲。她随手拣了一根粗枝做拐杖,漫无目的,只是一步一挨朝前走去。

      她走了不知有多久,身上衣衫湿透,大雨下一阵,渐渐停了。芙蕖自知这身装束看着狼狈,虽然收起羽翼以长发盖住,但羽族外貌特征明显,容易给人认出。她停下侧耳聆听一阵,不远的地方似有蹄音杂沓。她觅着声响走近,果然到了山下一座村落附近。

      芙蕖心想: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呢?这里是妖族的地盘,他们见到羽族非打即杀。别说现在眼睛瞎了,就是双目完好,也不能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可是转念又想:既然转眼就要被自己族人杀死,何必害怕?被族人所杀罪名是叛族出走,死在妖族手里,不过是两族结怨使然,反而不担罪名。她想到这里,心中反倒轻松。

      她徒步跋涉,肚子里早就饿了,头脑中昏昏沉沉。猛的额上一痛,被块石头打中。只听一阵顽童嬉笑,其中有个孩子嘲骂道:“快来看!快来看!羽族的瞎眼讨饭婆!”

      原来这些妖族孩子自小受战祸牵连,对羽族痛恨极深。见到芙蕖独自落单,不敢上前打骂,远远的朝她丢石头。她眼睛不方便,自然无法还手。第二块石头打来,她肩膀一晃,还是没能避过。芙蕖叹了口气,在路边找块石头坐倒,抚胸喘息。那些孩子看她衣服下摆沾有血迹,形容虽然憔悴落魄,却不敢靠近。

      芙蕖闻到一阵香味,随风飘来。这时候正是傍晚,家家举炊。她咬咬牙,心说反正如今都不是什么公主,再丢一次脸又有什么关系?她虽然生在贵族之家,不过处世谦和,性情坚韧,全没有半分娇贵气。离此地不远就是一户人家,她踉踉跄跄摸到门前,略一迟疑,便即和声说道:“对不住,打扰……”

      话没说完,只听一个妇人走出来,将她一推,几乎推倒。那女人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言辞颇不客气,说道:“你们羽族,怎么跑到这里来?”

      芙蕖从没给人这样轻视,脸颊不禁发烫,低声说道,“我在路上遇到劫匪,同伴都已遭难,身无分文,已经……已经……”

      她说了两个“已经”,后面的“好久没有吃过饭了”却说不出口。那人瞧她模样,再听她口气,早就猜到她要说什么。这女人虽是妖族,可见到芙蕖这样落魄,心中不禁暗暗有些怜悯。她说道:“你是羽族,长年欺压我们。纵然有吃的,也不会给你。我劝你趁早走远一些,若再碰到别人,不会这般客气,说不定会将你捉来杀了。”

      说完那女人“砰”的一声关上大门。芙蕖只好返身走开,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门又打开,那人探头说道:“喂,你可别再向北走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这一带附近夜里常有怪物出没,已弄死了不少人。你自己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芙蕖奇道:“怪物?什么怪物?”

      那人正想再说,突然听到一阵喧哗。许多人自家内涌出。又有人在村前敲锣,大声叫嚷。那些人奔走相告,四下乱跑。芙蕖只觉身边许多人来来去去。她被撞个趔踽,只听耳边有人喊道:“他们就要来了,快走,快走!”

      方才与她搭话的那名妇人也仓皇跑出,混在人丛中间。没多大会儿,村中居民散个干干净净,诺大一座村庄变得空无一人。芙蕖不明究里,茫然四顾,猛然醒悟过来,想必是云隽派出追杀她的人马就要到来。妖族得到消息,怕被牵连,所以事先躲避。芙蕖行动不便,慢慢走回屋前,她试着推门,已然锁住,所幸窗户却没闭紧。她饥渴难耐,自窗口钻入房内,先摸到桌上茶壶,喝了两口水,又走到灶台边,拿了些食物。

      芙蕖倚在桌边,慢慢吃喝,想到终于不必继续流亡,心中反而平静下来。腹中有了食物,精神为之一振。于是挨到水缸边洗一洗脸,找出干净衣裳换上,又将头发拢了拢。这时,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她端正坐好,吸一口气,探手去摸怀中匕首,触手却是一支竹制短笛。这笛子用丝绦系住,是她心爱之物,闲来无事便会吹上两曲。此刻想到从前的时光,触物伤怀。

      她将竹笛凑到唇边,吹了几个音符。这几声犹如雀鸟栖在枝头,你应我合,十分轻快。她本来工于音律,虽是随便吹奏,音节中仍有许多变化。这一首小曲,乐音清脆,起初不过像是一缕柔丝牵缠萦绕。之后转了几韵,犹如七八位女子浅吟轻唱,此起彼伏。

      一曲未竞,忽听门外乌鸦叫了一声,猝然打断。她放下竹笛,心中忽然兴起一股凄凉哀伤,再也吹不下去。可是就在这时,隐有几下拨弦传了过来。这琴音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她心中一凛,坐直身躯,侧耳细听。

      那琴声断断续续,本来是在数丈之外,之后越来越近,过了会儿便到屋外。那人弹着琴,且走且停。技法谈不上纯熟,胜在音色清峻冷冽,极尽肃杀。就仿佛苍鹰搏兔,盘旋扑击,又如沙场走马,气象万千。他似在故意应和芙蕖的笛音,走到门前,铮铮数下,忽而凝指不发。

      芙蕖沉吟不语,两人隔着一扇门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当啷”一声,门锁坠落在地。那人推门而入,见到芙蕖不禁“咦?”了一声,听口气倒似十分奇怪。他在房内转了一圈,忍不住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么?”

      听他这么问,芙蕖方知他不是云隽派出的人马。这人声音低沉空灵,口气虽冷,吐字却很悦耳。她舒一口气,转过头来,答道:“是,就我一个。”

      那人奇道,“你为什么不逃跑?”

      芙蕖更觉莫名其妙,反问道:“我为什么要逃跑?”

      看她神色不像假装,那人仿佛觉得有趣,轻笑一声,说道:“这里常有强盗出没,像你这样的女人就该躲远一些才对。”

      她指指自己眼睛,说道:“我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走不远的。”

      那人俯下身,凑近前来,盯住她眼睛看了会儿,淡淡说道:“你的眼睛里有毒物渗入,并没真瞎,是被羽芒的血矢所伤。”

      他一句话便全然说中,芙蕖吃了一惊,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不答她话,绕到背后。忽然冷笑一声,阴森森说道:“你孤身一人,又是个羽族,眼睛看不见,等会儿强盗来了,既不能逃,又无处可躲。到时候对方人多势众将你捉住,你不害怕?”

      芙蕖心想:比起我那个一句话便能调动无数杀手的丈夫来,强盗有什么可怕。她缓缓摇了摇头。那人看她神色漠然不动,当真没有一丝恐惧,倒是出乎意料,又说道:“那些人可不是普通强盗,据说他们吃人。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女人。”

      说到“吃人”两个字,她不由自主打个寒噤,瑟缩了一下。那人微微一笑,便道:“你要肯求我帮你,我就将你藏起来,叫他们找不到。”

      芙蕖说道:“我从来不求人。”

      她脖子一紧,被那人扼住咽喉。那人冷笑道:“你命在顷刻,也不求人么?我在这里杀了你,世上不会有人知道。”

      芙蕖感到那人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吹在脸上。可睁大双眼,依旧只看到模糊不清的影子。她本想还口,无奈喉咙上那只手像钳子一般,越收越紧。她竭力摇了摇头,手一翻,亮出匕首,一刀刺了过去。那人绝没料到她会猝然袭击,手指松脱朝后退去。芙蕖只觉刀锋切入肌肤,也不知伤得重不重,刺的深浅如何。她抬手指在半空,说道:“我虽然眼睛瞎了,可也不会等着别人来杀我。”

      只听那人说道:“你……你……”

      接着“砰”的一声,桌椅翻倒,似乎他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芙蕖听到他的□□,伤得不轻。她伸指往匕首上一摸,点点滴滴热血洒下。她未曾料到急切之间,出手会这样重,忙道:“伤到哪里了?”

      那人并不回答,忽然没了声音。她又喊两声,暗想:莫非真将他刺死了?想到这里,心中微有歉疚。走上前去,用脚尖踢了踢他身躯。那人果然躺着一动不动。她俯下身,跪在尸身旁,不禁说道:“我连你究竟是什么人都还不知道……”

      猛听那人笑了一笑,她一怔,双手被人捉住,匕首夺了过去。那人翻身坐起,在刀锋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嗡鸣。芙蕖身上发冷,她手中没有武器,又全无反抗的能力,慢慢向后退去。那人却全不在意,漫不经心说道:“你没刺中我,只是在手背上划了一下。刚才我跟你闹着玩的。”

      正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仿佛在听动静。芙蕖正想开口,给他一把捂住嘴唇,他凑近压低声音说道,“接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要想活命,就别出声,安安静静跟我来。等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可以说话。”

      芙蕖虽然不信他,可被他这么一拉,只得不由自主跟上前。

      他们并肩疾行,芙蕖看不到路,难以跟上他步伐。那人却不理会,一手托在她腋下,脚下仍是走的极快。绕来绕去,走到一片湿地中央,那人喃喃念了几句,旁边似有石块摩擦。他将芙蕖一推,快速说道:“躲在这儿,他们看不到。”

      芙蕖身周冷冰冰的,像是石头凿出的一个凹槽。她正自奇怪,面前石块缓缓合拢,将她关在其中。这里空间十分狭窄,连转身都不能,惟独口鼻上有通气的孔洞。那人脚步走远,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过了会儿,对面有人行近。这次却不是一个人,约有十来个人。那些人打着呼哨,来到附近。有人说道:“村里已经空了,不如大伙儿今天夜里就在这里将就一下。”

      众人纷纷附和。他们四散开来,席地而坐。有人便去空屋中搜罗食物,有人大声谈笑,有人呼呼大睡。芙蕖听他们说话有点不伦不类,暗想:听起来,这些人倒真像强盗。可是口音怎么如此奇怪?

      原来,人、羽、妖、汐四族,虽然言语能够互通,但毕竟地处南北有别,各族均有些特别的口音。芙蕖于四族的特殊口音都曾听过,但这些人说话咬字,却与任何一族都不相同。她起了好奇之心,便更加留心听他们说话。

      有人说道:“你们说这件事可恶不可恶。咱们不去惹他,他倒惹到咱们头上来。汐族的这些混帐王八蛋,简直欺人太甚!”

      又有人道:“何止欺人太甚,更是气焰嚣张。近年来,咱们一族吃他们的亏,吃得也真够了。唉……”

      只听一人大声道:“你唉声叹气什么?不过是区区一个落单的汐族,有什么好怕?不撞见咱们还好,若是半路上撞见了,大家一轰而上,乱刀分尸。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真是长人家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让人看了就觉倒霉。”

      “我叹气不是因为怕他,是想到从前咱们兴旺的时候,再看看现在,好日子一去不回啦。”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芙蕖听在耳内,心中思忖:听他们口气,仿佛吃了人鱼一族不少苦头,好像其中还有什么旧怨。汐族生在海里,我们羽族居住之处离海岸甚远,对这神秘种族只算一知半解。听说他们都有条鱼尾巴,不知是不是真的?

      他们谈论一阵,有人问道:“咱们从前的事,似乎族人都不大爱谈。我也只是零零星星听了些传闻。当年汐族果真是我们夜叉显王族的手下败将吗?”

      仍是方才叹气的那人接过话头,说道:“据传当年怨灵大军与四族之战,汐族由此落入海中。那会儿,咱们一族乃是深海之中的原主。自他们到来后,自然为抢夺地盘起了战端。当时咱们人数势力多过他们岂止数倍?向来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其实只须耗上数年光景,将他们领地逐个蚕食,定能将人鱼一举灭了。可惜,可惜……”

      “你卖什么关子?快说就是了,又可惜个什么?”

      “可惜他们来了个帮手。这帮手不是普通人,只他一个,便将局势扭转过来。”

      众人听他这么说,大起嘘声,都不相信。他等大家安静下来,这才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其实不论两族相争也好,两国相斗也罢,是非成败有时候只在一线间。因缘际会,天时地利,最终谁胜谁败,谁弱谁强,并不一定决于人数多寡。那时候,‘禁咒之海’结界张开,隔断了海陆之间的联系。咱们夜叉族当时步步进逼,成合围之势。汐族全无还手之力,只好四处游走趋避,不敢正面迎击。于是汐族中出了大量刺客,伺机暗杀偷袭。然而,刺杀这种暗昧的勾当,毕竟不能与咱们堂堂正正之师抗衡。遇到咱们大队人马出动,立即退避三舍。没用几年,眼看人鱼势力式微,‘惊涛城’差着那么一点便会落入我族人手中。”

      “这时,有一名人类法师,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方法,竟然穿越了无人能够渡过的‘禁咒之海’。这人看到汐族落难,自然援手相救,真是多管闲事!这多管闲事的混蛋便是大法师田彩的徒弟,名叫沙沁。当时,他似乎正在钻研些奇奇怪怪的法术,很不招人类待见,结果被剑仙城扫地出门。也不知是汐族拍了他的马屁,还是他收了汐族的好处。总之,他将自己的法术倾囊相授。后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由此汐族中出了许多巫师。这些巫师用的法术自成一派,十分厉害,叫人大为头痛。”

      “有趣的是,巫师兴起之后与刺客颇不和睦。两边都瞧对方不起,觉得自己才是族内主导。结果他们自己打起自己人,沙沁没过多久也便去世了。沙沁一死,两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火并。趁此空隙,我们一举偷袭‘惊涛城’,虽然功败垂成,但是却使得龙脊岛沉入海中。大大杀了他们威风。”

      “结果由那时起,汐族两派冰释前嫌,与之交战越来越吃力了。直至多年以后,碎梦岛一战,东方烈刺破都罗惑大人双目,战阵全线崩溃,兵败如山倒。咱们丢了大片领土,从此一蹶不振。汐族百年以来繁衍生息,咱们夜叉族却日见没落。但愿不要就此沦亡的好。”

      想必那场战役输得太过惨烈,他三两句一带而过,不肯深讲。但芙蕖耳中听来,也能略约想象得出那时候的情形。这些人唏嘘半晌,都十分郁闷。

      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凝重。芙蕖怕他们觉察到旁边有人偷听,只好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只听方才那人说道,“话是这么说,大家也不必太过担忧。我这几天以来一直在想对策。我想汐族巫师只擅法术,不擅近身作战。只须有人引开他注意,其余的绕到后面从旁相助,他定会露出破绽。倘若这招亦不奏效,那么到时候咱们立即分头逃走。他只一个人,顾此不及彼。”

      有人问道:“这人当真如此厉害么?怎么咱们这么多人,还得躲着走?”

      那人干咳一声,口气仿佛十分尴尬,说道:“说起来,此事都是由魔厌身上所起。喂,魔厌,你怎么结下这么个仇家?好歹给大伙儿说说。”

      芙蕖心中也在好奇,只听那名叫魔厌的夜叉族吞吞吐吐,说道:“这个……这个……不大好开口。”

      众人催促道:“都是自己人,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快说!快说!”

      隔了半晌,他似乎攒足了力气,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都怨我不该打老婆。”

      众人嘘声顿时大作,不以为然。原来,夜叉一族天性凶猛彪悍,好勇斗狠自是不在话下。男的相貌丑陋,多为战士,脾气火爆。女的力气上稍逊,夫妻争执多半占不到什么上风。因此,打老婆这种事在他们看来,非但不以为耻,反倒觉得极为寻常。夜叉族妇女也便养成了唯夫是命的习俗。

      魔厌接着说道:“说起来难堪得很。我小时候在家生了场大病,很长时间都没痊愈。刚娶妻的那几年时间,一直在调养。开始时,我老婆对我还毕恭毕敬,十分敬畏。后来不知为什么,渐渐的看我不顺眼,便无事找事。后来我忍无可忍,跟她干了一架,竟然……竟然被她打倒。从此之后,哎!两人便颠倒过来,她在家里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小有不如意,就是一顿好打。这女人揍起人来,真比男人狠毒得多。那日子过得啊,生不如死。”

      芙蕖就听旁边有人似乎竭力憋笑,却又憋不住,犹如漏风的皮球发出怪声。她自己暗中也是大觉好笑,可又不敢出声,十分难受。这人说得如此凄惨,真不知该不该同情他。

      “家里供着这么个老婆,又凶又丑又小气,我忍了几年,实在忍不下去啦,于是兴起自杀的念头。咱们夜叉族人没有自杀的规矩,要说自杀,人人都会瞧不起你。更甭提因为怕老婆而自杀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像个堂堂正正的战士一样,死在敌人手里才好。否则人家提起来就说‘魔厌那个妻管严,怕老婆怕得抹脖子,真真笑死人了!’这么死,可死得太窝囊。”

      “我想来想去,下定决心,决定闯到汐族的地盘上,找个人单挑。糊里糊涂乱打一架,打到最后让人家把我一刀杀了,正遂心意。下定决心后,第二天来到两族交界。那时候咱们被汐族的打怕啦,见到汐族都绕道走,因此边境上看不到人。我坐等了半天,心想,料不到活着不容易,要死都不容易。正想到这里,路上果然有个人影,慢慢行近。我大喜过望,急忙窜到路中间,亮出短矛,大喝一声。”

      “只见那人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大声叫道‘我没有钱!’我愣了一下,才发现她原来是个姑娘,不由得微感失望。看她那样子娇娇弱弱,瘦得像根牙签,身上也没带什么兵器,肯定不是战士了。我犹豫半天,心想要再等一个人来,不定还要耽误多长时间,女人就女人吧。于是走上前去故意装出凶狠的样子,说道‘喂,我不是强盗,我是专杀汐族的杀手。我可要来杀你了!’”

      “我当时想她只要一还手,就好办了。哪知道她胆子真小,居然毫不反抗,反倒吓得瑟瑟发抖。我挥了两下刀,说道‘你不还手,可就没命啦!’结果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咱们夜叉族女人从不会哭的,我见到她哭,当然慌了手脚,不知怎么办才好……这状况实在……实在怪异得很……”

      芙蕖暗暗说道,你这样吓唬人家,她不哭才怪。

      “她哭个不停,眼泪像开了闸的阀门,止都止不住。我连忙说道‘我不是真的要杀你,你别哭呀,咱们有话好商量。喏,我的刀给你,你要不解恨就朝我身上招呼。我绝不还手。’”

      “这要是咱们夜叉族的女人,自然二话不说就将我开了瓢,干净爽快。可汐族的女人真磨唧,连刀都不敢接,一边抹眼泪一边直摇头,说什么害怕。我就纳闷了,是要你砍我,你又不痛,害个什么怕?结果倒成了我去求她。”

      “好容易她终于不哭了,看我求她,也是十分奇怪,于是大着胆子询问。我就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唉,我的遭遇如此悲惨,她听完之后居然还笑,真是一点同情心也没有。我很无奈,于是问道‘现在话也说完了,你可以来杀我了吧?虽然你不是战士,不过杀个把人应该不在话下。别笑了——’

      “哪想到她眼珠一转,说道‘我从来没杀过人呢,不知道怎么杀法。动刀是不敢的,不如这样吧,你今天先回家去,我要回去问问别人,咱们汐族用什么方法杀人最稳妥,最体面。否则你糊里糊涂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你是死在人鱼手上,多没面子。’”

      “我转念一想,此话说得也大有道理,于是听了她的劝。我们约好第二天见面,自己就先回家了。”

      “哪想到了家门口,我老婆搬张凳子横在门前,凶神恶煞。她说有人看到我在路上跟个汐族女人搭讪,还说什么人家对着我飞媚眼。又说我下流,居然跑去勾搭汐族女人,真恶心,还不如去勾搭水母呢。天地良心啊,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正眼瞧过,说我勾搭人,这不冤枉么?她抡起板凳就朝我砍来,砍得我前额都破了。”

      “我昏头涨脑,被她拳打脚踢,心中那个气!只觉自己脑中嗡了一声,多年来郁结在胸中的怒火猛然炸开,顺手抄起一根木棒劈头盖脑挥了过去。也许真被逼急了,心想,既然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老婆?我就不信我真的这辈子都要被你踩在脚下。结果两人打得天花乱坠,险些将屋子都给拆垮。终于被我抓到空隙,将她打倒在地。我坐在她身上,将她压伏在地不能动弹,吼道‘老子再也不怕你啦!这日子算过到头了,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老婆。你要再敢动我一下,我把你剁成肉酱。’说完这话,我扬长而去,也没理她死活。从那以后,再没回过家。”

      “我不回家,就在外面瞎混。反正我朋友不少,今天在这个这里待两天,明天在那个那里待两天,不愁日子不逍遥。我万万料不到,这母夜叉平时那么小气,居然后来会出钱请人来对付我。”

      “有一天,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忽然,前面有个人拦住道路。他不言不语,两手袖在袍子里,眼睛盯着我。那眼神锐利得很,看得人身上发毛。我看他是个汐族,有点发怵,就不大想招惹。可是他手一伸,淡淡说道‘有个夜叉族女人出钱雇我抓你,她说你是她老公。你是要现在跟我走,还是打算顽抗到底?’”

      “我十分纳闷,于是问道‘你们人鱼一族,什么时候管闲事管到夜叉族头上来了?’”

      “谁知他却笑道‘我是个赏金巫师,谁肯出钱就替谁办事。我的原则只认钱,不认主顾。’”

      “我当即大怒,吼道‘我管你是哪根葱,快把路让开!’说着我拔出刀来,朝他砍去。哪知他毫不动容,袖子里掉出一个白色口袋。这口袋张口向我扑来。我措手不及,被它一下吞了进去。说来也怪,那巫师的袋子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做的,用刀都割不开。我不停挣扎,在地下滚来滚去。只听他慢吞吞说道‘你的老婆说,如果你要肯乖乖跟我走,就不必动粗。你要死不悔改,就每天揍你三顿,以报当日之仇。’说完,他念一句咒语,我只觉得外面仿佛有十来根棍子一起挥舞,被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打完后,他收起口袋,对我说道‘我今天晚些时候再来。’自此以后,果然他每天早、中、晚都来找我。他也真是厉害,不论我躲到哪里,都能给他找到。”

      有人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你好笨哪,他要来找你,你藏在人多的地方。他只有一个人,总不会当街行凶吧?”

      魔厌十分委屈,说道:“咳,别提啦。这个方法我怎么会想不到?我后来就日日跟兄弟们待在一起。可是人有三急,总有要落单的时候。只要我起身去方便,他就会突然冒出来……后来,我被他折磨得快疯了,就纠集一帮弟兄从海里逃了出来。我想汐族不喜陆地,我跑远一点,他或许不会这么执着的跟过来了吧?”

      “咱们这些人长年住在海里,对内陆一无所知。缺衣少食就沿途抢一些当地人。我对汐族又怕又恨,所以抢过以后也故意让人以为是汐族干的。我没办法自己去找那巫师算帐,给他栽一赃解解恨也好。正当我以为暂时安全了,没想到他却突然出现。”

      “这次,他脸上就不是那种猫捉耗子恶作剧似的表情。他神色十分阴沉,说道‘我本来对你不怎么讨厌。只是收了别人的钱,打你几顿也就算了。可是你冒着我的名,给我栽赃。我白角一向只会诬陷别人,从不被人诬陷。’”

      “我仗着人多,虽然害怕,仍是大声说道‘谁叫你苦苦相逼?既然来了,那就正好,大伙儿上啊!’说完大家一轰而上,刀砍斧劈,他突然闪眼便不见了。我们正在奇怪,刀斧棍棒弹跳起来,反而斩在自己身上,顿时大家伤的伤,倒的倒。他从我背后绕出来,简直犹如鬼魅一般。”

      芙蕖心道:原来这名汐族巫师叫做白角。白角,白角,白色的长角,名字倒也有趣。

      只听魔厌接着说道:“当时我知道自己完了,想也不想,纵身扑上。还没挨到他衣角,只感到一股无形力量狠狠打在脑壳上,被击得摔倒在地。我挣扎爬起,尚未站稳,又被打倒。如此三番两次,我躺在地下直喘粗气。他一脚踢过来,对我说道‘起来,我不打躺着的。’”

      “我摇头说道,‘不起来了,就这么躺着。起来还得躺下,何必这么麻烦?’”

      “他笑了一笑,说道‘你以为耍赖就能蒙混过去?’我气冲冲说道‘要杀就杀,我们夜叉族战士从不向人认输求饶。你要抓我回去,绝没可能。’”

      “本来以为他定要动手杀我,哪知他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现在杀你,你也不服。三天后我再来找你。到时候你是叫人帮忙也好,是要使阴谋诡计也行,我一样取你性命。叫你没话可说。’”

      “三天时间里,我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对付这人。唉,咱们夜叉显王族,论勇武那是没话说,说到动脑子,怎么能和满肚子坏水的臭咸鱼比?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他若没找上门来就算了。若是找上门来……我就认命了吧。”

      他管那人鱼叫臭咸鱼,芙蕖大觉好笑。可是,末后听他说得黯然,又隐隐生出些同情,暗想这人不过激于一时之愤,罪不至死。何况他虽然性情凶暴了些,但比起自己那些尔虞我诈的同胞来,反显得可爱直爽许多。

      突然听到头顶上方有人冷笑一声,说道:“说得好,你就认命了吧。”

      芙蕖心中一动,听出这人正是刚才将自己藏起来的人。原来他并没真的走远,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绕回来。只听那名叫魔厌的夜叉语音发颤,叫道:“你……你……白角!”

      那汐族巫师白角拨了一下琴弦,好整以暇说道:“我给你留下三天时间,让你写好遗书交代后事。现在时间已到,是你动手呢?是我来动手?”

      芙蕖听到他们纷纷围拢,严阵以待。魔厌“刷”的一声拔出兵刃。白角也不生气,只是说道:“看你这样子,是不肯自己动手了,我就勉为其难……”

      话没说完,轰然巨响,不知那夜叉族人触动了什么机关,仿佛有块大石头从天而降一样,顿时石砾纷飞。芙蕖转念想道:他被砸死了?原来这些夜叉族人说没放机关都是假的。他们被追赶得这么狼狈,怎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有人高叫道:“中了——”

      不料砰砰砰砰接连几声闷响,数十人重重摔了出去。也不知道那白角究竟用了什么法术,速度如此之快。接着就听,“你……”“什……”“快……”“逃……”,每人都只说了一个字,便即刻悄无声息。这时,白角声音又自对面数步之遥处传来。只听他说道,“魔厌,你们这么多人打我一个,仍然打不过,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连关在石头中的芙蕖也大吃一惊。刚才他明明是在头顶上说话,眨眼却又跑到对面。夜叉族说他神出鬼没,真不是开玩笑。魔厌牙关格格打架,却并不求饶,也没逃走。

      白角停下脚步,顿了一顿,沉声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的老婆后来又托人给我带话,说她改了主意。她不想要你死,她想要你生不如死。她肯出一大笔钱,让我把你阉了,叫你后半辈子变得不男不女。”

      魔厌听到对方要杀他,并没吭声。一听到对方要阉了他,立刻惨叫起来,拔腿想跑。早被白角打翻在地。芙蕖脸上发烫,庆幸自己眼睛看不到。又听一声衣裤撕裂的声音,魔厌如杀猪一般乱叫起来,看来的确怕到了极点。

      白角喝道:“住嘴,要不想后半辈子都做个废人,那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把你们这些天所有抢来的钱都拿出来,我就放你一马。”

      魔厌连说:“好,好,我说……”

      过了会儿,只听有掂包裹的声音,许多钱币珠宝碰撞。白角笑道:“这一趟收获不小。好吧,从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不过从今天起,别叫我再在海中遇到你们。否则你们这些人的小弟弟都要保不住。”

      说着,他走近芙蕖,将石头移开。芙蕖只觉一只凉冰冰枯瘦的手抓住自己。白角将她拉出,又向地下那些人说道:“对了,忘记告诉你。说要废了你的话,那是假的。你老婆并没找我提过这种要求。我看你脾气太硬,若不吓吓你,不会说真话。”

      芙蕖只听地下有人“啊!”了一声,牙齿几乎磨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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