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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凶影 ...

  •   第十四章凶影

      数日以来,狼图腾谷中有人莫名其妙失踪,人心惶惶。人类遣往万化城请援的人马就在山下扎营。附近妖族部落虎视眈眈。

      晴川跟随熊心来到营帐外。看看左右无人,他便问道:“那东西带来了么?”

      熊心自怀内摸出一卷卷轴,递到他手里。当初他们曾经约定过,只要熊心做上首领,便将雷部珍藏的秘法借给他翻阅。那装着纸卷的象牙卷筒已微有发黄,似乎年代久远。晴川小心翼翼将它拧开,朝掌心中一倒。不料倒出来的却是一堆碎烂得不成模样的纸片。两人怔了好一会儿,晴川大失所望,没想到历尽周折,最后白忙一场。那录有秘法的纸卷由于时隔太长,早就变得极薄极脆,碎烂得无法辨认了。

      熊心安慰他道:“景照深通医理,我请他替雪舞看看,或许能有救治的办法。”

      晴川摇头叹道:“她的伤,用医术是治不好的。”

      熊心说道:“她的伤既然该用巫术来治,这世上最好的巫师本就不在妖族,也不在人类里边。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巫师都出在汐族。况且当年大法师沙沁研究‘魂力’,借其穿越禁咒之海,又将这种法术传给汐族,汐族才开始有了巫师。直至今天,对灵魂法术最为精通的就属人鱼了。”

      晴川说道,“雪舞说过,她治不好自己的伤。我那个老师白角喜怒无常,就算能治,多半也不会出手。”

      他们一面谈论,一面留意营地的动静。过了会儿,火光摇曳,忽听坡上妖族叫嚣,脚步隆隆,顿时大乱起来。人类见他们公然来袭,立刻举戈迎敌,双方短兵相接。人类虽然勇猛,毕竟寡不敌众。妖族四面围攻,杀到帐外,一场混战。到处刀光剑影,人马杂沓。

      一名妖族杀得性起,拣起火把点燃营帐。火势熊熊,烧成一片。营帐附近既有火堆,又有许多备好的柴禾,恰好顺风,烧得愈加旺盛,顷刻之间浓烟滚滚。

      晴川微微一笑,伏低身躯,说道:“瞧好戏吧,他要来了。”

      火光中穿出一人。这人形同鬼魅,一头冲入人群之中。熊心大喝道:“截住,别叫他跑了!”

      那人形迹被人喝破,始料未及。众人假装厮杀,就是为骗他现身,顷刻都向他涌来。晴川一跃而下,“雪鸦”呛然出鞘。那人毫不畏惧,左冲右撞。大家看他身躯瘦高,脖子上竟然没有脑袋,不禁大骇。这人就是原本躺在车中的一具尸体。他突然冲出,犹如僵尸一般。

      晴川本来就疑心凶手藏在营地内。倘若不是内贼,便是化装巧扮。后来检看尸体时才恍然大悟。这具尸身虽然身上发臭,伪装得惟妙惟肖,不过他体形太过怪异,不像是普通人类。他悄悄授意熊心和琥珀,让两边假装混战,故意试了一试。那人果然沉不住气,自己蹦出来。

      那人在人群中穿来插去,无人能挡。但凡被他沾到一星半点,立即扑倒,全身僵直,转眼之间便断气。他那副模样,加上这样古怪的手法,一时将人震住,谁都不敢上前。他后退几步,似乎想要趁势脱身。

      不料背后影子猛地蹿起,将他拦腰一抱。晴川匕首掷出,打落他头顶伪装,露出脸孔。那人头颅上一截短短的角,正是晴川的汐族老师白角。影子擒不住他,化做一团烟雾。白角看到是这徒弟碍手碍脚,不禁咬牙切齿。

      晴川自知不是老师的对手,隐在人群当中。他从前被白角在身上写过诅咒,自己出手刺他反而会立刻伤及自身。众人将汐族巫师团团围住,枪戟林立,都慑于他的威势,无人上前。他站在圈内,冷冷扫过这些人,面上不动声色。

      琥珀抽出长剑,正想越众而出,忽见晴川在背后冲她摆了摆手。只听晴川说道:“咱们好歹还有师徒的名分,你现在投降,我保证他们不会为难你。”

      白角双目如电,盯住晴川,自怀内摸出一颗宝珠,握在掌心中。他冷笑说道:“你口气倒还不小,目中无人的脾气也是一点没变。”

      晴川说道:“要在海中,自然我们都不是你对手。可是在陆上,你就吃亏很多。”

      白角瞪他一眼,并不答话,双手抚摩那枚珠子,口唇微动。近处数人都以为他就要施法,当即举枪攒刺。琥珀手中剑光一闪,朝他咽喉戳去。晴川大喝道:“不要伤他……”

      就看那些当头刺到的长枪,猛地朝后弹去,枪尖反转过来,点中侍从咽喉。立在前排的人纷纷中招倒地。白角长声一笑,化做一缕黑烟,刹那消失。琥珀手中的剑,嗡嗡直响,火光乍现,红芒绽开。众人就感到一股灼热扑面而来,不由自主掩面弯腰。晴川怕被他的“复仇之魂”波及,急忙向左跃去。琥珀放的火雨被弹回,落在人群之中,顿时阵仗大乱。

      晴川心念疾转,伏低身躯,目光一扫,没看到白角人影。猛觉背后有人迫近,他急忙就地一滚,白角抓了个空。他拔腿便跑,白角随后追赶而来。

      晴川一面闪躲流火,一面朝前奔去。可是白角如影随形,只闪了闪,便又悄无声息贴近。眼看到了跟前,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他急中生智朝后一蹿,白角跨前一步,五指虚抓。这一下无论抓不抓得中,释放的魂力都能将之击毙。哪想他脚下忽然踏了个空,急坠而下。

      这一下措手不及,白角精明如此却也上了个大当。他跌入坑中,一时不能爬起。这坑又大又深,上边盖了一层灰土,坑底还立有许多极短矮的削尖木桩。木桩虽不至于伤到性命,却刺中脚踝。白角怒吼一声,头顶许多石灰包朝他打来。陷阱、石灰都是事先便预备好,众人行动配合得恰到好处。

      石灰一入双眼,立刻烧得剧痛。白角再怎么厉害,双眼一闭就犹如去了利爪的老虎。其实,这种粗陋的陷阱本来骗不住他。不过一来寡不敌众,二来他对地形并不熟悉,三来晴川料敌机先,处处于不经意间扣住他要害,这才行险将他捉住。

      白角还想挣扎,坑底顿时涌出许多荆棘,层层叠叠缠绕。没一会儿,将他裹成个大球。晴川定了定神,方才真是千钧一发。如果让他逃走,再想抓他就太难了。

      正想到这里,几根荆棘劈啪绷断,黑光透出,眼看坑中被困的白角就要突围。熊心将“碎雷”一刀插下。白光疾闪,星火飞驰,坑内穿来一声闷哼,白角果然不动弹了。

      白角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动弹不得。他扭过头,将面前的人一一打量一番。

      晴川说道:“我这老师谁也信不过,一向独来独往,不会带着帮手的。”

      琥珀向晴川低声说道:“这人不能留下,我得带他回剑仙城。”

      白角冷笑几声,不屑一顾。晴川摇头说道:“我了解他的脾气。若要带他走,半路上他准会自杀。绝不会叫你们从口中套问出什么消息。”

      琥珀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往返行程路途遥远,万一半路上被人劫走又要添许多麻烦。况且这人阴险狡猾,是个难缠的角色。他们商量了一阵,觉得倒不如暂时扣在熊心那里比较稳妥。

      白角盯着晴川瞧了半天,忽然说道:“不用商量了,咱们做笔交易。你们把我放走,我来治好雪舞的伤。”

      晴川心中一动,立刻问道:“你见过她了?”

      白角说道:“她的事我都知道。之前恰好与她碰到一次,本来想将她带走,可这丫头自己倒先跑了。她的伤势虽然厉害,但却能治。只是以她这时候的状况,再拖下去情况就不妙得很。”

      晴川忙道:“她说过要去哪里没有?”

      白角瞥了琥珀一眼,冷冷说道:“她只跟我说叫你别找。不过我猜不是去了剑仙城,就是朝着南边走。我曾告诉她,至少得要两样东西才能治得好她的毛病。”

      听说雪舞有救,晴川暗地松了口气,便即问道:“什么东西?

      白角不慌不忙答道:“我们汐族跟你们人类不同,灵魂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分做两部分。从前汐族先祖被神灵所咒沉入深海,长出鱼鳞鱼尾。灵魂受到诅咒影响,一裂为二。雪舞灵魂宝珠上的裂痕,将她的两种灵魂分离。这么一来,一明一暗两种人格就要互相吞噬,直到最后发狂而死。若要救她,得用新的容器,辅以咒语,再造缺损的那部分魂魄。”

      “装灵魂的容器并不好找,况且人鱼的灵魂敏感脆弱。剑仙城中有种叫做‘尚寒’的珍珠,材质相近,可以试试。还有一样是我从前的法器,如今在羽族手里。我跟羽灵长公主有些过节,她一定不会交给你。”

      说着,他倾身向前,冷笑说道:“想救雪舞,只好去抢。你要有本事拿到这两样东西,再来求我也不迟。”

      雪舞咬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有一道淡淡的红痕。晴川在帐篷外站了很久,直到东方露出霞光。妖族战士撤走后,出使万化城的队伍也要准备拔营启程。

      琥珀走到他身后,晴川斩钉截铁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不想利用你。”

      她沉默良久后,才说道:“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之间就谁也不欠谁的。”

      说完,她猛然转身,头也不回便走开了。

      晴川对剑仙城可算一无所知。

      这座城池位在元江上游,比邻剑仙湖。顾名思义,以剑仙二字闻名于世。曾有诗说道:落英缤纷之境,负斩首之霜锋,器宇不凡,旷达不羁,为侠。步剑登云之乡,扫六合之狼烟,坚韧不拔,自强不息,为人。所谓“步剑登云”指的便是御剑飞行。

      晴川扮做侍从,随同琥珀来到城中。抬头只见一把巨大石剑,仿佛自天外落下,直插入地。城门门首石头上赫然写着“落剑山”三字,笔走龙蛇,气象万千。整座城市依山而立,屋宇高低错落,饶有风味。天空之中,时有飞剑簌忽掠过,惊鸿一瞥。

      琥珀转头向他说道:“我先回去复命,你在这里等我。”

      晴川点点头。自从雪舞失踪,擒获巫师白角,他跟着琥珀一路同行。众人快马加鞭,自万化城中请到援军后即刻回程。只是一路上琥珀始终神情淡然,对晴川不冷不热。二人若非必要,绝不搭话。他心知琥珀职责所在,不愿惹人非议。况且这次帮他,如同通敌,一旦泄露出去,罪责不轻。

      晴川想到她那句: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之间就谁也不欠谁的。说这话时,琥珀背转了身,瞧不见她脸上神情。然而她口吻之中,却分明有一丝落寞,一丝苦涩的意味。

      他找个安静角落,耐心等待。过了约有半天时间,天色渐暗,夕阳已收。只见一人自巷内穿出。晴川眼前一亮,琥珀卸了戎装,一身素色衣衫,男装打扮,素颜束发。她本就洒落飒爽,这样更衬得清俊脱俗。她低声说道:“跟我来,路上如果碰到有人阻拦询问,你别开口,我来应对。”

      晴川微微一笑,忍不住脱口说道:“你穿这身衣服,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过巷。看看到了一处大殿,这里与别处不同,壁上盘龙飞舞,气势夺人。里边房舍重重,三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卫森严。琥珀拾级而上,过前殿,穿回廊,脚步匆匆。侍卫似乎都认得她,并不阻挡。

      他们两个虽然并不交谈,但晴川察言观色便能瞧出,琥珀其实也紧张得很。她手指始终不离腰间长剑,似乎害怕被人看出破绽。他上前两步,低声说道:“等会儿到了地方,你指给我看。偷东西的事别插手,我自己进去就行。”

      她说道:“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你把我当成背信弃义的人了?”

      听她这么说,晴川不好再劝。他们绕来绕去,转过几个弯,进了一间厨房。这个时候还没到晚饭餐点,房里只有两三个帮佣烧火、刷碗。晴川暗暗奇怪,不明白琥珀干么要把他带到这里。她默不作声,只低头疾走,走到伙房后面,地下一扇方方正正的小门。

      晴川心想:将宝库掘在厨房后面倒是令人料想不到。琥珀将门环拉开,下面斜斜一条通道,直入地下,原来是个地窖。那地窖共有两重铁门,里面十分宽阔,垒有许多酒缸酒坛,瓜果蔬菜。

      他环顾一圈,问道:“这里是冰窖?不是宝库么?”

      “谁说要去宝库了?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琥珀走到墙壁旁边。冰窖内堆了许多巨大冰块,终年不化。头顶上方只有一个小天窗,透下些许光芒。琥珀叉手而立,吐了口气,说道:“‘尚寒’是从极北冰湖中采到的明珠。放在地窖中用来保鲜。只是放在这里时候太久,冰结得太厚,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晴川看这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只是堆积的东西太多,要一样一样搜寻可不好找。于是两人分头,一个自东向西,一个自西向东搜。东边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食物,这些东西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剑仙城位在北方,飞禽走兽个头较大,肉质粗硬,不似南方生灵肉质的细嫩滑口。他瞧着那些陈酿美酒,只好强压下酒瘾,不过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仍旧叫人忍不住要垂涎三尺。

      他忍了会儿,实在有些忍不住,反身拎过一坛美酒,拍开泥封。多日不饮,酒一入口,说不出的美味。他索性坐在缸边喝起来。琥珀轻轻“咦?”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晴川刚才取走一坛子酒后,下面微有隆起。琥珀趴上去一看,却仿佛是个蓝色大龟壳。壳上灵纹班驳,非常坚硬厚实。晴川心中好奇,跳下地来。两人一起将坛子搬开,这才发现中间卧着个冻僵的大脑袋。这头颅缩在身上的甲壳中,既扁又丑陋,身上许多肢体钩爪。晴川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不认得来历。

      琥珀拿手指敲了敲,皱眉说道:“覆霜城的圣境雪蚕怎么扔在这儿?厨子做菜的花样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晴川皱眉说道:“这玩意也会有人吃?我看着都觉得倒胃。”

      琥珀说道:“现在越稀罕的东西越有人喜欢。”

      他忽然脸色一变,将琥珀拉起,闪身躲到角落。冰窖大门陡然开启,自外面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个胖子,一脸不快的神色。后面跟着个瘦高个的人,帽子压得很低,看不到脸。晴川眼神毒,一眼瞧出那高个子男人掌心里握着利刃。

      胖子走到阶底,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我将你带到这里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若要叫人知道,我饭碗都保不住!“

      瘦高个儿口里低声说道:“我只想在这里多留两天,再打听打听,没准会有些线索。酬金自然不会少你的。“

      那胖子连连摇头,大为惶恐,说道:“不行,不行!我瞒到现在已经有人起疑心,再瞒下去是自讨苦吃。为你的事,要是捅出什么娄子那就太不值啦。“

      那人手中紧了紧,仿佛想要动手,可仍是忍住,继续哀恳道:“好容易终于到了这里,实在不想半途而废。这样吧,我再多待一天,没准能打探出点影信。”

      胖子见他纠缠不休,也没了耐心,怒道:“我说你这人真正不知好歹!好言好语跟你讲,你还罗里罗嗦,缠杂不清。你要现在不走,我这就去告发,叫人来抓你。”

      说着,他果然抬脚望外走去。那瘦子促然出手,一把将他兜住,顺手便是狠狠一摔。别看胖子体型笨重,被他这一摔,如同皮球一样掷出,撞在墙上。他没能防备,撞得眼冒金星,张口想要呼救,“救”字还未出口,一把小刀穿喉而过。晴川和琥珀离得远,谁都来不及援手。那人出刀既准且狠,干脆利落,将染血的刀刃顺手在死尸身上抹干净。

      他淡淡说道:“本来不想杀你,谁叫你硬要大呼小叫?”

      那人在胖子身上摸出一串挂匙,抬腿将他踢到角落,转身离去。晴川自始至终只听他说话声调低沉,嗓音悦耳,没瞧见帽子下面的面孔。他正想伸颈去瞧,却听那人猛然喝道:“是谁?”

      琥珀闪身向左一让,刀锋滑颈而过,将面前酒坛射个窟窿。那人伏身疾扑,手中短剑刺向琥珀。她回手一挥,“当”的一声,火花四溅。晴川哪肯容他再刺?匕首直向那人脚踝点去。他没料到背后还有人埋伏,忙俯地一滚,仓皇躲开。

      琥珀持剑追到,朝他右手斩下。那人无可奈何,只有举刃相格。他手中短剑刹那变得火烫,脱手掷下。琥珀怀疑他是奸细,只想留个活口,长剑指住咽喉并不刺下。那人脚踝一勾,恰好勾中一个酒坛,朝琥珀脸上踢去。她侧身闪避,又叫那人溜开。

      晴川早跃上台阶,匕首横掠,截住道路。那人昂然向前,竟不闪避。晴川一怔,刀尖凝住。他出手迅捷无伦,一手兜住晴川手腕,一手朝他小腹就是一拳。他这种打法,几近摔跤,却是晴川从所未遇的招数,乍用之下果然奏效。

      他肚腹疼痛,五脏六腑无不翻江倒海。那人将他推到壁上,扼住咽喉,喝问道:“你们是谁?”

      晴川咬牙反问道:“问得真新鲜,我们倒想知道知道你又是谁?”

      那人冷哼一声,将他拖到跟前,拦在自己和琥珀中间。这瘦子直勾勾盯住琥珀,说道:“我看你像是有职位的官长,他却不像个侍从,出招走的都是偏锋,倒像刺客。你们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就想逮我么?”

      琥珀见他说中,只好还剑入鞘,望了尸体一眼,说道:“不要自做多情,我们来这里有些私事要办,本来没想到会撞上这件事。咱们两不相干,谁也不必妨碍谁。”

      那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晴川一眼,笑道:“私事?到地窖里办私事?”

      晴川冷冷说道:“你口气用不着这么猥亵。”

      琥珀自知说错了话,忙转开目光。那人拖着晴川退至门外,口中说道:“我不打扰你们办私事,你们也别给我找麻烦。”

      说完,他将晴川猛地推入门内,将门一关,反锁几圈。晴川反身将门环拧了几下,果然锁死。只听锁孔中一阵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过了片刻,咔哒一声,锁眼中滚出一样东西。那人伸手接住,揣在怀里,转身径自走了。晴川凑近还想再看,可是外面一重铁门也重重合上。一时半刻,想必是无法脱困的了。

      天窗投下的影子渐渐倾斜拉长。他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却仍旧一筹莫展。天窗离得太远,地窖偏僻不常有人往来,就算呼救也是白费力气。晴川原本是撬锁的高手,不过这扇门锁不知为什么,撬来撬去都撬不开。台阶上十分寒凉,坐着不动,真是越来越冷。

      他见琥珀已经冻得微微发颤,便说道:“咱们不如生堆火吧?”

      琥珀一想也对,这里的冰块本来长年不化。再说待在这里不定会困多长时间。寒气倘若入体太深,落下疾病就不妙了。他们将地下铺的干草堆起,生了火。两人将手脚烘烤,顿时暖和许多。

      她望着燃烧的火堆,橘黄的光焰跳跃,令人不禁想起从前在玉碎滩海岸上的篝火。那时候,巫师白角还将火花变做金币,四处抛洒。她看见那些亮光闪闪的金币,开心得什么都忘了。结果却被白角诓骗,险些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琥珀叹了口气。晴川忽然说道:“女人常常叹气很容易就会变老。”

      琥珀说道:“不叹气照样还是要变老。”

      晴川若有所思,说道:“我只希望你能老得慢一点。”

      两人默不作声。火头越烧越旺,忽听角落里似乎微有动静。他立即站起身,目光一扫,除了酒坛边的尸体,再无别人。晴川心道,或许只是老鼠。他重又坐下,后脖子内冰凉凉的,回手一摸,几点冰水洒落。低头一看,地板上亦是浸了大片水渍。

      他转念一想,觉得大不对劲,指着水渍说道:“琥珀,冰块好像化得太快了。”

      经他提醒,琥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天花板上水滴淋淋漓漓,打在脸上身上,像是下起一场小雨。她只当是室内太过温暖,烤融坚冰,忙去扑熄火头。晴川眼前什么东西蓦然一晃,这次他再不会看错,不禁吃惊,悚然起身。墙壁上的巨大影子眨眼消失,晴川即刻回头。地窖正中央,两大块沉甸甸的冰砖当头砸下。

      两人侧身躲开,冰砖四分五裂。那些酒坛酒缸顿时砸飞,满地狼籍。酒水四溢,触火而燃,火堆没有熄灭,反而熊熊燃烧。顷刻之间,冰窖之中既有水气蒸腾,又有浓烟充塞。晴川双目看不清东西,脑后风声呼啸。他急忙勾身一滚,只听无数器皿翻倒碎烂声不绝于耳。

      黑烟中一根倒刺插下。他不敢停留,连滚直滚,那根尖刺距离肌肤不过数寸,接连戳刺,险象环生。他身形已入墙角,无处退避,反身窜起,朝左侧冰上纵去。那些冰块堆得极高,如同巨大阶梯一般,此时化开,滑溜溜的。晴川转眼已到顶端,脚下摇晃不止。他急中生智,“雪鸦”朝上投出,钩住天窗空隙,凌空摆荡,冰墙轰然坍塌。

      晴川屏住呼吸,身躯悬空,朝下俯瞰。烟雾当中,探出一个丑陋脑袋。它张开口唇,数排利齿白牙交错。晴川吃了一惊,仓促中伸脚踹下。那雪蚕甲壳尽湿,肌肤上附着的薄冰早被蒸化。它自昏睡中苏醒,体力虽然未曾恢复,凶性却不减半分。

      晴川眼前被烟火熏烤,双目不能视物。他抬臂试着去掰天窗上的栅栏,可是这窗户十分结实,捍然不动。他急转念道:但愿有人经过时看见烟雾,好下来扑救。不过这里平时少有人走动,会不会被及时发现真不好说。他脚踝猛地剧痛,手臂脱力,给拽得朝下跌去。这时,地窖中积了许多冰水,将地板淹没。晴川摔入水中,浸得一个激灵。尚未起身,头顶巨爪砸下,他急忙闪身滑开。

      这冰窖之中,谁都看不见谁,打的一场乱仗。雪蚕横冲直撞,撞在壁上砰砰闷响。冰水越化越多,火焰渐被水淹,只是浓烟并不散去。

      晴川伏在冰水内,横匕当胸。他背后紧贴墙壁,小心翼翼挪向台阶高处。水流激荡不止,越化越多,漫过胸口。忽听对面琥珀一声叫喊,接着两下轰响,怪物长尾甩过。晴川来不及多想,纵身朝前便扑。雪蚕觉察背后有敌,即刻抬头。它身躯太过庞大,在堆满杂物的地窖当中转动不灵,慢得一慢。它这一慢,晴川恰好碰在它盈蓝甲壳上。他一手紧捉不放,另一手将刀刃顺过,朝壳下狠狠刺去。雪蚕右眼顿时瞎了,又惊又痛,身躯绞扭翻滚。

      琥珀原本缩在墙角,头顶上雪蚕硕大无比的肚腹直压下来。她举剑上撩,正好捅在无壳的柔软处。血液喷溅,腥臭无比,她哪敢撤手?臂上使力,一刺到底。怪物狂嚎,头晕目眩。琥珀只觉得肩上陡然发沉,支持不住,侧身闪避。晴川摔飞出去,重重撞在冰上。

      两人一怪,全都精疲力竭。晴川顺那冰块滑坐在地,眼看整个地窖便要被淹。他左手松垂,不由自主朝后仰倒。这一倒下,背后发空,壁上一块地方似乎凹了下去。他忙反手摸去,昏暗之中,摸到许多坑坑洼洼之处,仿佛指掌印痕。晴川顺手将其一推,竟然朝内推入寸许。他心中一亮,脊背靠在上面,以脚力蹬,整块石头平平移出一个孔洞。

      他高声叫道:“琥珀,这里有条暗路!”

      哪知对方并不答言。晴川又喊两声,朝水中探手一捞,恰好捞到琥珀一只胳膊。他顺势扯住,翻身一滚,两人一起滚入洞中。这条甬道又狭又窄,两人挤在一起,连挪动都很困难。雪蚕面贴洞口,白森森的牙齿呵入丝丝冷风。他哪敢停留,一手抱住琥珀,一手撑住身躯,尽力向后退却。怪物张牙舞爪,硬生生将头颅挤入。幸好这条甬道里边通路很长,曲折蜿蜒,不知去向哪里。而冰蚕甲壳实在太大,脑袋伸入之后被卡在当地,无论如何不能再入一分一毫。

      这时,许多冰水倒灌。晴川不得以,急忙向内爬去,爬了不知多久,四下一片漆黑,鼻内闻到泥土与苔藓的味道。这通路时而向上,时而向下,时而绕圈,宛如迷宫。他手中酸软无力,靠在壁上喘息片刻。

      琥珀挣动两下,咬牙忍痛轻轻说道:“把……把我放下来。”

      晴川将她放在身边,琥珀方才打斗中右臂脱臼,使不上力气,她试了试,仍旧难以动弹,只好低声说道:“我手臂脱臼了。”

      晴川侧身给她接驳,手指触到肌肤,心里不禁一动。两人默然半晌,忽听她长长吐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要的东西恐怕被刚才那人拿走了。”

      他点头答道:“没想到珍珠是藏在锁孔里。要不是这样,室内冰块不至于化得这么快,那人原来想把我们淹死。”

      琥珀说道:“他潜入城中杀人灭口,不知道有什么企图。”

      晴川却不关心这件事,他敲敲墙壁,忍不住问道:“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条暗道?”

      琥珀解释说道:“我曾听人说,城内地下从前修过一些地牢。想必是从前的地牢后来改做仓库,甬道也就跟着留存下来。”

      到这时候,往回走是不可能了,只能顺路再寻出口。琥珀伤情虽然不重,但要带着她一起走,终究有所不便。

      他一踌躇,琥珀立刻便猜到,她即刻说道:“不用迟疑,追人要紧。地窖里失火,过一会儿定然有人察觉。等到他们赶来,我再出去。若是跟你在一起,反而不好解释。”

      晴川想想这话很对,反掌握握她的手,说道:“那我先走一步。”

      他刚一转身,忽听背后琥珀声音极低,慢慢说道:“那人出手狠毒,不留活口,遇到他时万事小心留神。”

      晴川一怔,黑暗之中听到这话,反掌握住琥珀手指,说道:“你就不用替我担心了。”

      这里通路虽逼仄,不过一人来回倒是绰绰有余。晴川沿途爬了好一阵,并没见到有岔路。再向前斜上一段,尽头顶上有个活页木翻板。翻板以上通往何处却是谁都不知。他将木板推开一条缝隙,偷眼向外瞧了瞧。外面是间空屋,室内两根蜡烛,灯光昏然。他侧耳细听,房间角落中传来一男一女的亵笑。

      就听那女人急道:“天还没黑,这是干什么?小心被人撞见!”

      男的不依不挠,说道:“撞见就撞见,怕什么?你没听外头嚷嚷着后厨失火?趁这时候,好容易偷个空溜出来,咱们……”

      他话没说完,早被“呸”了一口。两人又拉扯一阵。晴川听他们打情骂俏,并不急着跃出。他们言辞之间透露,似乎一个是看守牢房的狱卒,一个则是打杂的女佣。平日各有司职,难以见面,趁着这时候外面混乱,悄悄溜到这里偷情。

      过了会儿,那女人突然惊道:“你胸口怎么有伤?出了什么事?”

      那人答道:“别提了,算我倒霉,前天夜里撞到个灾星,碰到一桩稀奇古怪的事。”

      说到这里,他声音中带有三分颤栗,干咳两下,接着说道:“昨天晚上前半夜,我刚刚换班,坐在门旁打盹。过了会儿,忽然有个阴沉沉的声音说道‘喂,我要找个人,你起来。’我抬眼一瞧,是个瘦高个儿,披一领灰黑色脏兮兮的大斗篷。他手指惨白纤长,抓住我胳膊一捏,疼得险些叫出声来。我恨他太过分了,蹦起身就要往外轰。哪想他竟拿出一个鼓鼓的钱袋,晃了两晃,说道‘厨房那胖子跟我相熟,他说让你带我进去瞧瞧。’”

      “我是个看牢门的,找人这种事屡见不鲜,何况他手里还掂着那么大个钱袋,于是就问道‘你要找谁呀?’”

      “他回答说道‘是个年轻人,个子同我差不多高,长相么……我不记得了。’”

      “我见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便没再多问。高个子年轻人倒是有几个。于是我取下挂匙领他走到牢房边,开了门。他将里面的犯人扫了一眼,摇头喃喃说道‘不是他们’。我带他一间一间走过去,他总是瞧了一眼便立刻说一句‘不是他们’。我带着他将所有牢房看个遍,始终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他回头问我还有别人没有?我说没了。这时,他猛地发起疯来。”

      “他一把揪住我衣领,凑到面前,话音十分刺耳,疾道‘不可能的,一定就在这里,不会不在,你想骗我么?’”

      “我吓一大跳,这才发现他脸上带着个狐狸脸的面具。这面具漆得白森森的,眼角倒吊,嘴角裂到耳根,看起来诡异极了。面具后面一对黄澄澄的眸子,死死盯住我,叫人不寒而栗。我急忙解释说,所有犯人全在这里了,若没找到那肯定是没关进来。”

      “他抬手将我摔倒在地,返身冲到囚笼边,将铁栅敲得直响。犯人即刻大声鼓噪,我心道不妙,爬起来悄悄去摸桌上的刀。正在这时,一名犯人向他冲来,似乎想要揍他。哪知他出手好快,一把抓住那人脑袋,向墙上撞去。那人惨叫一声,鲜血直流。他毫不放松,一下接一下将那人脑袋揪住撞下,直撞得血肉模糊,这才松手。其他人吓得全都呆住,我想开口叫人帮忙,他却快步走了过来。”

      “眼看已到跟前,我一咬牙,挥刀砍去。他侧身闪过,回手给我一下,砍在胸口上。我不知这伤是深是浅,腿一软,摔倒在地。他大概以为我死了,于是冷笑两声,从我身上跨了过去。后来我眼前发黑,听到外面有人呼喊吵闹。又听他自言自语道‘既然不在这里,不如还是回去的好。’”

      那女的听到这里,忍不住道:“谢天谢地,算你这死鬼命大,险险保住一条小命。伤口还痛不痛?”

      只听狱卒嘿嘿一笑,低声说道:“伤处倒是不疼。还好他是砍在胸口上,要是砍在别的地方,那可……”

      晴川听他越说越下流,于是悄悄搬开翻板,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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