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患妖案志》橙茴

3、蜜方03

　　路凌西原本第一反应是尽快隐匿藏身，转念一想，却又灵机一动，拉着贺笠玄靠坐在就近的树下，又就地抓了两手土，往自己脸上抹一把，趁贺笠玄不防，朝他脸上也抹了两下。

　　贺笠玄意外一惊，却也并不反对，单看她如何应付。

　　只见路凌西微眯着眼，摆出一副十分疲惫的模样。

　　采药女子循声找去，看见的便是树下略显狼狈的一男一女。

　　见眼前忽然出现一人，路凌西故作惊慌地“啊”了一声，往贺笠玄身侧躲了躲，又瞄着那女子偷瞧两眼，似乎确认过什么，才松了口气，气息不足地开口：“这位姐姐你有水吗？能否借口水喝？”

　　采药女子不答反问：“你们是什么人？天都快黑了，为何坐在此处？”

　　路凌西语带哭腔地回她：“姐姐有所不知，我们是私奔逃到这里的。我与他两情相悦，可他是富家少爷，我乃一江湖女子。他家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进门的，哪怕做妾也轮不到我。

　　可他不嫌弃，待我用情甚深，决定与我双宿双飞。他今日逃家被发现，我们一时情急，便逃上了山。为躲避家丁搜寻，我们就在山里来回躲藏，谁知这山林那么大，家丁是摆脱了，可也迷了路，包裹也丢了，如今既无吃食，又不知该如何下山……”

　　贺笠玄静静看着路凌西声情并茂地表演，心中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短短一刻便能编出这么一段故事，还讲述得如此丝滑连贯不带卡壳，也是一种本事。

　　路凌西又问：“姐姐，你是这山中住户吗？能否好心收留我们一夜？待明日天亮，我们便寻路离开。”

　　似是怕对方拒绝，急忙再补充一句：“我们可以银钱酬谢。”

　　采药女子将面前二人打量一番，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身边没有带水，不过我的确是山中住户，你们跟我来吧，我收留你们一夜便是。”

　　路凌西可怜的小脸瞬间露出惊喜的笑容，她拉着贺笠玄站起，还装作略显无力的腿软趔趄了一下，对那女子道：“谢谢姐姐，姐姐你可真好心。”嘴甜的不行。

　　采药女子微微一笑，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凌西。”路凌西脆生生答。

　　“是个好听的名字，那你的情郎呢？”女子又问。

　　“他……”路凌西略一迟疑，正想编个名字糊弄过去，便听耳旁响起一道温润低沉的嗓音：“贺昭多谢姑娘援手。”

　　原来他叫贺昭么？路凌西心想，也不知这是真名假名。

　　又问那采药女子：“姐姐你叫什么？我该如何称呼你？”

　　女子温声回道：“叫我芸娘吧。”

　　于是一路上，芸娘走在前头，路凌西与贺笠玄紧跟在后。路凌西还时不时找话与芸娘闲聊。

　　芸娘便问路凌西：“我看你身后背的，是把剑吧？姑娘是做什么营生的？”

　　路凌西爽快回道：“就是把木头做的剑，平时就靠点花拳绣腿走江湖卖艺为生。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若当初能正正经经学些功夫，如今也不用被几个家丁撵着跑了。”

　　如此再行了一段路，前方不远处便出现了一个小村落，此刻正是炊烟袅袅。

　　芸娘回头对路凌西与贺笠玄二人道：“这就到了。”

　　不想脚下正是个小下坡，芸娘不留意，踩着一块半大的石头，身体不稳跌了一跤。

　　路凌西急急上前扶她：“芸娘姐姐，没事吧？”

　　芸娘摸了摸脚踝，不好意思地道：“没事，就是扭了一下，我这常在山间走的人还这么不小心，真是让你们见笑。”

　　路凌西忙热心地帮她揉了揉右脚脚踝，问：“能站得起来吗？”

　　“没问题。”

　　路凌西搀扶着芸娘站起，边走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临近村外的旷野中，整整齐齐摆着数排不大不小的木箱子，路凌西抬手遥遥指着问：“芸娘，那些是什么呀？”

　　芸娘笑道：“那是蜂箱，我们村里主要就靠这养蜂酿蜜为生。”

　　“蜂箱？原是这样，我还从未见过呢。”路凌西点点头。

　　进了村子，一路上碰见些许村人同芸娘打招呼，似是这里少有外人进入，见芸娘带着两个陌生人归家，村人们纷纷向路凌西与贺笠玄投来好奇的目光。

　　经过村中一片较为宽阔的空地时，当中一间小小的祠堂极为显眼。

　　路凌西溜达着到祠堂门口观望，见里面供奉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便问芸娘：“你们村里人是信奉道教吗？”

　　不待芸娘回答，又问：“这里面供奉的是哪位神仙？我瞧着既非三清四御，也非三官八仙。”

　　芸娘似有些面露尴尬，不愿多言，贺笠玄摆出一副知书识礼的公子风范提醒路凌西：“凌西，哪有你这般到了人家里还问东问西的，芸娘好心收留我们，你应注意礼数。”

　　路凌西轻拍了一下自己额头，歉意地对芸娘笑道：“是我不好，见了芸娘姐姐亲切，又一时好奇，我不像他自小书文礼节地教养，礼数不周，姐姐请勿见怪。”

　　芸娘笑得温柔：“我们这山野村户，哪有那么多礼数规矩，凌西姑娘不必介怀。”

　　但也似乎不愿外人在此多做停留，忙引着路凌西和贺笠玄往自己家去，又回答路凌西之前的疑问：“我们村人并不信道，只是据说百多年前，村中许多族人皆染恶疾，几无可治，后来幸逢一老道长云游至此，凭一偏方解了我族病症，可随后不久他老人家便仙去了。

　　为了感念恩人，族人们便在此村中心建了这祠堂，世世代代供奉祭拜。”

　　“原来如此。”路凌西了然，“这山中村落竟延续了这么久了，真像个世外桃源。”

　　芸娘笑道：“我们这可不是那与世隔绝的桃源之地，村人们还是会定期下山的，去集市上卖些蜂蜜，顺便也采买所需用品。”

　　说着便到了芸娘家门口，恰遇见稍远处一青年男子，左右手各提着一大桶水迎面走来，本是稳稳慢行，见芸娘回来，还领着两个生人，便加速疾奔而来，问道：“芸娘，这二人是谁？”

　　芸娘先转头向路凌西与贺笠玄介绍：“这是我家相公周立。”

　　“立哥好。”路凌西一脸甜笑问好。

　　贺笠玄也向对方作了一揖，一副清秀公子之姿。

　　云娘又上前对她家相公道：“他们呐，是我在山里捡到的一对苦命鸳鸯，在山中迷了路，眼下天快黑了，我便想收留他们一夜，咱们今晚把饭食分与他们一些，具体情形我回头与你细说。”

　　周立与芸娘对视一眼，又将路凌西与贺笠玄打量一番，并未反对，和芸娘一起领着二人进了家中侧间一小屋。

　　芸娘道：“家舍简陋，今夜便请二位在这儿休息一夜吧。虽然二位尚未婚配，不过既然……那共处一室应当无妨吧？”

　　路凌西一愣，才想起自己方才编的一套私奔逃家的说辞，遂面含羞意低声道：“无妨。”

　　“行，那二位先坐下休息片刻，相公已将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马上便有。”

　　说罢，路凌西与贺笠玄忙又躬身道谢，芸娘则转身去灶间帮忙张罗。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芸娘便来招呼路凌西与贺笠玄用饭。四人围坐一张老旧的小木桌，桌上是简单朴素的三菜一汤。

　　芸娘客气道：“山中粗茶淡饭，还望二位莫嫌弃。”

　　路凌西一脸感激之色：“怎么会呢，我们谢谢芸娘与立哥还来不及呢。”

　　便先端起了桌上一杯水来喝，举到嘴边，闻了闻，又问芸娘：“芸娘姐姐，这是什么茶？好香啊。”

　　芸娘笑道：“这哪是什么茶？不过是我们自制的果子蜜水罢了，果子是附近山里采的，蜂蜜是自家养蜂酿的，微酸微甜，健脾解渴，你们尝尝。”

　　路凌西听后便大口牛饮，赞不绝口道：“果真好喝！”

　　贺笠玄则文雅地端起杯子，如品茶般慢饮。

　　随后，四人话不再多，安安静静用了一餐饭。

　　饭毕已是夜幕降临，乡间百姓歇息得早，路凌西与贺笠玄同芸娘夫妻道过晚安，便回到了房内。

　　直至关上门两人独处，路凌西方悄声问：“感觉如何？”

　　贺笠玄道：“表面上看只是个朴实的山野村落，一切正常。”

　　又问路凌西：“你方才端起那水就喝，也不怕对方做手脚？”

　　路凌西眉毛一挑，一脸嘚瑟回他：“行走江湖，那些小伎俩能瞒过我？我早就观察过，也闻过了，那水与饭食，自然是确认无异才敢入口的。

　　不过我也不信他们如此好心，能让我们明早安然离开。饭菜是他们与我们共用，既然不在那上面动手脚，今夜须得小心，谁知有什么阴招在等着我们。”

　　贺笠玄点头赞同：“待再晚些，看看情况，我们或可出去一探。”

　　“那现在……怎么办？”路凌西指了指屋内唯一的一张小床。

　　“为防有人暗中窥视，姑娘方才既已编了一套说辞，最好是……委屈姑娘与我共卧一榻，我定不会冒犯姑娘。”贺笠玄说得诚恳。

　　路凌西思量一阵，毕竟她不是这大宁朝的女子，没有那般严格的礼教束缚，再加上贺笠玄清俊的气质，也着实叫她想不到登徒子那上头，于是大气地一挥手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大事为重。再说了，你敢冒犯本姑娘试试？”说完恶狠狠地冲贺笠玄比了个拳头。

　　于是两人规规矩矩躺在床上假寐，及至夜深人静，仍未见预想的敌人动作下手。

　　二人略作商议，决定外出一探。

　　便借着月光，偷偷翻窗而出，融进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