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动天下》怀歌

5、无尘

　　没想到这二楼竟然是别有洞天。
　　这里从下面看是一个个分开的房间，看着就像是招待要客的包间。其实不然，二楼其实就只有一个房间，只是外表做成窗户和门的样子迷惑人眼罢了。这里很是宽大，却不见的空旷，墙的四周见摆满了书架，有几盆不知名的植物在架子之间隔开。盛夏的季节，这植物散发出的芬芳已经占满了整个空间，混着恰到好处的墨香实在是说不尽的安详。
　　架子皆是一字并排着，整体呈回字形，中间的过道只能容一个人行走，看着架势，藏书量少说也有几十万了吧。
　　书架的中间自然是一张书桌，看来主人不会在这里招待朋友，所有的用具都是一件。
　　檀木桌上还有一本看到一半的书，书面上还有主人的批语或是心得，书写得工工整整，看来无尘也是个爱书之人。
　　不禁的，我心里生出一念：他可就是钟子期？
　　会不会呢？
　　这也太容易了吧。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无尘和我攀谈起来。
　　“方公子可是爱书之人？”
　　“啊……是，是啊。”我有些吞吐，觉得面上尴尬。
　　“那我可要在这里加张椅子，以后有不懂的地方也好向你请教一二。”
　　我连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一看他就是饱读诗书的人，而我读的大多是现代的书，中国古典书籍看得不多也就只有几本最经典的，两个人怕是会二八打不找边际，还是不要出自己的糗。
　　“方公子谦虚了。”他笑了笑道：“我见你面生得很，是初次来长安吧？”
　　“啊，是。”我本来就不善与人交谈，现在说话之处无不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个差错。
　　也许是无尘瞧见了我的拘谨，说道：“方公子不要太过拘束，就当是自己家里便好。我看你年纪不大，我为兄长唤你一声小薰，你便叫我无尘，可好？”
　　“啊，好，无……无尘。”
　　“若小薰你无去处可住在我这里。”
　　“啊，好。”
　　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嘴边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看着可爱得紧，却叫他出尘的面庞沾上点凡间的烟火，显得真切而不是高高在上。
　　传闻中神仙都是桀骜不凡的，不过见过琴奴后这个念头也就淡了。
　　“这样拘束小心的人真让人想象不到会弹出那么出众的琴曲。”
　　“只是雕虫小技。”
　　“是小薰你太过谦虚了。好了，站着说话也累，这里也没有地儿坐，还是到我的无尘居里好好休息一下吧。”他亲昵的抱住我的手臂，领着我到了一处梯口。与方才我上来的楼梯正好相对而望，只是被层层的书架遮住，看不见。想来是怕有人冒失闯上来而设置的障眼法。
　　楼梯的下面是一处池塘，上面栽着几朵睡莲，远远地就可以闻到睡莲的香气。池子里还有一群红色的鲤鱼在莲叶间嬉戏。
　　池子边还有一个小巧的亭子，里面装饰简单，只有几条薄纱帐幔还有几幅丹青装饰，但足见其风雅。
　　宁静的环境与前面的喧闹简直是两个世界，而无尘却能轻易的穿越于其中。
　　看来无尘还真是个脱俗的人。
　　绕过亭子，我们穿过一处走廊，两旁都是一些芍药之类的花朵，一丛一簇点缀着这个不大的花园。
　　“池子对面是我的居处，我这儿平日也没有什么人来，房间都是空着。小薰你可以随意挑选一间自己喜欢的房间住下。”
　　这些房间都是坐北朝南，采光很好，且都是对着花园，在不同的地方看见的都是不同的景色。
　　“那就这间吧。”我指了指靠在池子边与无尘房间相对的一间小屋子。
　　我留意到了，那里有一个窗户是朝着池子，晚间一个人无聊之时还可以对这池子里的鲤鱼打发时间。
　　无尘带我进到自己的屋子。
　　里面似乎经常有人打扫，很干净整洁。而且屋子除了一些必要的摆设便无多累赘，清减得恰到好处。
　　“这里才有人住过，也不需要打扫了。”无尘说道。
　　我将怀里的独幽放到窗户边的桌子上，又将自己的包袱放在床边的架子上。
　　我的东西不多，也就这些。
　　“我看厨房那边忙活得也差不多了，去用饭吧。”
　　我看了看时间，不大确定，毕竟我以前都是用钟表的，对于太阳，只限于补充自己的维生素C还有钙质而已。
　　太阳此时微微算是正中间，应该也是晌午时分了吧。
　　我先前跑了很久的路，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现在能吃饭自然是求之不得。
　　“嗯。”
　　他领着我向最右边的一个房间走去，隐约间可以闻到饭菜的香气。
　　“真香。”我赞叹着。在以前，我很喜欢厨子张妈的手艺。纯粹只是家常菜，而对于从小缺少母爱的我而言，这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弥补方式。不过张妈怕是再也见不到了，辞了她后，张妈便回到老家务农，她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大学吧。
　　无尘似乎有些得意，说道：“这颂儿的手艺可是不错，不比大内的那些御厨差几分，小薰你可是有口福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房内。
　　桌上摆好了饭菜，四菜一汤，荤素个占一半，青红交错，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先前见到的雅儿，这个应该是无尘口中的颂儿吧。
　　长得还算是健朗英俊，再长大点应该也是个叫无数少女为之疯狂的大帅哥了。
　　貌似有这么个好看的主子，身边的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颂儿为我们摆好饭菜后便出去，外面还有很多客人要招待，无尘不在，雅儿一个人也招呼不来。
　　“小薰，快坐下吃饭吧。”
　　“嗯，好。”我欣然坐下，也不再客气，只因肚子实在太饿。
　　我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温馨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味蕾，好吃得要人流泪。
　　我有多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似乎没有几天，心里肚里却都想念得要命。
　　“这菜可还和你口味？”他坐在我对面，关切的问道。
　　“嗯，很好吃。”
　　一顿饭下来，我吃的很尽兴，虽然饭食间无尘再无多话，但这桌温暖的饭菜倒是和我胃口。
　　有种家的感觉。

　　吃过饭，无尘便带我去了池塘边的亭子内闲坐。
　　古代没有电脑什么的，出门也不会离家太远，都是无聊，只能无事闲坐，喝茶下棋已经是很好的消遣。
　　进了亭子，我被挂在四角的书画迷住。我对与中国那些丹青什么的研究不多，也就是略知皮毛，要是国外大师级的油画壁画什么的我倒是知道些深刻的。
　　想起欧洲的那些大师们的绘画，我不禁想念。尤其是拉斐尔画的圣母像，我很喜欢，他的画里透着的气韵都叫人安详，没有喧嚣，只是安静。
　　中国的画主要讲究一个意境，我总是领悟不出，也许是阅历不够丰富。我几乎从不出远门，也不多与人交谈，知识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在书本上获得。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怕是就少了躬行这样。
　　来到古代，怕是什么事情都要我亲力亲为，以后阅历应该会丰富不少。
　　“小薰对这些书画可喜欢？”无尘见我看画良久，以为我是在欣赏。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弟愚笨，无法领略这画里的意境。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种种出神罢了，倒是让无尘你见笑了。”
　　无尘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手臂枕着栏杆，姿态撩人，风情万种，怎么看都是一副上好的画卷。
　　“小薰你是不是不善与人交谈？”
　　我一愣，低头不好意思的承认了。
　　“那为何以前不多出来闯闯？”他问道。
　　“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想到那些叫人晕眩的气味，人们交谈的嘈杂声，我的脑袋就无名的痛。
　　“我知道的东西都是在书本上获得。以前，对于我而言，与人相处，甚至是出门都是件麻烦的事情。”
　　“那现在出来又是为何？”
　　为何？
　　是为了寻找钟子期？只是为了找他么？不是的，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要让自己的人生走回正轨，让自己不再是娃娃。
　　我不是方熏，只是那个叫方赫的人强行将我的魂魄弄进方熏的身体里的。而作为伯牙，我却是没有多大的印象。
　　我有方熏的记忆，却有伯牙的灵魂。这说法很混乱。
　　深吸了口气，我缓缓说道：“我是来找东西的。”
　　无尘自然不知道我内心的酸楚，笑道：“要找什么，说出来我也好为你留意一下。”
　　“是件很重要的东西，我只知道是很重要，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了。”我撒了点小谎，怕要是我说出实情，无尘莫是要以为我疯了。
　　故人迷信，但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敏感的。
　　“听起来神乎其神的，小薰你莫不是天上下来的仙人吧？”他打趣道。
　　我在心里说道：反正现在不是人就对了。哪有一个人可以随意穿越时空而且还记得自己几千年前的事。
　　“无尘你说笑了。”我转移话题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无尘是做什么的？”
　　无尘站起来，背对着我看着池子里的鱼。
　　“我就是无尘，是这琴动阁的主人。”他缓缓说道。
　　“这不是酒楼么，你又是老板，为何还要弹琴献曲？”这不是在贬低自己的身份么？
　　在书上就听说过，古代有不少的男妓伶人，他们虽然都被大家称颂文采，只是流传最多的也是他们与某个人之间的风流韵事，到了最后还要悲伤一些莫须有的骂名。
　　无尘忽然回过头，笑嘻嘻的样子很是可爱。
　　“我是在寻找知音，你知道么，高山流水我从来都不会弹错，只是为了寻找一个知音而故意错的。”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叹道。
　　“是啊，好在上天让我遇见了你，小薰，你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知音啊。”他有些激动，眼睛亮亮的很是好看。
　　“我？”
　　“是啊，我不妨告诉你好了，我可是听着伯牙的故事长大的，从小就羡慕他，可以寻到自己的知音。”他一脸的崇拜之意。
　　不知道我告诉他，他一心崇拜的人就在他面前会怎么样。
　　“可是他们最终都没有长相思守。”
　　“为什么？”无尘不解的说：“书上说他们可是一直都在一起的。”
　　我摇摇头，语气里已经带着些自己没有察觉的凄苦：“他们只在一起一年而已，那次相别，允诺一年后再相会，但一别已是永别。一年后，钟子期病死在家乡，伯牙最后等到的只是一块不会说话的墓。”
　　无尘显然不会相信这个悲惨的结局：“书上说他们是在一起。”
　　我嘲笑似的说：“书上写的不都是为读的人而做的么？他们知道世人不会喜欢悲惨的结局。”
　　“小薰你又怎么知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刚好知道而已。”我说，故意神秘一笑，感觉自己就像是偷腥成功的猫儿。
　　又见他一脸的不相信，我故作正经的说：“现在人都去世那么久了，死无对证，我们在这里争辩也没有什么作用不是么？再说了，这些都是别人的情爱纷争，我们只是局外人，还是以看客的眼光来对待的好。”
　　无尘了然的笑笑，道：“好了，不说这些先，今天可是个好日子，不要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
　　我也回以他一个温和的笑容，内心却是百般滋味。
　　我可是局中之人，那场短促入昙花一现的爱情虽然我没有记忆，但还是会感觉得到内心的痛。
　　钟子期是以怎样的心情阖上自己的双眼，咽下自己最后一口气？那时的我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那座冰冷的墓，将自己心爱的瑶琴摔碎？
　　不知道，却很想知道，明明知道记起那些会是痛苦，但还是飞蛾扑火一般的如痴如醉。

　　我们悠闲谈了下，说的都是有关于琴律方面的事情，好在都不是很深，来之前也恶补过一天，差不过也都用上了。
　　无尘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敬佩，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很是可爱，之余显示的还是无邪。
　　人物其名，无尘。生在这喧嚣的尘世间，却不沾染里面半分俗气，举止投足间都是纯净而高雅，当真印证了无尘二字。
　　说实话，我很喜欢也很欣赏这个人，当真无愧是个值得深交的君子。
　　与之交谈，不禁将我不安的心平复，更让我知道如何顺利的与一个人交流。
　　如果他是钟子期就好，但他不是。我对他除了友情别无他想，而且他看见独幽也没有半点异样。
　　他不是钟子期，那么谁是？那个人又在哪里?
　　琴奴说只要我在这个世界呆着，就会遇见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唉……”我小声的叹了口气，不了被无尘听见。
　　他问道：“小薰是不是有什么心烦的事情，不如说出来看看我能否帮助你。”
　　帮助我？呵呵，我该怎么说，难道要我说自己是从一个他不知道的时代来的，是来寻找自己千年前的情人么？那我肯定是疯了，但我又不想对这么一个人说谎。
　　犹疑之间，我打定了注意。
　　“我是在为自己寻找的东西而担心。”
　　“一定要找到么？”他问。
　　“嗯，这是我来的目的。”
　　“说到底那是件怎么样的宝贝，我见过的宝贝倒也不少，说不定也是我见过的。”
　　我道：“那不是一件事物，而是一个人。”
　　无尘显然吃了一惊，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样貌如何，家住何处？”
　　我摇摇头，有些惭愧。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到底长得怎样，也不知道他到底住在何处，只能在世间慢慢游历，看看能否遇见。”
　　“先不说塞外的那些小国家，就我唐朝而言，疆土就已经很辽阔了。这天下这么大，要找这么一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也不是全无线索。无尘你可还记得我的琴？那就是线索，如果是我要找的人，那么他见到那架琴一定会有所反应。”
　　无尘了然的点点头，又问道：“为何一定要找到他？别人就不行么？”
　　别人？怕是我根本就不会爱上别人吧。我说到底都是孤家寡人一个。甚至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无情无欲的人，这么大个健康男子，身边没有一个异性，而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寻找一个发泄过自己，就连□□都是少有。
　　我道：“我的人生就是为了找到他而存在，就像无尘你一样，在琴动阁里每日弹琴来等候自己的知音一样。同样是那么多个人，却都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
　　我这个比喻似乎打得很好，无尘沉思了下，顿悟道：“我真是愚昧了。”
　　“不，只是有些事情看不透罢了。”
　　“真希望你能找到那个人。”无尘说道。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自己不受轮回之苦，不怕在这里挨时间。
　　“那，如果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会离开是么？”
　　我毫不犹豫的说：“会。”
　　“但如果找到了，我会回来，这里有我的朋友。”我看着他，由衷的说道。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里第一个朋友，我想要改变自己灰暗单调的生活，想要一个充满活力的空间，无尘给了我一个好的开头，相信也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就像他的名字，无尘。
　　处在凡尘，却浊而不染。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