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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困境 ...


  •   周鹤鸣没答话。

      他目光刀一般凿在郁濯面上,最后落眼至被郁濯攥住的衣襟,小腿蹬地猛地发力,腰身紧绷,将郁濯掀翻下去。

      郁濯啧一声,借势化劲,侧身撑地看他,舌尖一点牙根,嘲弄道:“声名远扬的少年将军,就这点本事?”

      周鹤鸣扑身过去,想直接将人锁在地上,郁濯脸蹭着雪擦过去,被猛地钳住了脖子。

      他立刻反手去打,被周鹤鸣偏头躲过了,又将双手握实,骤然间屈肘反套,生生反锁住周鹤鸣的喉咙,将人拽向自己。

      二人霎时贴得极尽,粗重喘息喷薄着热气,化作冬夜里四下弥散逃逸的白雾。

      郁濯偏头朝后乜周鹤鸣,就着这个姿势,嘶哑道:“小将军,当真不知怜香惜玉?”

      周鹤鸣厉声问:“你算得什么香玉!”

      郁濯猛地动了,蹬腿就要踹在周鹤鸣腿间,却被周鹤鸣抢先一步卡住喉结,他霎时呼吸不畅,喉管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耳畔听见周鹤鸣低声斥责:“视人命如草芥,视道义如无物,你实在枉为其兄!”

      郁濯忽然觉得荒谬——今日先是赵修齐,又是周鹤鸣,两桩事情一齐逼拢过来,他再抑不住心烦意乱:“那怎么办呢?小将军今夜为他讨要公道,如此行事,是非得把我的脑袋送去宁州赔罪吗!”

      周鹤鸣一怔,手中稍稍卸力:“我......”
      他的刀锋只向着外敌,从没想过要取郁濯性命。今夜盘问初衷,也不过想从郁濯这里求得一个合理解释,谁知对方开口就是用脑袋赔罪?

      可就是这片刻失神,郁濯越想越气,已经将反圈着的手臂彻底锁死,两人胸背紧密相贴,心跳俱是如鼓如擂,窒息间麻劲儿同时窜上脊骨,眼前的天地几近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了。

      周鹤鸣猛地松开卡人脖颈的手,郁濯踉跄着滚到雪地上,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来。

      清晖映着庭中山石,乌骓踏雪也受了惊,在马棚中烦躁不安地一声嘶鸣,夜风猎猎,舔舐额角冷汗。

      周鹤鸣摇摇头,喉头亦是艰涩无比,平复呼吸间目光依旧盯着郁濯,后者在雪地里撑起身体,也撩眼看他,眸中浸泡着狠戾。

      眼下一颗小痣明晃晃显露在艳色中,扎眼极了。

      这人刚刚,竟然真的想要同归于尽。

      周鹤鸣哑声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你才知道啊。”郁濯嗤笑一声,抬手擦去几颗眼泪,说不清这泪究竟是笑出的还是呛出的,“我还当你有多大本事!结果犹豫再三,你连狠手也不敢下。”

      “你身后有大哥,有镇北军,还有青州满城。”郁濯改换姿势单膝撑地,仰着头嘲弄道,“周将军,你今夜还想为他讨要公道——你要的未免太多了吧。”

      “你说,你这种满心牵挂的人,有什么资格同我以命相搏?”

      “那日并非巧合,你全听见了。”
      周鹤鸣恍然大悟。

      “是。”少年人眼中寒色迅速凝聚,“若论刻薄尖酸、无情无义,我怎么比得上你郁清雎。”

      他就近俯身,将覆满雪粒的大氅囫囵捡起,抛到郁濯头上,看着郁濯拨开狐裘,露出点乱蓬蓬的额发,才一字一顿道:“当年若是郁涟,必不会拿兄长人头作赌。”

      郁濯霎时一怔。

      周鹤鸣不再言语,沉默离开,郁濯也艰难地爬起身来,兀自朝房间而去。

      回廊中又灌进风,飞雪迷了眼,冬夜最是难熬,寒气能无孔不入地渗进人骨头缝里去。

      背道而驰之间,二人均没有再回头。

      ***

      “吱呀。”

      房门豁然开了,寒风入屋,吹得烛火乱晃。

      米酒慌忙迎上去,他候了几个时辰,总算将自家主子盼了回来。

      “早该回来了,主子,您——”米酒话突然哽在喉咙里,郁濯脖颈上浮现的几道狰狞指印叫他霎时慌了神,“这是怎么了?”

      郁濯冷哼一声,将那沾满融化雪水的狐裘往米酒怀里一塞,烦躁道:“被狗咬了。”

      米酒把嘴闭上了。

      郁濯久不再出声,这房间内一时没人说话,银丝碳也安静燃烧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屋里合该是很暖和的,可郁濯的指尖迟迟没有血色回涌。

      米酒静静立在他身侧。良久,他叹口气,道:“主子,我去为您打盆热水来。”

      “你跟着我多久了?”郁濯忽然开口,将苍白修长的手指伸到炭盆上方,说,“好些年了吧。”

      “十二年了,主子。”米酒回头,“自打当年您将我和米糖救下来,我和妹妹从未离开过您和大公子。”

      “不是我救的,是大哥要我救的——你们兄妹二人的救命恩人也合该是他,不应是我。”郁濯死死看着人,将今日马场之事说了一通。

      他全身上下都凉得可怕,心底也惊疑不定:追踪布侬达的风声怎么会到了赵修齐那里——以他的年纪,分明不可能参与进当年之事。

      他虽早查到当年夜袭背后还有人操盘入局,可这些年来布侬达口风太严,他前些日子将人逼入绝境,方才勉强探真切了,这血仇一定得报。

      但他手下的探子都是死士,若不是内部消息走漏,赵修齐是从何时盯上的自己?他究竟知道了多少?隆安帝眼下起疑了吗?大哥远在宁州,如今可还能安全吗?

      郁濯脑袋混沌,今日之事桩桩件件,木锤一般敲打着他。他起身间狠狠握住了米酒的肩,又烦又躁地恶狠狠道:“你马上回一趟宁州,消息务必亲自传到大哥手上,半分差池也不能有!若是大哥出事,我要你提头来见!”

      米酒领命,当即就要走,走前踌躇一瞬,还是嘱咐道:“府内并不太平,主子这几日多加小心。”

      “用不着你操心!”郁濯压不住怒火,抬脚要踹他,米酒赶紧阖上门,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寂寥的房里,终于只剩下郁濯一人,他手脚都发凉,火气躁意连带着久违的恐惧,一同压垮了他。

      他背靠着门一点点滑下来,被周鹤鸣卡过的脖颈红得可怖,后知后觉地愈发喘不上气,寒气顺着门缝挤进来,额上出的汗都被吹得透凉。

      郁濯只觉得耳侧嗡鸣眼前昏花,在烛火明灭不定的光影中,仿佛又回到十三年前的夏天。

      岭南夏日往往闷热,牢房里爬满密密匝匝的虫蚁,浓厚的血腥味灌了满肺——这血不是他的,是郁鸿被齐膝砍断的双腿截口处喷溅出的,淌得遍地殷红。

      一个声音不急不躁地响在他的耳边,他再熟悉不过了。

      布侬达。

      他的下颌被布侬达死死卡住,挣不开分毫,双手都被锁住吊起来了。

      对方瑕整以待,拍拍他脏污的脸。

      “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是吗?”布侬达强迫他看向昏死过去的郁鸿,“但,你也不想见到兄长这样吧。”

      “这次砍的是腿,你若再不说,下次砍的便是他的胳膊,下下次再剜他的眼、拔他的舌。”布侬达叹了口气,很遗憾的样子,“你怎么能忍心呢。”

      “你老子郁珏和南疆叛狗私通,翎城终战中害死我的父兄——告诉我,通敌密信究竟藏在何处?”

      郁濯猛地咳出点血沫,从这久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哆嗦着摸向怀中一处,短暂怔愣后神色骤然一冷,忽然将外衣里衣均扯开来,上下翻找了个遍,依旧无果。

      ——宁州临行前那晚,他从郁涟房中带走的狼毫,不见了。

      郁濯唇干舌燥,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手心几乎被掐出了血。

      半晌,他似笑似哭地“哈”了一声,抱膝坐着,将头全埋进胳膊里闭上了眼。

      他在黑暗里听见呜咽的寒风,轻轻叹了一声,呢喃轻得近乎微不可闻:“要我听命么……”

      可他偏不愿意。

      刻骨仇恨吊着他的气,叫他卡在森森鬼门前,迟迟不愿赴死。

      没有退路,便惟有摸黑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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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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