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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无瑕玉 ...

  •   茟奴用手捂住双耳,紧闭双眼,不敢看也不敢听。
      方才殷宗呵斥,胡姬只好听令进入内室,走之前“好心”叮嘱茟奴不可偷听偷看,更不许偷跑。茟奴哪儿有胆子做这些?是故留在房中背对帘帐,乖乖把眼耳都蒙了起来。
      感官与外界隔绝,茟奴只听得到自己心跳砰砰,惴惴不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她肩头一下。

      茟奴吓了一跳,急促惊呼一声又赶紧闭嘴,回头睁眼猛然撞上胡姬一张脸,鼻尖对鼻尖。胡姬笑意盎然:“我完事儿了,喊你进去。”她被茟奴茫然懵懂的表情逗乐,朝茟奴吹了口气,“可怜兮兮的。”
      茟奴如梦初醒,急忙避开胡姬的气息,低着头往内室走,胡姬在后面径自咕哝几句胡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殷宗瞥见茟奴过来,仍是一言不发,只顾宽衣解带。茟奴倒也不像头一回那么惊慌了,撩起眼皮大胆去看,瞧见锦衣解开露出渗血的白纱,急忙迎上去帮忙。
      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染血的布揭开,伤口依然狰狞,看得人倒吸凉气。而殷宗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任由她服侍。茟奴出来时在随身的荷包里装了药,此刻取出来一点一点倒在伤口边沿,下手极轻极慢。

      “为何总带着药?”
      冷不丁听殷宗开口,茟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回道:“是燕歌给……柳花院的姐姐给的,大伙儿都会带,以防万一。”

      殷宗原本怀疑她用心不良,前一次也许是巧合,这一次明知来见他也带着药,让人禁不住怀疑这奴儿心机深沉,想借此讨好攀附。聪明过头且知晓了太多隐秘的人,是不该留着性命的。不过见茟奴一脸坦然,再加上这番解释,他暂且按下杀意。青楼楚馆之地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不知多少腌臜,风月女子虽然下贱,却也苦楚。

      茟奴尚不知自己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包好伤口见殷宗没有吩咐,气氛一时冷凝成冰,浑身都像被针扎似的,坐立难安。迟疑半晌,她小心问道:“大人口渴吗?奴给您端茶。”
      殷宗淡淡“嗯”了一声,茟奴如获大赦,急忙走到外间斟茶,她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莫怕莫慌,可手还是止不住地发颤,茶都倒在了桌面上,留下一团水渍。

      “大人请。”
      茟奴跪在床前双手奉茶,她低低埋头,殷宗垂眸只看得到她乌黑的发顶,脑海里无端浮起那句“卢姬少小魏王家,绿鬓红唇桃李花”。
      他伸手过去,却不接过杯子,而是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灼灼目光落在她唇上。茟奴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更别提抬眼看他了。

      “你这小奴昨日胆大包天,”殷宗竟然主动开口,口气甚至带着几分调侃,“这会儿怎么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胆子破了?”
      茟奴一听便慌了,连忙认错,惧怕交织之下,眼眶中很快蓄起了泪,水珠子摇摇欲坠的。殷宗瞧着那双眸子,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的黑珍珠,掩不住底下的纯澈。

      “你敢哭。”
      他语气淡漠,落进茟奴耳朵里却满是威胁。她努力睁大眼,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脸都憋红了,看起来楚楚可怜,甚至还有一点滑稽。
      许是看她还算听话,殷宗松开了手,接过那杯茶。

      外头的莺声燕语飘进这间香靡粉室,本该是恩客与娇娘的千金良宵,但屋中男女却是一坐一跪,无形中划出一条跨不过的楚汉之界。

      “你叫玉奴?”
      殷宗又开口,茟奴急忙回答:“是。”
      “哪个玉?”

      不知为何,殷宗直觉眼前女子不会以“玉”为名,如此柔弱的人,怎经得住斧凿刀刻,剥掉粗粝外皮露出洁净内里?
      章台街,烟花里,风尘儿女不可能是无瑕玉。

      “藜藿之茟,”茟奴解释,又怕贵人不懂,补充道:“是一种山间野菜。”
      殷宗了然,原来是这个“茟”,他低眉看着茟奴:“人如其名。”
      生于荒野,长在章台,卖身为奴,命如草芥之人啊。

      茟奴有种错觉,自从大人知晓了她的名字,对她仿佛和蔼了些许,语气也少了几分冷硬。
      “可曾读过书?”
      乍听殷宗又问,茟奴连忙回话,只是语气迟疑:“读过几本……略识得几个字。”
      许是未料到她识字,殷宗瞭眼看过来:“哪几本?”
      “千字文,花间集,还有……”茟奴欲言又止,惹得殷宗又多看一眼。她不敢隐瞒,吞吞吐吐:“……素女妙论。”

      说完她低头垂眸,显得很是羞赧。《千字文》乃稚儿识字读物,由此开蒙,继而学三书五经,但章台街的风尘女又不入仕做官,学些诗词也只是讨好男人的手段,《花间集》多写绮筵公子、绣幌佳人眉眼传情之事,她们学上几句,好与那些来寻欢作乐的文人墨客附和,做些软媚香艳的情趣。至于《素女妙论》,那写的都是房中之事,被正经人家视为禁书,但却是章台街的“宝经”,教茟奴的女夫子说读了会让她更懂情|事以及男人。
      茟奴自幼就见多了来寻花问柳的男子,耳濡目染,内心自觉还是有几分了解男人的,追名逐利、贪财好色、爱赌嗜酒……总归是某一种。但她看不透眼前的大人想要什么,他看起来既不缺名也不缺利,来吴城却以身犯险,图什么呢?

      殷宗见她这番难为情的模样,倒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把她从头到脚再次审视了一番,曲指敲着身侧,若有所思。
      “昨日——”
      殷宗刚一开口,茟奴顿时惊得抬眼,顾不得规矩连连求饶:“奴什么也不知晓!也没有对别人说过一个字!求大人开恩!”
      “慌什么,本座又未曾怪罪你。再说,”殷宗口气冷淡,“你昨日做得很好,该赏。”

      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茟奴哪儿敢真要什么赏赐?再说之前送去柳花院的黄金还烫着手,也不知是不是催人命的东西。她连道受之有愧,委婉拒绝。
      殷宗瞧她诚惶诚恐,心里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恐惧害怕总比不知天高地厚的好,他面上不露其他表情,维持一贯漠然:“赏你的拿着便是。”

      话已至此,茟奴只好磕头谢恩,只是她刚直起腰,却见殷宗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昨日弄坏了你的裙衫,赔你新的。”
      一条裙子而已,竟然说要赔?茟奴惶恐,但殷宗接下来的话让她更坐立不安。
      “你替本座做一件事。”
      ……

      过了几日,吴城最好的成衣铺子送了一个匣子到柳花院,指名道姓说是给茟奴的。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条缕金罗袖郁金裙,金丝做线翠羽镶边,层层叠叠犹如莲花重瓣,其间点缀珠贝,光是躺在匣子里都能折射出丝丝光影,更不用说要是穿在人身上,走动起来绽放出何等流光溢彩。

      “这……”茟奴一时愣住,犹如手捧炽炭,被烫得五指颤颤。
      倒是旁边的人都一窝蜂围上来,对着这条华贵非常的裙子啧啧称赞,羡慕不已。
      郑爱彩笑得一脸褶子,赏了成衣铺子的跑腿伙计几个钱,转而来跟茟奴说话,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那位大人送来的?”
      茟奴咬唇点头。

      “为何送你裙子?”郑爱彩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鸨母这般一问,其他女子都凑热闹地问起来,你一句我一嘴,有意逗弄茟奴。
      “对呀,为什么要送你?”
      “昨儿送金子今儿送裙子,明儿个送什么?”
      “看来那位大人很喜欢咱们茟奴妹妹呢!”
      ……

      茟奴被她们说得红了脸,摇头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结结巴巴的:“不、不是那样的……大人不喜欢我,是、是……”
      “是什么呀是?”
      “莫非不是大人喜欢你,是你喜欢大人?”
      “哎呀呀,咱们的小茟奴也情窦初开啊……”
      “咯咯咯——”

      众女笑作一团,茟奴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最后只能说道:“是大人说弄坏了我的裙子,赔我一条新的。”
      她简直越描越黑,此话一出惹得大伙儿笑得更欢,更有好事者追问裙子是怎么弄坏的。

      “好了好了,闹够了就都回去,各自梳洗打扮,待会儿要上客了。”还是郑爱彩来收场,驱散看热闹的众女,叫茟奴拿上裙子跟她走。
      寝房里,茟奴一边试穿缕金裙一边听郑爱彩说话。

      “大人是怎么同你说的?”
      郑爱彩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倒把茟奴弄懵了。她反问:“说什么?”

      郑爱彩没好气道:“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你的事!他是贪鲜好色想多吃你两口,过后桥归桥路归路,还是确有几分怜惜你,打算赎你家去当个姬妾?”

  • 作者有话要说:  《章台街记事》
    小娇奴:学富五车,纯粹理论研究高手。
    大司马:身强体健,优秀实践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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