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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他酣畅淋漓地大笑,不再像曾经怒吼老天眼瞎时那样愤慨,反而开始高喊苍天有眼,不枉他修炼邪术,终于报仇雪恨。

      “我踏遍九霄苦寻湮魔杵,纵使魂飞魄散,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我在某刻会看见楚尽本来的样子,但很快又变得狰狞。我看到他明暗交替的目光,也看到落下的眼泪。

      我虚浮又沉重地躺在地上,胸口跟火烧似的,一切景象都变成灰白色,意识也逐渐涣散了。身体的剧痛比凌迟更甚,使我煎熬,也使我感觉今夜那么长,仿佛长过我这一生。

      我知道楚尽还在,因为他仍在痛骂,但我已经看不清,也听不清了。

      我大抵很狼狈,更不甘心不坦然,实在是太多遗憾。许多话还没跟楚尽说过,今朝一别恐怕再无机会。

      我喉咙充斥着血腥味,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底想一想,就算与楚尽讲过了。

      楚尽,有你陪伴的日子很久很久,我还总觉得短暂,是否好贪心?

      我常常想,你对我有意为何不说?我对你有情为何也不说?现在看说与不说也没有很重要。

      我们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便是足够。

      湮魔杵就算神仙也难捱,我扛不住了,你别怪我走得仓促。

      感恩你一次次地护我周全,你要照顾好自己,你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楚尽,我们就此别过。

      我在弥留之际看到楚尽模糊的背影,一寸寸地挪远,最终消失在灰白的道路上。

      我也终于闭上眼睛,随之万籁俱寂。

      我仿佛睡了一宿很长的觉,没想过还有再见光明的时候,也没想过同样的房间、同样的人,会跟我初在十二阁睁眼时别无二致。

      房间充满草药的清苦味,几乎能钻入五脏六腑;晦暗的油灯散发出绰绰光影,好似在侵蚀皮肤。

      风灌进来,烛火好像鬼眼睛一眨一眨。

      我感到胸口痛得发沉发胀,却怎么看都没有伤痕,撑起身忽然头昏,想起天昭之事如噩梦一场。

      “湮魔杵还在,只是匿形了,目前没法子。”

      我慌忙去循声音源处,看到白淄坐在空虚的角落,正平静地注视我。烛火映着她眼眸,如同映在坚硬的石头上。

      我问她楚尽在哪,她分明听见了,却不回答我。周围一片死寂,她也跟死了似的。

      我稳住脾气,再次逼问:“十二阁解尽天下事,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去天昭......”

      “他还活着。”白淄打断我:“但失去记忆,回不来十二阁了。”

      我头脑顿时发响,眼睛瞬间看不真了,也再制不住脾气:“回不来十二阁他去哪!”

      “你一时间无法接受也正常。”白淄阴沉地站起身:“回不来就是回不来,你好自为之。”

      她开门要走,我一股火冲上头:“你把话说清楚!”

      白淄缓缓转头看我,眼睛闪出决绝的光:“日后不许你踏出十二阁半步,清不清楚!”

      我要去找楚尽,这道命令无疑是雪上加霜,甚至使我感到绝望:“凭甚么!”

      “凭你出去就闯祸!”

      白淄连多一眼都不看我,多一句话也不肯说,只留我在昏暗的小屋中,还在期待一切都是假的,都没发生过。

      我一路扶着墙去楚尽房间,又回到自己屋里,在看到桌上的空碗时终于被现实狠狠甩了巴掌。

      楚尽说他加了星辰花,我甚至还记得这碗汤的味道。

      我哭到恨不得剜掉双眼,为何我没死,为何他回不来。

      找到楚尽就此成为我的执念和心魔,激起无限贪嗔痴。我不确定白淄说他还活着是否仅为安慰,我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日日垂泪、夜夜做梦,而白淄始终不松懈,加强各种看管把守死活不让我出去找人;任我如何保证,她也笃定我离开十二阁就会惹出滔天祸事,是以这段时间我过得无比消沉。

      我甚都不顾了,成天待在酒窖喝得烂醉。忧心若醉是醉,烂醉如泥是醉,我妄图逃避现实选择了后者。

      我到后来已经难辨晨昏,却依旧无法释然。我记不清寸心如割的生活有多久,只记得日夜难熬。

      今夜竹熙再次来酒窖找我,说的话我半点也听不进去,只晓得他在劝解宽慰我,也叫我摒弃出十二阁的念头。

      “听话,别再跟阁主硬碰硬了,受苦的只有你。”他满面愁容,又悲哀地对着我叹:“你晓得又醉了多少天吗,阁主已经气疯了。”

      我拿起酒壶掷他:“滚!”

      竹熙伸手要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你旧伤未愈又隔三差五受戒鞭,还总饮冷酒作践自己,动摇元气还了得!”

      我愈发气闷,拼命把他推开:“我不想听,你滚!湮魔杵都杀不死我,还怕喝酒喝死吗?快去阁主面前做你的乖弟子,少来管我!”

      “一阁烟雀!”裴衾予冲入酒窖:“迅速起身,阁主在门外候你!”

      “我不去,为何都来烦我!”我委实闹心,声嘶力竭地喊:“看我碍眼,不如给我撵出十二阁!”

      白淄又踏进门来,面对我劈头盖脸一顿大骂。

      她气得青筋直跳,牙也快咬碎了:“糊涂东西!酒醒之后罚戒鞭一百,我非要打醒你!”

      我哀求她:“一千行吗?一千换我出去。”

      “阁主莫听她胡说。”裴衾予快步过来挡住我看白淄的视线:“我看你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我喊得嗓子发痛:“受不了就别给我关在这儿!”

      白淄再次露出令我憎恶的神情,那种擅自摆布我的人生还要说是为我好的神情;又以我痛恨的语气,那种好像我不懂事使大家寒心的语气说——

      “你知道麟父给你下的甚么咒吗?没被湮魔杵杀死是万幸,非但不珍惜还糟蹋,我看你现在连时辰都算不清楚,还妄想去找人,死了这条心!”

      我觉得她可笑,所有人都可笑,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假若是他们的爱人不明不白地没了,他们会比我好到哪去?这条心又岂是说死就死那么轻松?

      我被他们强行拖走醒酒,又被押到清玉受罚。

      十二阁上下数百人,数百双眼睛都在看我;有人低声讨论,还有人咬牙切齿地数抽的鞭子。

      我在九十鞭时支撑不住跪到地上,人群忽然爆发出一片叫好声,虽然很快被各位长老压下,我还是听见他们说我罪有应得,不详化身克人性命。

      我如今想,他们真是英雄高见,早说过楚尽该远离我,早说过我会牵累他。我以前还认为他们恶毒,其实是我没有自知之明。

      这段时间我脾气也越发不好,总之无事顺心,更无人顺眼,打我的鞭子比以往所有弟子加起来还要多,造就了我在十二阁屹立不倒的狂妄地位。

      有弟子拍案而起,天天站岗放哨,看见我便蜂拥而至进行讨伐;还有弟子见我如瘟疫,躲灾一般避之不及,生怕多看一眼沾染霉气。

      我不在乎,往日虽是死尸,倒也鲜活,如今才像真死了。

      白淄罚完一百鞭后离去,长老带领弟子都散了。竹熙要送我回房,又被楚箫忌拦住。

      楚箫忌让竹熙先走,说他会送我,也有话对我说。

      “戒鞭不好受,你别再折腾自己,楚尽知道得多痛心。”楚箫忌一路扶着我,还在语重心长地说:“楚尽认定你,我也不曾将你视作外人。你这么消沉,做长辈的难免跟着操心。听叔父的劝,你真想找他,修炼乃头等主要,必须有三界拦不住你的本事才有希望。”

      “他真还活着吗?”我问。

      楚箫忌诚切地看向我,点头道:“真的。”

      两个字卸下我心间极具压迫感的重担,但也不觉得轻松,又问为何阁主不放我出去,为何不告诉我楚尽下落,而楚箫忌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说:“十二阁纵然了解天下事,可若将天下事都泄露出来,天下岂非乱套了?自己的路都要自己走下去。”

      胡鹤也说过类似的话——干预别人要慎重。有的事,知而必言;有的事,知而不言。

      “烟雀。”楚箫忌送我到房门口,又摸出药罐递给我:“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我仿佛心被压在冰山之下,身体却顶着一轮热辣的太阳。看似不可能的事,却真实地在发生。我被命运一而再、再而三地尽情玩弄,好像不给我折磨到头儿,它就不快活。

      楚箫忌说得对,路要自己走。我面前只有一条路,便是修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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