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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影散人稀 ...

  •   有道是:旧册耐雕琢,有道是,怜惜更多。

      …………

      闻道七年,三月十三,申时。真州,西都真阳城辖境内,棪川县十渊地界,十渊各寺的钟声先后缓缓响起,此间的妖异之气已为十渊佛光荡散无踪。

      埼屿渊乌栖崖下竹庄废墟,潜璇玑和墨龟已保住了寒蝉的一丝阳气,只是若想将他体内的长清诡毒彻底祛除,还须长久时日。

      此刻的寒蝉便如鹿回松一般全然失了意识,且算他二人勉强留了性命,而为确保他二人此后可以无恙,苦嵘主动要求将他二人暂留于十渊寺内,既是为凭十渊清气助他二人疗伤,也是为细探他二人身上是否还有狐迹羽留下的其他禁制。

      见拾换酒和引青鸾四顾长空,莫惊直来相慰,他道:“司师姐应当不会有事的,她的幻境游移之术需要时间,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只是不知去了哪里。”

      引青鸾即道:“师姐能将那些陨星和此间水汽全都纳入她的幻境,至少在那一刻她仍安好,可是她身上本来就有长清诡毒所致的病根,今次先被毒风侵蚀,又在近身狐迹羽那时毒入骨髓,短时间内墨龟师弟根本无法将诡毒拔净……”

      照看寒蝉的墨龟此时一阵默然,但听引青鸾续道:“距离真州最近又最大的水域便是憔州以西的悲溟海,将如此数量的陨星带去那,对城镇造成的危害便会减到最轻。不过星坠于海,憔州西岸必然会翻起大风大浪,可倘若师姐她……”话至此处,引青鸾却再难说下去。

      莫惊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想,便听拾换酒言道:“若玖陌坚持不到悲溟海而死在了幻境里,那她和那些难以计数的陨星便将永远堕于虚空之中。”

      但听苦嵘佛号已罢,他道:“司施主吉人天相,拾施主诸位万不可作此设想。”

      拾换酒听罢微一叹气,随即向着苦嵘深深一拜,又再次感恩十渊寺愿意收留鹿回松和寒蝉,一旁引青鸾、莫惊和洪雀如他一般拜礼,潜璇玑、墨龟和阡点星亦然起身如是,在场一众十渊寺僧尽皆合十还礼。

      苦嵘续道:“老衲也知,狐迹羽虽死,五门与河氏的恩怨却尚未清结。只是今次一战,十渊寺折损几何犹未能知,往后五门若要辗转铘阳再介入浮丘与狐迹之间的政权斗争,却恕十渊寺助益无多了。但老衲一言在此,十渊寺与五门为友,十渊山门始终可为诸位开启。”

      十渊寺事了,拾换酒则令洪雀和墨龟即刻前往憔州悲溟海以探明司玖陌的去向与安危,自己和引青鸾、潜璇玑、莫惊四人则启程赶回铘阳,只因今日始终未能收得来自临澄报平安的信箭。阡点星仍留在了十渊寺,一面要照看重伤不醒的鹿回松和寒蝉,一面则是协同渡宇和普严,欲将册天疆安葬在十渊地界的山中。

      …………

      途经左州逾江城阮翁县,将莫惊从壶城柩府司取回的甫朝白断骨埋于浮君山撤庐庭墓旁后,拾换酒四人继往铘阳,至立夏前夕,拾换酒四人才抵达左州铘阳城西郊。

      夜上惭山,实是觉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死寂之感。及至在引青鸾的火光下望见井下洞天陆路出口外齐齐整整的一十九座新坟,又看清那一十九尊高逾一尺的矮石碑上阴镂的死者名姓,四人一皆悲恨交加。

      拾换酒已夺步入了洞内,潜璇玑跪在辜通旷墓碑前,实难相信自己的两位师父辜通旷、木束山和三师兄炉余灰已然命断,可她内息晕开,土堆之下棺木之中尸身之上残留的灵息偏偏正是来自自己无比熟识之人。

      “璇玑……”引青鸾在潜璇玑肩上轻轻一按,一夕失却两位恩师的心情她自能体会。

      莫惊环顾一圈,心中认定五门同门是河氏所杀,但绝非河氏给他们收的尸,愤怒于心,手也不自觉握紧了星斗剑柄,直想寻一帮河氏门下杀了解恨。

      拾换酒已入了洞内许久而没有一句回应,引青鸾还从未见过拾换酒这般沉冷,若照以往,此地或许已是雷霆大落之状。担心内里有事发生,催了莫惊前去查看,可莫惊才移去数步,拾换酒已自洞内缓行而出。

      “师兄?”引青鸾偷声问道,待看见拾换酒手里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块,忙又拦住了莫惊的去路,即再唤了拾换酒一声“师兄”。

      拾换酒闭目仰天,沉沉少时方道:“来过两拨外人,除了河氏术法的痕迹还有这块石头,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说着便将那石块抛给了引青鸾。

      引青鸾接过那石块,才知它并不如眼见那样该有的重量,转听拾换酒又道:“河氏可能带走了八荒阁的所有藏书,暗线有危险。”说罢当即内息运起,长弓大张,一弦一箭,数十支雷箭穿云而上,纷纷八方,他自是要尽快告诫狐迹国内外所有八荒弟子,无论明线暗线,各自的原先所在已然无安。

      引青鸾唤了一声“璇玑”,潜璇玑一阵恍惚,待听见引青鸾的叫唤才回了神,得引青鸾指示,她也立刻遣去素鸟,一方前往北州泾洲城寻找武柏舟,另一方前往叠州亭阳郡寻找落银铃和叶隔川。

      火光明动,引青鸾翻转手中石块来回察视,便见细微缝隙之中似乎填补了些许粉末,眉一皱,却不知那是何物。莫惊在旁看了只觉那粉末颜色熟悉,拿过石块凑到鼻下轻轻一闻,一股奇特而微弱的气味便被他嗅了出来,他道:“是赤抟子避鬼丹丸的碎屑。”

      “赤抟子?”拾换酒箭势收罢便是一问,引青鸾亦与他同时讶道:“避鬼丹丸?”

      莫惊道:“师姐你忘了,当初在广寒岭上,我们破了驱魔阵后容蓉的骨中精就跑了出来,当时赤抟子给单怀正和单德安服下了避鬼丹丸,他们才没被容蓉的骨中精控制。”

      引青鸾这才想起此事,不过当时她和莫惊都没有用过那所谓避鬼丹丸,想来是莫惊在帮助赤抟子救人那时接触了此物。

      莫惊手中握了握,只觉那石块似是空物,可他正待开口,那石块便已被他不慎捏碎,正他忧心自己犯错之余,果见其中藏有物事,是一团胡乱揉成球状的绢布。

      与引青鸾展开绢布一看,见了其上密布着以微火烤焦而成的文字,是赤抟子的火书,记载了赤抟子对五门此地遭遇的猜测,也记载了娄遇常欲要给拾换酒传信却为浮丘子亘阻止的情形,以及娄遇常从洞内隐蔽处搜出的有关八荒暗线的线索,他交给了浮丘子亘。

      赤抟子确实履行了监视娄遇常的职责,但他也是因此之便利,背着娄遇常偷偷给拾换酒等人留下了这一封绢布火书。他以避鬼丹丸的碎屑磨入空石缝隙,也是为了让后来的五门弟子能发现这石块的异样。

      拾换酒阴了脸面,浮丘子亘也得到了八荒暗线的信息,难怪他们能知道留守惭山十九人的确切姓名。

      引青鸾却不解,似八荒暗线这般重要而隐秘的信息为何会留有明文记载。拾换酒却觉无奈,其实在宛略言死后,册天疆便有了以己之命绝薛憧之命的念想,当初他先带拾换酒回来铘阳,便是要将八荒阁一应事务逐渐移交至拾换酒处理。

      拾换酒作为八荒阁联络四境的信使,明线他自然熟稔,而暗线却确实是他很少能有资格够触碰的脉络。八荒暗线的网络极为庞大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厘清,册天疆已着手将其以整理成册,以供拾换酒学习。事态紧急,已经没有了拾换酒先学暗文时间,只是那秘册未能完结,册天疆虽有幸轻松杀死了薛憧,却不幸死在了受控于狐迹羽的鹿回松的手里。

      也即是说,河氏或浮丘子亘得到的有关八荒暗线的线索并非完整,何况册天疆的手书明文暗文交杂错乱,他们手握八荒秘册却仍须费时破解,如此一来,八荒阁虽遭大难,却也不算将承灭顶之灾。

      夜已深了,拾换酒蓦地转头向参魁山方向一望,仍能望见那处山顶上象征浮丘踏入铘阳王城的火环印记,此时的印记已然比三月十二初成那晚更具盛势。忽又听见那方信鸽翔空之声,拾换酒怒气乍起,便在那信鸽飞入引青鸾火光能见之处,他指尖弹去一道电光,直教那信鸽的身体化成焦灰,徒留一双鸟足和那只捆绑在鸟足之上的传信竹筒尚飘轻烟。

      果然是浮丘的来信,是浮丘子亘邀请拾换酒等人再上参魁山,以谋明日他真正入主铘阳王城事宜。作为条件,浮丘子亘许诺归还八荒阁暗线残册,否则他无法保证是否会有其他八荒同门遇害。另请莫惊务必到达,只因他已寻回了莫惊的生身父母浮丘仲虞和莫七娘,欲趁今日良宵为莫惊摆酒以贺天伦。

      莫惊诧异至极,被师父剑翁藏好的仲虞夫妇居然真被浮丘子亘找了回来,更有甚,浮丘子亘竟有以仲虞夫妇对自己相要挟的意味。

      拾换酒在确定浮丘子亘以八荒暗线的性命为筹码那时便即既怒且恨,他自然不会放过夺回八荒秘册的机会,但莫惊却似乎不会囿于血脉而前往参魁山。浮丘子亘的这一手无非是想加深对莫惊抑或说五门的牵制,须知以他那造谣生事的手段,倘若五门今日不到参魁山,那莫惊甚至五门必定会留下不孝于父母的骂名。

      倏然间,潜璇玑听见了两方传来的素鸟飞声,四人只觉奇怪,方才遣去的素鸟尚且未能飞离铘阳多远,这泾洲城武柏舟和亭阳郡落银铃的素鸟哪里可能这般神速便有回音?可四人看了信卷,一皆恨火熊熊,只因武柏舟和落银铃在此之前就以素鸟传出的正是彼方八荒暗线失联半数的噩耗。

      看拾换酒已以八荒雷力捏碎了那浮丘子亘传来的信纸,引青鸾便知他心中已然愤怒到了极点,或许他也已对浮丘子亘起了杀心,他根本就不在意浮丘子亘是否是莫惊的堂兄。

      引青鸾已然思索万千,她道:“师兄你先冷静,我们不能被浮丘子亘牵着走。”

      有潜璇玑也扶住了拾换酒的臂膀,是在示意拾换酒先听听引青鸾的想法,便听引青鸾续道:“浮丘子亘若要踏入铘阳王城,他必须面对的即是可以重创八荒阁的慈寰殿、庆闻府和冥河坊三门,我们现下并不清楚浮丘的门客之中还有多少隐藏的高人,而他在此刻来信,必然是要逼迫我们为他卖命,但师兄要记得一点,我们并非浮丘子亘唯一的选择,而且……还有章新壶。”

      拾换酒眉间一皱:“他?但浮丘子亘那里可能压得住他?”

      引青鸾道:“章新壶能凭一己之力倾覆河氏南江道的下清斋、连商馆和名刀埠,他本就身是一把利刃,这几日也必然已经迫近铘阳。他不曾正面与我们有过冲突,只因他的仇人和我们的仇人相差无多,他最大的仇敌便是狐迹羽,可他不曾直接向狐迹羽寻仇,或许是因他单枪匹马无以力抗,也或许是因他的身上还留有狐迹羽所设的画境幻障。”说时怆然望向坟堆,“现如今,能解画境幻障的人只有墨龟了。”

      话及此时,真州方向飞来了寒蝉的素鸟,是来自十渊寺的消息,然而信卷中竟并未谈及十渊寺在狐迹羽一战后这几日的近况,也并未述及寒蝉本人和鹿回松体健如何,只有两行寥寥数语,即是“太仁离真阳向东”和“方知受壬命杀伯赫于真阳”。

      这还当真是急信,浮丘子亘明日要踏入铘阳王城,他父亲浮丘伯赫也早已启程离开了憔州庐昌城,近日也途经了真阳城。五叶掌门方知先前就已在真阳城的狐迹壬那处,浮丘太仁则必是在成功劝服狐迹壬后才会离开,而后自是要前去叠州游说,狐迹壬竟在此时让方知刺杀浮丘太仁,此举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拾换酒惑道:“以浮丘太仁的能力不应该没有拿下手无实权的狐迹壬,而以狐迹壬的秉性应也不会有出派人暗杀浮丘伯赫这等行径。难道是方知的私自行动?可他忠君之心甚重,如此便等于将狐迹壬也陷入了危局之中啊。”

      引青鸾却叹了口气:“师兄想错了……”

      拾换酒即问:“哪里错了?”

      引青鸾道:“司师姐曾同我谈过苦嵘禅师所谓‘排除异己,以绝后患’和溁姑所谓‘流光掠影,择路而停’的寄语,我们必要甚重我们的选择。但这两句十六字并非只有我们能听,或许置于旁人之身亦能成说。师兄你想,太仁的死和狐迹壬身败名裂,对谁更有利?”

      拾换酒心中一闪:“浮丘子亘?”

      潜璇玑一声低呼,讶然插口道:“师姐是觉得派人杀浮丘伯赫的人就是浮丘子亘?嫁祸给了狐迹壬和方知是为了……一石二鸟?浮丘子亘真的下得了手杀死他的父亲?”

      引青鸾看了一眼莫惊,她道:“他能利用叔婶来要挟堂弟,我想他应当做得出弑父杀兄之举。”

      “杀兄?”莫惊疑惑。

      拾换酒便答:“若青鸾你没有想错,浮丘太仁和浮丘子辅应也快了。”

      莫惊狠道:“这……这等天理不容之人,当杀啊!”

      引青鸾道:“不,我们还不能杀他。浮丘三兄弟,太仁太过仁善,有游说之才却无帝君之仪,子辅一介军将,有领军之能却无治国之策,子亘虽是病弱之体,但有雷厉手段,比其父兄更擅操纵人心。如今放眼狐迹六州,内忧外患之下,浮丘的呼声极高,我们不仅不能在此时杀死浮丘子亘,还要帮他登临帝位,也只有他才有稳定狐迹内政的权谋,待狐迹重归浮丘天下——”

      “那已是后话。”拾换酒截道,“我们眼下该怎么做?”

      …………

      那晚,潜璇玑和引青鸾陪同拾换酒和莫惊上了参魁山,那一宴,在场诸人各有心思。

      席间但听浮丘子亘振奋人心之谈,赤抟子适时附议,他俨然成了浮丘子亘极为忠诚的副手。娄遇常倒是神情闪躲,他看向拾换酒和潜璇玑的眼神之中仿佛带了几分愧疚之感。

      在拾换酒和引青鸾听来,浮丘子亘和娄遇常应当并不知晓赤抟子已暗中给五门递了消息。拾换酒自守气节,不卑不亢,于浮丘子亘对五门的予取不承不拒,因有引青鸾预先的提醒,拾换酒于席间应答浮丘子亘所言一皆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席列拾换酒次座的潜璇玑便如透明之人一般,有拾换酒在前招惹视线,她则悄悄散开内息落了无形无色的归雁法阵。赤抟子倒是侧了目,他必已感应得到,却并未点明,而他的行止一切也自在引青鸾的监视之中。

      潜璇玑是初次亲见浮丘子亘,一探之下果如引青鸾所言,他是病弱之体,心阴火旺,执念极深,平日必有口燥心烦之症,也因心火偏亢,肺金受制而肺卫不足,又加肺阳偏虚,他自也是个畏寒怕冷之人。

      浮丘子亘心中的复国之念和权欲之求想必是自幼生成,又听闻他生来便相较胞兄浮丘子辅而体弱,他这心肺病症料来已是十余年的沉疴。不过观他的年纪也才二十六七,此后若得良医助他调养,尚有化去大患之机,而若他仍不重视己身,疗病不去其根,必将结成折寿短命之果。

      此宴的由头之一便是莫惊和仲虞夫妇的重聚,可莫惊始终未有正视浮丘仲虞和莫七娘,他夫妇二人也不敢发一言,只自偷眼瞧着莫惊。但当浮丘子亘谈及浮丘伯赫已为狐迹壬指使方知杀害,浮丘仲虞才惊动心弦,便听浮丘子亘述说了已派人追杀方知的计划。

      正当浮丘子亘言语所谈仿佛势在必得之际,有门客捧入的传信飞鸽生生打断了他的意气。拾换酒同引青鸾侧目相看,那恰时传来的消息不出他二人所料,方知向东逃离铘阳之后,追及浮丘太仁和郯刀匠而将后者二人双双诛杀于妖风之下。

      为不在宴上唐突来客,娄遇常已隐忍心绪而告退离开。看来浮丘太仁最终还是死在了他亲弟浮丘子亘的谋权路上,而那颇有英雄风骨的郯刀匠竟也成了陪葬。感知潜璇玑心中悲思,拾换酒抬手在她手背轻轻一握,五门既然选择了今日之路,那有些人已定然无法相救。

      浮丘子亘两泪连出,誓要屠尽狐迹后裔与河氏门下。待他向赤抟子和送信的浮丘门客下令完结,才终于对拾换酒开口谈及八荒暗线一事。他自不会承认当今各州部分八荒暗线的失联与他有关,倒是欣然将那记载了八荒暗线的残册交还给了拾换酒。拾换酒也遵先前引青鸾所言,同意协助浮丘子亘明日进入铘阳王城。

      拾换酒问及浮丘子亘对清剿河氏“余孽”有何规划那时,浮丘子亘直言不讳:“铘阳城有庆闻府、慈寰殿和冥河坊镇守,他们也俱是五叶观的大仇,好在五叶观门址所在的抟山坐于铘阳城外,才让我浮丘有接触他们的地利。

      “对于五叶观,河氏给不了的我浮丘可以给,馀甲戌和娄霆要的无非是自由身和与当初一般的权力,这也是我大哥给狐迹壬和五叶掌门方知的许诺。本来若能相安无事,狐迹壬仍能在真阳城做他的闲散侯王,定是他在大哥离开铘阳之后临时反悔,才会令方知反杀我父亲和大哥。”

      浮丘子亘是在今日黄昏之际方才破去庆闻府的封锁而亲上抟山迎出了馀甲戌和娄霆,馀甲戌是五叶掌门方知的师弟,娄霆则是方知的徒弟,那娄霆既然师承方知,忠君之心必然不浅,浮丘子亘既然能将他也策反,定然也已掌握了他的弱点。

      拾换酒认得馀甲戌的弟子越叠山,他就曾说过馀甲戌秉意中庸,不愿看见河氏荼毒天下,兴许馀甲戌早就有了站在浮丘一边的心思。念及已故的越叠山,拾换酒蓦地想起了同为方知师弟的彧为邀,不知他在解决越叠山之后又去了何处,不知他是否也在铘阳河氏一方。

      有五叶观对河氏的背刺,浮丘的胜算自然更多一分,而拾换酒四人已然历经过狐迹羽的手段,如今再看庆闻府、慈寰殿和冥河坊等一众狐迹羽的徒子徒孙,四人已然毫无忌惮之心。

      浮丘子亘兴奋非常,一宴直到丑时方才散去。

      宴后,莫惊独自寻了仲虞夫妇,是应引青鸾的策议而要探问浮丘子亘的心性。仲虞夫妇自然知无不言,虽说仲虞夫妇在十七年前便因狐迹的围剿而与浮丘本家失散,但那时年仅十岁的浮丘子亘已然展现出了同龄孩童罕有的心计。

      莫惊向仲虞夫妇阐明了浮丘子亘的行止,二人实难想象曾经天资聪慧的小侄子竟能为了王权而牺牲自己的父兄。在仲虞夫妇的记忆中,浮丘子亘不会畏惧失败,不会畏惧受伤,唯独害怕失去想要的东西。浮丘子亘想要的自然绝非亲情,而是无上的权力。莫惊心中一明,他似乎找到了引青鸾预想的答案,那就是要在浮丘子亘得到王权之后再让他失去王权,如此才有可能彻底瓦解他的心智。

      闻道七年,三月十八,丑寅相交,赤抟子夜观天星,斗柄指向东南,立夏正当时。

      伴参魁山巅火环印记的变化,拾换酒四人如约跟随浮丘子亘前往铘阳王城。浓浓夜色之下,刀兵之声经久不息,自王城深处散逸的血腥之气弥漫整个铘阳。

      如今的河氏以庆闻府袭半子为首,他的两个徒弟修致远和路训芜辅以冥河坊身怀匣铃二宝的邾奕和施邻姜正对上一远一近紧密互补的引青鸾和莫惊,明面上战局如是,可那四人根本未能想到拾换酒已被司玖陌教会了幽合影法。虽不纯熟,但隐蔽身形对拾换酒来说已非难事,在潜璇玑以浊法配合他暗袭解决修致远和路训芜后,引青鸾的大火也已烧开了邾奕和施邻姜的阴匣境,她也同莫惊合力重创施邻姜,助拾换酒再一次将唤魂铃握在了手中。

      有赤抟子带领温寂友等浮丘门客中数十名火修术士以及娄遇常的牵制,翟泣和栾蘋根本无暇分身相救邾奕,只能眼看邾奕陷入拾换酒四人的围攻,最后为莫惊附了引青鸾寒法太淼之气的灵剑星斗一剑穿胸。

      冥河坊的匣铃二宝尽在拾换酒和潜璇玑的掌握,面对此刻才迫近来援的冥河掌门涂念和他的弟子邢栗,拾换酒四人丝毫不怵。而当潜璇玑开启纳魂匣又以归雁篱咒浊之息大释囚魂那一刹,穹天星月尽暗,一股甚至拾换酒和引青鸾都从未见识过的阴鬼之力随着潜璇玑足下阵环的展开而急剧扩散,直将来攻的涂念和邢栗震退十余丈外。

      拾换酒眼见如此,直想起了那日自己赶到埼屿渊那时潜璇玑正在渊下与张印藏密谈结束,不知今日潜璇玑爆发的这阴鬼之力是否与张印藏相关。此时却不及多想,便趁涂念和邢栗未能站定,拾换酒自影法暗处射出的一箭已洞穿邢栗的咽喉。

      涂念大惑不解,敌方小小医师潜璇玑竟能将自家法器纳魂匣运出此等威能,而他这一迟疑已让他再难逃出引青鸾寒法和莫惊幻剑相合之阵。

      有拾换酒四人的介入,赤抟子和温寂友、娄遇常力杀翟泣和栾蘋。被馀甲戌和娄霆联手强压的袭半子已然心知大势已去,强弩之末以后,残躯便为娄霆手底群妖分尽而食。

      五叶观的彧为邀不在铘阳城中,章新壶最终也没有出现,无人能知他们身在何方欲行何事。而若问慈寰殿的掌门陆舫此刻身在哪方,他却是早在莫惊杀死邾奕那时,便已协同化为器灵的师弟符典山逃离了铘阳王城,不知所踪。

      天光初透,这狐迹六州疆土或许已算重归浮丘天下。

      …………

      闻道七年,三月十八,立夏日。憔州西部的遥安城外,悲溟海岸巨浪滔天,有人在天亮之前看见了流火陨星坠海之天象。仍在城中的浮丘门客桂午庄自然知道今日便是浮丘重返王城之日,虽还不知陨星坠海是何因由,却已借此天降异象而将狐迹亡矣的消息派人散布开去。

      悲溟海域,遥安城以西相去甚远之处坐落几座灵岛,岸线水际,剑灵素河翩然落到了重伤无识的司玖陌身旁,渡去一段灵息,司玖陌才勉强恢复了一丝意识,这几座灵岛正是剑翁带着素河闭关渡劫的所在。

      …………

      五日后,狐迹国内看似尘埃已定,浮丘子亘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成功重掌狐迹六州,也已定下了登基之日,便在十日之后的小满节气。然而在这前后十五日内,风平浪静的狐迹王城依然暗流涌动。

      一夕叛门投敌,馀甲戌和娄霆纵能亲手杀死让师门五叶观陷落的袭半子,却仍是浮丘子亘谋权路上用之可弃的垫脚石。被浮丘子亘强拉因果而牵连至五叶掌门方知刺杀浮丘伯赫和浮丘太仁一案,五叶观门下幸存之人没有一人能逃过他布下的杀局。

      其实方知早在浮丘太仁气绝之后便已伏诛,只因他竭尽全力杀死了郯刀匠,自己也身负重伤,已然敌不过单怀正和单德安兄弟二人的双刀暗袭。浮丘子亘深知只有方知命绝,这世间才不会有其他人知晓他刺杀浮丘伯赫和浮丘太仁的真正原因。

      真阳壬王狐迹壬已经失踪,他之前并未被浮丘子亘派人杀死自是浮丘子亘和方知之间的约定。然而方知魂命两消,已死的他根本不可能左右生前忠心护佑的狐迹壬的结局走向。浮丘子亘后来也没有再继续遵守约定,狐迹壬便在被押送前去憔州的路上,死在了单怀正和单德安的刀下。

      仿佛一切都在遵循浮丘子亘的计划前行,至四月初四小满之日,铘阳城北郊,抟山以北的祀神山上,浮丘子亘的登基大典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可就在他祀神吉时的半个时辰前,自棠州南疆而来浮丘子辅的请命书送到他手中,说的是浮丘子辅自愿领军南征秦国,立下誓死吞秦之状,不死不回铘阳。

      这是浮丘子辅的保命之举,他听闻了父兄遇刺的消息,又不愿率七十二武人至铘阳而与亲弟针锋相对,方有此计。然而浮丘子辅之所以能从浮丘子亘手底逃生,是因为除了他亲信的那七十二武人外,还有两人是扭转此局的关键,便是早已从北州天关城小池峰逃出太真嶂阵的理岳翁和苏星客。

      理岳翁和苏星客二人虽无异术傍身,却确有不为人知之高能。在析清浮丘子亘的阴谋与阳谋之后,他们已以世家身份之便联络了乌宛国君,进而成了乌宛国君和浮丘子辅直接议谈的桥梁。

      乌宛国国小力弱,此番会同岐、秦、裔和夏侯四国联攻狐迹国,本就是受了夏侯国和秦国的裹挟。不甘祖国乌宛沦为夏侯国和狐迹国杀伐乱战之间必会牺牲的马前卒,理岳翁和苏星客即以对浮丘子亘所布天下局的剖析之论,引浮丘子辅会见了乌宛国君,双方密谈之事便是乌宛国倒戈并襄助浮丘子辅攻占秦国,而浮丘子辅必要履行对乌宛转攻为护的承诺。

      理岳翁和苏星客的策议,既解了浮丘子辅和浮丘子亘兄弟相杀之局,又可谓为乌宛国建立了一面隔在乌宛国和秦国之间的有力屏障,不过此些已是后话。

      浮丘子亘对浮丘子辅的请命不以为意,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让自己的二哥战死沙场的计划,似乎如此才更不易招致非议。正当他欲将心思传令赤抟子那时,几声呼唤却不得其回应。孤身一人站在祀神山巅,抬头前望,竟看见前方步天街下缓缓登上来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浮丘子亘蓦地串连起了万千思绪,而后他目视所见的几人,也将彻底改变新浮丘的局面。

      …………

      日前,潜璇玑收到了寒蝉的素鸟传信,他和鹿回松恢复得不错,他二人身上所幸也并未再发现狐迹羽留下的其他禁制,十渊寺也便不再限制二人的去留。

      寒蝉的喉破声哑已成定数,以浊气书空成字之法他也已颇为熟练,至少与目明之人交谈障碍无多。而鹿回松双眼被毁,后来体魄逐渐恢复,他也惊奇地发现他对周遭灵息的流转仍有一丝微弱的感应,透视心像,兴许他的异术并未全然丧失。

      寒蝉在信中简略说了十渊寺在狐迹羽一战后的死伤情况,也传来了与怒龙渊龙碑观有关的消息。直到卢时清和谢星辰带着镜中的花叶叟回归师门,他们才发现纪云痕已在一个时辰前重伤死去,纪云痕甚至没有坚持到再见他师兄一面。

      潜璇玑一阵哀叹,至于花叶叟三人如何离开了浮丘伯赫而免于被浮丘子亘派人追杀,她也没有心思细想了。

      另一事便是,十渊地界的水脉灵泉都因那日司玖陌的幻境游移之术而近乎枯竭,至今未复几多,以至于先前十渊寺新加在怒龙渊下的玱魁封印出现了动摇的迹象,好在苦嵘和花叶叟已经研究出了应对之法。

      庆闻府失势,其下门客或死或散,温寂友和娄遇常清查庆闻府和慈寰殿,也将尚未被损毁的八荒典藏如数交还给了拾换酒。

      修缮惭山井下洞天之后,拾换酒于公子桥畔的旧地重开八荒阁,在引青鸾的辅助下,他也已根据册天疆所留线索而开始重整八荒暗线。武柏舟和叶隔川仍然相当于八荒掌门临在北州和叠州的分身,在拾换酒正式接掌八荒阁那时,也给了他最大的支持。

      册天疆的死确实对武柏舟影响深重,毕竟他们二人自来惺惺相惜,武柏舟也是宛略言之外与册天疆最为默契也是最知册天疆内心的人。

      自立夏那日,莫惊日日独立惭山之巅,以盼能早些看见洪雀带回司玖陌的消息。终于如愿,洪雀从憔州遥安城返回铘阳,带来了些许至少不坏的消息。

      根据桂午庄提供的有关剑灵素河的线索,他和墨龟找到了剑翁可能的所在,而大浪连日不止,加之当地人议论纷纷的那陨星坠海的天象,墨龟断定司玖陌必也身在悲溟海域之中。

      剑翁仍在闭关渡劫,剑灵素河不敢惊扰,只能凭借一腔清明灵息续着司玖陌的最后一口气,直到洪雀带着墨龟抵达那无名灵岛,剑灵素河才终于看到了司玖陌的一线生机。墨龟留在了岛上,设法让司玖陌再度回魂,洪雀则在与剑灵素河相谈过后要把剑翁和司玖陌的情状尽快回报八荒阁。

      其实早在初到真阳城,司玖陌首次向引青鸾述说狐迹子期那时,就谈及她曾有“复生”狐迹子期而使其重回朝堂的念想。受此启发,心知墨龟必有救治司玖陌之能,引青鸾在预判司玖陌重返铘阳的时日之余,她已有了新的谋划。

      将欲行之事说与拾换酒听,后者听罢却提起了另一个“人”,那便是如今不知所踪的溁颙精溁姑。引青鸾一想确实,自己的谋划若能得到溁姑的助力,定可保此后万无一失。

      彼时还不知溁姑游历何方,拾换酒便又想起了真阳城东市梦萦阁的那只小溁颙精,看来必得麻烦洪雀再去一趟真阳了。八荒暗线的根基尚存,有那小溁颙精同族之间的感应,洪雀在真阳城见过他后,辗转棠州侪翔城大河县的天道山找到了溁姑。

      溁姑在天道山一带探究张解道和容蓉的过往,她也已知晓了天机后事。然而就在他随洪雀抵达铘阳八荒阁那时,北方传来了长清谷被章新壶灭门的消息。

      境外裔国军队听闻长清谷被灭,以为能从彼方雪谷直入北州,岂料长清谷人死毒存,又有章新壶寒杀之阵笼山罩野,那逾万人的裔国军队已然陷落在了蚙虬遍地的长清谷地界,无一生还。

      遂了引青鸾所愿,勉强恢复体健的司玖陌和墨龟回至铘阳,又与墨龟耗时两日,那融合了幽合影法与山石画境以及傀魂之术的画影浮丘子亘终于被司玖陌和墨龟收笔完工。

      …………

      四月初四,小满当日,本来或许已经属于浮丘子亘的六州江山,便在他祀神吉时的前一刻为五门所掌的一幅画影夺在了手中。

      吉时已到,画影浮丘子亘顺利祀神登基,国姓狐迹易名浮丘,参阅浮丘旧制历法,改年号为“昭鸿”。

      而浮丘子亘本人,也已被赤抟子秘密护送至不远的抟山,软禁在了空空荡荡的五叶观妖庄之内。

      昭鸿元年,乾坤底定,六州百姓只知新王浮丘子亘称王不足两月便已施恩四境,一改狐迹末代之衰颓,却不知当今新王不过是一幅画影,真正兼济天下的却是藏在画影背后的术士引青鸾和那名唤溁姑的溁颙精。

      盛夏时节,八荒暗线逐渐恢复以往的机能,渗透之力也在司玖陌和墨龟的加持下逐渐强盛,八荒的触手已然延伸到了岐、秦、裔、乌宛与夏侯五国高层,为此时的六国混战带来新的转机。

      浮丘仲虞和莫七娘被赤抟子安置在了王城一隅,莫惊却因此再也没有踏入过王城一步,哪怕引青鸾便在王城深处。国事繁杂,边疆战事愈紧,引青鸾已无暇顾及她与莫惊之间的儿女之情,这倒给了莫惊一段独立的时光,让他可以认真着想自己此后的行止。

      墨龟借参魁山上赤抟子的火相宝地,以山石炼器之术为莫惊和洪雀重铸了灵剑沉霄与龙吟,而后,莫惊和洪雀便即离开铘阳西去真阳,一方面是拾换酒需要他二人协助寒蝉和鹿回松重建八荒阁在真憔二州的明暗两线,一方面则是莫惊立志要在十渊寺降服怒龙渊下的那凶妖玱魁,意图将他收作自己的剑灵,不过莫惊收服剑灵此事少不了龙碑观花叶叟、卢时清和谢星辰的相助。

      …………

      昭鸿元年,小暑,司玖陌托洪雀将她那把画有梅花但已然残破的纸伞送到了真阳城的殷府,并告诉殷家自己已经死在了三月十三十渊寺一战,以此断了她与殷明炟之间的尘缘。后来也偷了闲暇,从神安城伞婆那里取回了自己和宛略言幼时放的风筝,在城南秋风原上断了线,任它随风远去。

      有道是:

      几曾谙,所爱是真是虚幻,含辛埋骨画梅山。
      无由痴,原来是假是祸患,含恨王城一刀斩。
      身如影,道途多折转。
      可有因缘在?留与后人叹惋。
      ——司玖陌

      …………

      昭鸿元年,立秋,潜璇玑向拾换酒坦白了她在埼屿渊下和张印藏密谈之事,即是她那所谓的魂灵不祥之说并非民间讹传,而是确有其事。

      张印藏少时与张解道一并拜入山石门,隔绝了尘俗凡念,他的“魂灵不祥”之气便被山石门的仙道灵息所掩盖,是以他并不知晓如何才能真正化去那不祥之气。至于为何潜璇玑身边人的坎坷事不如张印藏那般凶险,张印藏也无法解释,或许与二人生时的星象相关,也或许与所谓异人异世相关。

      由于冥河坊的纳魂匣和唤魂铃有助长潜璇玑阴鬼之力的气势,拾换酒决定舍弃那匣铃二宝。机缘巧合之下,他竟发现唤魂铃中暗藏了一缕许幻清的神识,是当初在铘阳太泽湖附近杀死剑灵鹄伯赏那时,唤魂铃汲纳的幻神许幻清涣散的灵丝。

      顺势而为,拾换酒和潜璇玑南下棠州滁城,将匣铃二宝都交给了定云馆和许家处置。修习所谓鬼道术法的定云馆应有化用冥河纳魂匣和唤魂铃之能,而许幻清的那一丝神识,也幸而能随其子许剑忱回了家。

      拾换酒将铘阳八荒阁交由司玖陌和墨龟代为打理,自己则与潜璇玑游历宇内,寻仙问道,毕竟身为信使的他更擅长漂泊之事。而他此举,一面自是为助潜璇玑解决命里疑难,也为此后仍能与她共同进退,一面则是以五门新首之职,亲自联结各地的八荒暗线,以求八荒阁的消息网更加坚不可破,方能更加有助于引青鸾与溁姑执掌浮丘天下。

      有道是:

      生无幸,偏逢天星暗,洇开噩气惹人烦。
      亦有幸,所遇多仁善,可予真心令人安。
      乾坤定,此后长相伴。
      且将春姿尽看,眼底柔情任他晕染。
      ——潜璇玑

      或苦或甘,过往已无关。
      歧路坎坷,青眼白眼两相缠。
      雷音止,箭流湍,一任明暗一肩担。
      或易或难,异旅载花繁。
      何为盼,遍踏尘寰,祛浊存清梦栖晚。
      ——拾换酒

      …………

      昭鸿元年,立冬,小仙虚篱送来了玄璞君的手书。

      玄璞君称,有一位名唤太淼的幻仙找到了他,太淼的存世着实让他生了好奇之心,他竟也未能判知太淼的来历,不过他倒是有办法让太淼脱离身处常世会灵息耗泄的险境。从那以后,太淼便跟在了玄璞君身侧,欲要看尽常世人间的绮丽,也为探究自身来历的奥义。

      深冬时节,棠州南疆传来捷报,有乌宛国的倒戈,浮丘子辅竟真真将秦军杀离了棠州边境。而后乘胜而去,他脱离前狐迹的大军,只带了手下那七十二武人便直捣秦国柳都。乌宛背刺,夏侯撤军,尚有八荒暗线在暗挑拨离间,秦王乐仲婴孤立无援,在浮丘子辅率众临宫之时,与众家眷不战而降。

      秦地不乏忠勇之士,秦国一朝改名秦州,浮丘子辅的平乱生涯方才正式开始。此后六年,浮丘子辅与那七十二武人始终在秦地一代周旋斗争,直到斩首自狐迹叛国至夏侯的魂修术士陆玄城而致夏侯退兵,这场由夏侯国挑起的乱战才终于接近尾声。

      昭鸿七年,秦州大抵安定之后,引青鸾通过司玖陌联络上了浮丘子辅。时隔六年,浮丘子辅才终于知晓当年的换君即位之事。浮丘子亘仍被软禁在抟山五叶观的妖庄之内,即到他们兄弟二人重逢,他才终于悔过。

      代为经营六年,引青鸾将浮丘帝位还给了浮丘子辅。

      到底浮丘子辅和浮丘子亘是一胎双生之子,他们本就拥有相同的面孔,而浮丘子辅面上身上那经年的战痕,不过由司玖陌略施小计,一场突如其来的暗杀,便复刻到了“浮丘子亘”的身上。此时以浮丘子辅替下那画影浮丘子亘,朝中凡臣还无人能看得出异样。

      时至今日,引青鸾和溁姑才放手退离王城。

      又说那参魁山的炼丹士赤抟子,六年来受教于引青鸾和溁姑,早已非是当年模样。直到昭鸿十七年,由赤抟子辅佐浮丘子辅,更将岐国与裔国两皆吞入了浮丘疆土,浮丘九州方才终成定局,夏侯国也才终于罢战投降。

      至于那偏安于浮丘西南的小国乌宛,有浮丘的庇护,夏侯国已然奈何不了他们。

      …………

      却说回昭鸿七年的年末,溁姑再一次不告而别,引青鸾也独自骑着狼皇离开了铘阳,此时所向便是位在真州的西都真阳城。身居高位,引青鸾甚至忘记了自己已与莫惊一别六年之久。昭鸿八年的立春,骑着狼皇的引青鸾在真阳城郊外与骑着剑灵玱魁的莫惊再度重逢,这次再见,他二人未再分离。

      有道是:

      怀有知,通古今世传,上赐灵仙境中谈。
      却无知,未解遭欺瞒,一十三载恩仇换。
      人寥落,险尽见迟欢。
      待到冬杪春立,愿得同他共度炎寒。
      ——引青鸾

      或仙或凡,从来一意专。
      耳不闻听,姓与血脉皆不管。
      旧剑还,新剑断,丹心可待风前挽。
      或山或川,但求一人伴。
      若相问,广寒岭上,敢道境中是青鸾?
      ——莫惊

      …………

      只是让引青鸾没有想到的是,囚居抟山五叶观妖庄的浮丘子亘不知何故竟让浮丘子辅有了别样的心念。

      昭鸿十年,浮丘子亘病死于妖庄,浮丘子辅竟有了汲纳百门高术于浮丘一家的想法,随之而来的即是浮丘国内长达百年的庙堂江湖之争,无数仙门世家覆灭于此。

      当年苦嵘和溁姑给五门的两句寄语至今方显,所谓“排除异己,以绝后患”,所谓“流光掠影,择路而停”,浮丘子辅欲要真正掌控天下,欲要以浮丘一家兼学百家之术,开国功臣八荒阁首当其冲。

      至此,已然兼修五门之术的司玖陌和修习山石十法已臻化境的墨龟便也有了新的事做,适逢长辈剑翁登仙归来,司玖陌和墨龟自以雷箭素鸟传书四境,浮丘国内值守各州的鹿回松、洪雀、武柏舟、叶隔川、落银铃等五门弟子,与游历在外的拾换酒、潜璇玑、引青鸾、莫惊四人齐聚铘阳。

      只是,欢好十年,阡点星给寒蝉留下了十年的风平浪静和一双年幼的儿女,却还是应验了溁姑所言的“十年大限”,殒在了开年的春寒里。

      有道是:

      莫贪恋,莫感伤,既有所向直需往。
      常忆今朝重聚首,一夕幽影掠穹苍。
      莫停步,莫凄惶,江湖已矣无敢忘。
      至如此生初相遇,各是青春少年郎。
      ——掠影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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