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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善恶有期 ...

  •   有道是:厄境自求活,勿相问,何人命薄。

      …………

      闻道七年,三月十三,卯时,天光已开。棠州大邑郡莲池县西郊的暲丘山中,连商馆门址已成白地,一夜寒风,直将山中冰屑与骨灰吹遍丘野。

      章新壶自然记得卓采薇的模样,也曾见过卓采薇所作章改的画影,此刻他缓步游移,双手指尖涣开光华,于此净几苑内清余亭外,于他驻步凝望之下,他生身父母相携前行的背影清清在目,谈笑徐行真真在面却又虚假无比。笑面渐凉,章改和卓采薇的画影在章新壶面前烟消云散,他的眼中却未尝润出一滴泪珠。

      当年连商馆煽动河氏几门围杀章改和卓采薇,罪魁祸首是那缭如晦,而缭如晦在年前便已死于宛略言之手,倒让章新壶生了矛盾之心,不知是该感激茯歧五门撞巧帮自己复了仇,还是该厌弃茯歧五门夺了自己手刃仇人的快意。

      死寂满山,章新壶在已然折毁的劖枭剑旁停了步,与连商掌门泛城霜这一战,长乐村故旧的残魂竟一丝也未留下,悲恸有始,憾恨无终,难怪他甚至不惜冒性命之险而以游丝境的瞵罗应对连商馆。

      别在腰间的折扇悄然滑落,又为章新壶钳在了指间,但听容蓉的话声柔然入耳:“先诛父之师门,再灭母之师门,而后你欲何为?”章新壶却不答,他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来援连商馆却半途奔逃的下清斋无疑。

      弹指间,连商馆诸般亭台楼阁尽数倾塌崩毁,灰沙漫天。章新壶心道,连商馆和太真道一样精于逃命,纵然有得些许漏网之鱼借境逃遁,想来再不能重现连商馆往日的辉煌。两拳一握,漫天灰沙骤然落下,天空复归一片澄澈,可那灰沙散地后却在此间山中落了一个寒杀之境,章新壶也已向下清斋所在的晅阳城南棠县乘风前去。

      寒杀境既成,阴冷之气遍布山间,入目花草树木无不沾染了无形无相的阴霜。到底师承狐迹羽,章新壶如此赶尽杀绝的手段和狐迹羽相较未弱分毫。他在这无人之地布下寒杀幻境,是料定连商余孽必会伺机返回探查,届时任何人一旦靠近则必受伤杀。

      与此同时,北州泾洲城辖境,北山十二峰之一的临江县老鱼跳,高山深处,画境氤氲如山雾,开境之际,连商掌门泛城霜的最后一名弟子唐翥携着阖绣曲和祁万圭跌落此地。

      可刹那的鲜血溅地让唐翥大惊不已,原来他勉力救走的祁万圭竟只剩下了上半身,此刻接在祁万圭腰身之下的只有溅射不止的鲜血和一地模糊无状的残肠碎肉。年过九旬又是修仙之人,唐翥纵然多见过惨死之人,但看自己的师兄以如此情态丧生,自不免悲恸难收。

      “师弟……”一旁阖绣曲气弱声微,连抬头已是无法。

      唐翥回过头,只看阖绣曲面容枯槁,竟似老过了自己,她瘦骨嶙峋而脱力孱弱之状再不见了以往的仙姿。阖绣曲双目失了眼眸,双腿胫骨以下俱皆碎成了冰屑,此为身受瞵罗浅浅噬魂后又为画境生生撕拉之果。

      蓦然间也不知阖绣曲哪里来的力气,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了唐翥胸口残破的衣衫,她只吼道:“鱼台仙画,不灭连商!”阖绣曲喉中嘶出了最后一口阳气,唐翥大恸无声,抱着她的尸首久久不能释怀。

      …………

      其实司玖陌和拾换酒在夜里便已离开铘阳城辖境,不过一路谨行,又要尽快研谈幽合影法,方慢了行程,及至这日卯时也仍在左州境内,只近了铘阳城以西数百里的太泽湖。

      前行路上,拾换酒言道:“太真道失踪,五叶观毁于河氏内斗,名刀埠和连商馆也已被章新壶屠灭,河氏九门已去其四,足以让余下五门警惕。下清斋在连商馆一战必受重创,左天谣也许能逃回南棠古木坳,但绝不会在彼处安度养伤,他们知道章新壶的降临不过今日明日而已。五叶观失势于章新壶而言再好不过,待河氏南江道三门尽灭,慈寰殿、庆闻府、冥河坊、长清谷四门若无后手,绝不可能在他手下残喘余生。”

      司玖陌应了一声,心中亦觉下清斋应当活不过今日,下清斋没有如太真道、连商馆那般的逃命之术,今日之后,下清斋或许便如名刀埠一般将永远掩埋于狐迹国末代的历史之中。若左天谣死在章新壶的手下,当年伏杀茯师祖浮丘固的四个凶手也只剩了薛憧一人。算到此,五门与章新壶有几近相同的仇敌,五门杀死缭如晦,章新壶杀死左天谣,那以后五门与章新壶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因这份微妙而不至于太过僵硬。

      拾换酒续道:“薛憧分得清轻重,河氏九门遭此劫难,他应当会放弃对剑翁师叔的追杀,甚至可能将鹿回松和寒蝉也带回铘阳。我们和青鸾他们会合后,最后也还是要回去铘阳,毕竟辜师叔和木师叔在那里。再说狐迹羽这么久也没再现身,是因阡点星仍在十渊寺吗?若我们离开十渊寺还带走阡点星,只怕十渊寺经不住狐迹羽的第二次袭击。”

      司玖陌道:“狐迹羽的目标应是张印藏,若张印藏真能栖身玄髓石又有墨龟将他带离埼屿渊封印,不知十渊寺是否有机会免遭狐迹羽的杀手,但眼下也不知墨龟修习山石十法已到了什么境界。”

      心说这些等到达十渊寺后自会明了,拾换酒只道:“我此刻倒有些担心冥河坊,虽说冥河坊是河氏九门之中最弱的一门,但他们的化魂炼器之术决不能小觑。若冥河坊为了自保,放下往日恩怨而与庆闻府、慈寰殿再度联合,我们也必要小心应对。”

      话未几句,拾换酒警觉停步,前方肃杀之气急转浓郁,先前一直卧在他肩头的素鸟也悄悄藏进了附近树丛之中。此地必有妖异,拾换酒已解下背后长弓,弓弦抠在了指弯。

      司玖陌亦然警觉,影法散开时遽然遁去身形,却几在同时,侧前方不远有幻神夤镜明光照来,原是慈寰殿在此设伏。司玖陌身形半显,是拾换酒一箭雷光亟去,却逢彼方狂风大作,一刹便偏了雷箭去势,那一箭只穿破了那夤镜的四手明镜之一。

      风灵官?拾换酒心下诧异,但看那夤镜光华所照之下确有一尊幻神风灵官也显了形象。拾换酒知晓慈寰殿门人弟子各有不同的偏爱喜好,像百里秋渊偏爱差遣幻神金线神,鹄伯赏偏爱驱使幻魔许幻清,而偏爱差遣幻神风灵官的慈寰弟子便是淬愚炽。但淬愚炽早已死在宛略言的刀下,如何可能今日在此伏击?

      天上晨光与夤镜幻光交错相照,视野之内一片明净。果见风灵官虚影之下是那淬愚炽左手执了玉璋,右手仗了长剑向此近来。须知以淬愚炽的修为尚不足以同时支撑两尊幻神,但听淬愚炽身形甫动之后一声撞玉之音,那夤镜被拾换酒破去的一镜应声复现,它身下飘浮玉璋一柄,其上缠缚黄符清晰可辨。

      拾换酒瞥了一眼淬愚炽脖颈前的刀痕血线,那分明是当初宛略言的杀招所致,心说他死而复生已然怪异,此时竟还能施以下清斋的掖神符,更是令人不解。

      司玖陌以往所使的飞刀青骨到底是用于囚魂之法器,厮杀对战远不如今日手中这宛略言的小刀袖雀,一刹与淬愚炽交手,司玖陌再不以影法躲躲藏藏,刀刀见血,只三两招过后已教那淬愚炽被打得呜呼哀哉。

      却说拾换酒看清夤镜身下的掖神符后,转眼便见许幻清的幻影自旁窜出,身披幻甲银光霍霍,双掌暗劲力压长空。拾换酒暗惑鹄伯赏竟也活着,当即足下缩地而后撤,手中弓上三箭射而去。第一箭已被那许幻清两掌拍在当空,后两箭径直穿透许幻清的幻影,射向了藏在掖神符附近的鹄伯赏所在。

      司玖陌瞧见淬愚炽的伤口与流出的“鲜血”生发了灵丝缠动,再加影法探去,已然判知来人鹄伯赏和淬愚炽究竟是人是鬼,她即出言:“是器灵!”

      拾换酒是一点即清,暗道自己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鹄伯赏和淬愚炽绝然死于册天疆和宛略言之手,后来册天疆带走了他们的玉璋,又在惭山的癸卯药园将玉璋击碎,他们的残魂也如册天疆所想而回到慈寰殿并告知慈寰殿癸卯药园的所在。慈寰殿也必能设法保全他们的残魂,不过他们的本命玉璋被毁,师门慈寰殿已然无法动用生法助其重塑躯体。

      炼器化魂成灵的术法是冥河坊的本事,如今鹄伯赏和淬愚炽已然成为器灵,冥河坊必然参与其中。但在冥河坊参与之前,吴薄衣的傀魂之术只被用在了更有价值的漆梨篁和百里秋渊身上,只是吴薄衣没有扈乔趋的修为,不可能将漆梨篁和百里秋渊真正做成如南公寂那般有自主意识的傀魂,而经冥河坊之手炼器化魂而成的器灵却可相当于原本生命的延续。

      如今缺人之际,慈寰掌门陆舫自然同意将鹄伯赏和淬愚炽的残魂炼成玉璋器灵,此行也可称他二人的续命之策。就慈寰殿所感,最大的遗憾便是漆梨篁和百里秋渊的魂魄全然毁在了庆闻府地牢吴薄衣的手中,否则以漆梨篁和百里秋渊的修为,借冥河坊化魂成灵之术以“复生”的绝不可能轮得到鹄伯赏和淬愚炽。

      至于下清斋的掖神符,其实下清斋和庆闻府之间的牵系要更早在拾换酒所想,也或许是先前义缁履和鱼花溪路过铘阳那时便将符法留给了慈寰殿。

      司玖陌只在翁江镇柩府司和棠桥驿那处看过淬愚炽行事,觉着他并非智勇之人,但眼下的淬愚炽对着司玖陌招招皆下杀手,甚至频频在司玖陌的刀下皮开肉绽而灵血溅地也毫无退缩之意,竟有一腔视死如归之感。司玖陌暗觉不该,是淬愚炽已化身器灵没了痛感,还是他因凤剪镯的死与自己有关而欲要报仇雪恨?可凤剪镯并非自己所杀,淬愚炽和自己哪来这般不共戴天的仇恨?

      又几招过后,淬愚炽血溅四处,仍红眼赤面而奋力进击。司玖陌暗道是了,他爱慕凤剪镯,后来应是知道了杀死凤剪镯的是宛略言,如今宛略言已死,那份仇恨也便转嫁到了带走凤剪镯玉璋的自己头上。

      一想到凤剪镯的玉璋,再看淬愚炽此刻悍勇的进攻,又瞥见他溅洒了一地的灵血,司玖陌心中闪过一念,他这画地设阵的伎俩,自己早在逢水镇外拿下吴薄衣那时便已用过了!

      转见拾换酒以长弓作了近战兵刃和许幻清已过了十余招,他在许幻清生前与其有过不打不识的一面之缘,勉强算是旧识,又熟稔许幻清那所谓鬼道术法的进招计策,正听耳中传来司玖陌所言“淬愚炽灵血阵”后,他掌中亟雷便已将许幻清的幻影打散,更借天雷巨力,甚至震裂了鹄伯赏的玉璋。

      此时若能有适宜的纳魂之器,或许还能收得几缕许幻清的灵丝,日后也可交还给他身在棠州滁城的儿子许剑忱,但此刻拾换酒顿觉惋惜,只因此事他已无能为力,许幻清最后一丝灵息也已飘向了林间深处。

      鹄伯赏失了许幻清的幻影,不及运化灵息修复玉璋以接续差神驱魔之术而只得仗剑前来,拾换酒这才看清他脖颈上的掌印,那是册天疆击杀他的死印,当初他是被册天疆捏碎颈骨而死,难怪他和淬愚炽二人伏击现身到此竟始终未出一言挑衅,原来是因早已说不出话来。

      不过新生器灵尔尔,暂无法差神驱魔的鹄伯赏根本不是拾换酒的对手,拾换酒甚至可以分心辨认司玖陌那处淬愚炽所设的灵血阵究竟是何情况。待他看清那灵血阵的符文象形,便知冥河坊的人必然藏身附近,因那淬愚炽根本没有能力运化这等冥河化魂之阵。

      司玖陌也并未急着击杀淬愚炽,自是想要看看他意欲何为,待那阵成,淬愚炽的脸上蓦然现了一霎笑意。鹄伯赏避开拾换酒的雷音落地而顺势远退至夤镜近旁,拾换酒眉头一皱便即弓张弦紧,三支雷息化生的羽箭已搭在了长弓之上。

      几是一瞬,司玖陌行囊之中那凤剪镯的玉璋断裂而开,灵丝牵绕散出,在司玖陌的身后瞬间攒成了凤剪镯的模样,双手反握断璋便要刺入司玖陌的后颈。既知淬愚炽设阵有鬼便早有准备,司玖陌急转腰身以闪躲,终还是被凤剪镯的断璋刺伤了右肩,但到底避开了致命之处。

      预判了鹄伯赏所行,说迟实快,拾换酒箭去三道雷光,直射那缠缚了掖神符的玉璋。可幻神夤镜一转变化幻魔瞵龟,雷光羽箭已被它抵挡在外,此时凤剪镯也化作灵丝绕入了瞵龟护佑的玉璋之内。掖神符在凤剪镯灵入玉璋时脱落,玉璋复又牵动灵丝,凤剪镯完整的灵体乍现,淬愚炽倏然向她痴痴一望。

      淬愚炽的这一眼,不知他心中可还有遗憾。司玖陌没了夤镜照影,当即隐去身形,正凤剪镯与淬愚炽视线相交那一刹,袖雀的刀刃划在了淬愚炽颈前那宛略言同样用袖雀留下的刀痕血线之上,她亦乘势将他的玉璋握在了掌中。

      眼看淬愚炽的玉璋在半空中化作齑粉,淬愚炽已然玉碎灵灭,鹄伯赏望了一眼凤剪镯,此刻有了退意,躲在瞵龟之后暗暗运化灵息修复自己的玉璋。

      凤剪镯在落地之后两手持起被掖神符缠缚过的玉璋,那就是鹄伯赏和淬愚炽带来给她的法器,藏在附近的冥河坊弟子想必也是凭借化魂之阵将凤剪镯炼化成了器灵,她此刻把持的玉璋便成了她的本体。鹄伯赏旦夕事成,身后化生幻神溟海仙鹏,他一拉凤剪镯便要向东遁去。

      拾换酒暗道不妙,断不能让凤剪镯就此离去,她被司玖陌压制许久,已然知道了司玖陌往后所历之事,倘若她将惭山井下所在告知河氏,那辜师叔、木师叔等人便将危矣。一想到此,又加凤剪镯始终以瞵龟回护,雷箭难动,拾换酒只得一箭向天,传信为先,方才躲藏树丛内的素鸟也知心飞去。可惜箭到半途,却似钉在了黑絮棉网之上而再无能动,蓦地阴丝罗织,更将那传信素鸟也切杀当空。

      “冥河坊!”拾换酒见之狠道,转念念及司玖陌,便又喃喃相询,“玖陌?”听见司玖陌一句无碍的回音,看来她右肩外伤应当不算太重。

      凤剪镯踏上鹄伯赏的溟海仙鹏,没有管顾拾换酒和隐形不见的司玖陌,她只向一方朗声言道:“多谢冥河坊二位师兄不计前嫌,茯歧恶贼藏在惭山井下,盼与共袭杀之!”

      传信素鸟已逝,八荒雷箭不传,有冥河坊这怪异幻境困锁,拾换酒根本无法将消息送往铘阳惭山,而此时荒郊野岭,不知可还有敌人潜在,凤剪镯的那一句只怕不消多时便能传到慈寰殿或是庆闻府的耳中。凤剪镯还知道更多的五门之事,鹄伯赏自会保她离去,此时冥河坊那两人要做的应是以此怪异幻境拖住拾换酒和司玖陌,以求凤剪镯的消息能先达铘阳。

      阴气黑雾遮天蔽日,冥河坊来的那二人瞧见幻境结界既成,又已能挡下拾换酒的雷息羽箭,才放心现了身来,那二人便是掌管纳魂匣的邾奕和掌管唤魂铃的施邻姜。

      冥河坊门下皆以单剑为兵,而邾奕和施邻姜专修以炼器为主化魂之术,借助法器纳魂匣和唤魂铃而动用化魂阵炼化凤剪镯成为器灵于他二人而言可曰易事。二人的师父翟泣已然出关,本是他为应对河氏九门内斗而专门针对连商馆修悟所得的炼境之术,所谓化境十诀,也已传给了邾奕和施邻姜,无怪早前他二人敢在登萍海突然袭击司玖陌和引青鸾。如今遮天蔽日的冥河幻境名为阴匣境,便是那化境十诀之一的炼境术法。

      此时见邾奕和施邻姜各自右手握了一柄黑气攒聚的单剑,周身蒸腾的袅袅黑气牵连百结,邾奕言道道:“鹄师弟、凤师妹,莫急着走,还请夤镜照妖,助我师兄弟二人击杀茯歧道敌。”

      鹄伯赏和凤剪镯各自迟疑,但听邾奕冷道:“不愿?呵,但身为器灵,还能走得到哪里去?”说罢斜眼一望,鹄伯赏和凤剪镯各自的玉璋蓦地一颤。

      碍于邾奕和施邻姜那炼化器灵之力,鹄伯赏纵然不甘,也无法违拗。然他灵息牵动,溟海仙鹏化作夤镜之际,却忽见司玖陌已然绕到了他和凤剪镯躲藏的瞵龟之后,是凤剪镯警觉回防,手推一段绿影挡开了司玖陌落至鹄伯赏项背的刀风。鹄伯赏急忙闪避,可司玖陌却断了他的退路,避过凤剪镯的绿影,司玖陌直将鹄伯赏逼出了瞵龟堪能庇佑的范围。

      眼看邾奕和施邻姜动也未动,凤剪镯立时觉出了异样,当初虽是受了吴薄衣的蛊惑,但真正杀死拒鹤的却正是自己,冥河坊如何可能好心护送自己安然回到师门?如今自己已将惭山井下的秘密高声喊出,那自己或许再没了保全的价值,邾奕和施邻姜这是要借司玖陌和拾换酒的手杀了自己和鹄师兄啊!

      鹄伯赏因对影法的惶恐而不敢变化夤镜,可自己的剑法又不能胜过司玖陌分毫,一刹失误,鹄伯赏被司玖陌一脚踢开,连连倒退尚未稳定身形,余光却见拾换酒收了长弓缩地而来。拾换酒以左臂铁衣接连两拳撞在鹄伯赏当胸,右手大掌急拿,扣着鹄伯赏颈前的死印将他按在了泥地之上。

      司玖陌和拾换酒这接手杀死鹄伯赏太过迅速,及至夤镜光影消退,鹄伯赏的玉璋为司玖陌脱手而出的飞刀打断,凤剪镯才从对邾奕和施邻姜的惊慌之情中灵容失色。司玖陌的身影再次消失于视野,凤剪镯只望见了拾换酒坚毅而无情的眼神,她心里直想,若自己躲在瞵龟的庇佑之下是否还能苟全性命?

      此刻这阴匣境内黑气牵连已结作阴丝万千,司玖陌纵使遁去身形,可她若欲近身相袭抑或飞刀远攻,一旦迫近邾奕和施邻姜,必能被他们察觉,是以慈寰殿的幻神夤镜对邾奕和施邻姜而言也已并非必要。

      司玖陌潜藏不明之处按兵不动而暗自疗伤,忽听邾奕向拾换酒冷言道:“做个交易如何?”

      拾换酒不答,邾奕续道:“凤剪镯是我冥河坊杀死拒鹤师祖的仇人,拾道友杀了凤剪镯后,我与施师弟便会把路让开,拾道友也好尽快传信师门。”

      拾换酒回道:“这会又称‘道友’了?”

      邾奕道:“看方才拾道友焦急传信的情态,想必那‘惭山井下’极为重要。我也不瞒二位,不远处便有庆闻府同来的信使,他们听得凤剪镯所言,已在回城的路上。拾道友,你当如何选择?时间已不多了。”

      拾换酒一呵,心中盘算,拒鹤的死于冥河坊的某些人而言也不见得是坏事。

      冥河坊内部,掌门涂念、大长老翟泣、三长老栾蘋为夺掌门实权而施以暗劲,先前涂念令自己的亲传弟子邢栗单独看顾拒鹤,自是因涂念本人最受拒鹤喜爱,他也最冀望拒鹤活转以巩固自己的权位。邾奕和施邻姜的师父即是翟泣,论资历、能力皆要强过涂念,他不曾直接压制涂念便是因拒鹤仍在世间。至于三长老栾蘋自己便是稀松平庸之辈,所传弟子中最为厉害的杭鳞溯和任问星也已身故,如今的栾蘋不过墙头之草,善用即能得利,不善用或将为其反伤。拒鹤真真死后,涂念便也没了长辈作为依靠,翟泣若要下手夺权也已没了长辈的制约,冥河坊的内斗想必愈演愈烈。

      看到章新壶灭门名刀埠和连商馆的举动,冥河坊自会慌神,这次他们直接参与了这场江湖斗争,绝不可能只来了邾奕和施邻姜两个小辈,甚至可能三个冥河长辈一同到了铘阳。栾蘋已是孤家寡人,无论冥河坊是哪个师兄当家做主,他都可以换了笑面对人。心知难以抗衡,涂念必不会放手徒弟邢栗单独行动,兴许是担心邾奕和施邻姜以二杀一,也兴许是担心翟泣突然背刺而自己没有可信的帮手。

      拾换酒转念又想,自己和司玖陌也曾杀过冥河坊的人,只不过并非翟泣一派,如此算来,自己和司玖陌相比凤剪镯并无多大差别。冥河坊这怪异幻境已然隔绝外界,邾奕和施邻姜完全可以亲自动手杀死凤剪镯,扬言凤剪镯死于自己和司玖陌之手便好,那这个交易对冥河坊又有什么好处?

      时光易逝,无论如何,更为不利的都是自己和司玖陌以及凤剪镯两方,拾换酒一想已罢,竟向凤剪镯言道:“不如你我做个交易,你与五门的仇怨待脱离冥河坊的幻境之后再做计算如何?”

      邾奕脸色微变,却嘲道:“笑话,你们才杀了鹄伯赏和淬愚炽,还敢开口和她谈交易?”

      凤剪镯万想不到拾换酒会有如此一言,心思急转,邾奕明确是要取走自己的性命,而自己在拾换酒一方看来却并非非杀不可,若能帮助拾换酒和司玖陌脱出这幻境,若拾换酒能赶在庆闻府之前将消息报回八荒阁,那自己方才的呼喊便算没有铸成大错。

      可施邻姜却没有给凤剪镯许多时间思考,趁凤剪镯一思过半便已动手来攻。岂料那瞵龟背甲挡得住八荒雷息的刚猛巨力,却防不住阴匣境阴丝的绵柔渗透,瞵龟背甲现了裂隙,凤剪镯看着施邻姜的狞笑而惊慌闪避,却见横里一丛青光掠过,削断了施邻姜单剑生发的阴丝。

      眼见如此,凤剪镯心一横,已有了抉择。玉璋急动,手印暗结,幻魔蕉羽乍现。

      身高数丈、背后双翅片羽状如蕉叶的幻魔蕉羽,司玖陌早在棠桥驿和凤剪镯、荀签雪交战那时便已见识过,心底一呵,片片飞刀直迫施邻姜。

      此刻蕉羽对着施邻姜呼喝成风,鬼蜮诡声入耳迷心,又有司玖陌飞刀暗袭,施邻姜此刻一退再退。只是施邻姜有法器唤魂铃护体,应对蕉羽怪声,唤魂铃已然铃音阵阵,蕉羽那惑人耳目之能丝毫未能撼动施邻姜的心智。

      施邻姜退到邾奕附近,邾奕阴着脸,身后阴丝黑气大放,纳魂匣祭起而幽影群出,越十近百的残魂野鬼在这阴匣境之间飘来飘去,一旦触碰,必遭伤阴损命之刑。

      拾换酒稳固足下,张弓对敌箭箭穿鬼断魂。此战必要速战速决,可应对幻境并非自己长处,但一想司玖陌曾被困诛炎境中,而那诛炎境是熟稔裔国幻境古法的仙人所设,司玖陌本来自修连商画境之术,又从苦叶绝笔中学得脱离诛炎境之法,如今的司玖陌连仙家幻境也能破开,想必应对此间冥河幻境应当不消多时。

      百十交手见招拆招之余,自邾奕所祭纳魂匣释放的残魂野鬼已损去大半,或为拾换酒的雷箭穿杀,或为凤剪镯的蕉羽撕碎,他二人专心牵制邾奕和施邻姜,留司玖陌在旁掠阵,以求破境之机。

      …………

      卯时,真州界,宛略言身死之地附近,是自憔州过真州赶往左州铘阳的必经之路。薛憧果然放弃了对剑翁的追查,足踏巽息舟已自西向东途经到了此地,鹿回松和寒蝉并不在他身边,必是被他囚禁在了隐秘之处,然而已近仙身的他万想不到,此地也将是他身死道消的所在。

      前路漫漫,薛憧乘舟在空急速向东,却不知何时已经变换了山川草木的模样,等他觉察所向迷失,才知已然身处太真嶂阵当中。落地敛息谨行,探知此等仙力绝非太真道的所有,一刹连商画境真幻相隔,复见前方玄纹纷飞,薛憧竟生了两股战战之感。

      直到玄纹当前,狐迹羽飘然而至,才见他身后玄纹幻化,两尊神魔巨像立起,一尊是幻神勷皇,一尊便是幻魔郁卿。薛憧这是初次眼见这般情态的狐迹羽,发丝披散,双目浑黒,面染阴气,缄口不言,一身玄衣曳地,这般情态任谁见了也难与仙人相联想。貌如人魔,冷面自威,又加两尊神魔巨像,薛憧一见之下倏然跪地参拜,口中颤声唤了一句“师父”。

      薛憧心中既惊且惧,狐迹羽以太真嶂阵作为此间灵基,又以连商画境作为此间结界,以这般情态再见,必是敌对之面。果然便在薛憧抬眼那时,狐迹羽指尖的冥河阴丝已然牵开阴光而飘游六方,在薛憧身外十数丈攒聚而成了一方巨大的慈寰六印驱魔阵。

      薛憧自知若慈寰六印相加在身则断无生机,立时起身先手为攻,两袖甩出蛟索俱皆抽向狐迹羽脸面。钟声乍响,狐迹羽视线复归薛憧那时,见他已趁自己回防之际打散了西南方六印之一的勾江之印,抽身自此破口闪出六印所辖。

      薛憧一出六印所辖便即回头欲要再出手反抗,须知连商画境与太真嶂阵相合,若不能解决狐迹羽,最终仍会困死此境。狐迹羽倒是沉着应对,甚至身外的太真玄钟也已撤去,看来他心觉对上薛憧的两条蛟索还没必要如此设防。

      薛憧的这一击,两条蛟索分别为狐迹羽身后的勷皇和郁卿接在了掌中,两力僵持,蓦地便看他身后窜出两柄灵剑,竟是自莫惊和洪雀那处夺来的沉霄和龙吟。两柄灵剑自薛憧那处疾射向狐迹羽,狐迹羽两臂轻抬,只弹指飞去两张玄符,剑符相撞,那两柄灵剑竟各自一声敲金巨响而断作两截。

      狐迹羽向前行了数步,薛憧的两条蛟索便为勷皇和郁卿震断,薛憧连步倒退,可狐迹羽已遽然到了身前。薛憧翻袖抽出了莫惊的灵剑星斗,自下而上挥削狐迹羽前胸脸面,而狐迹羽指印变换,右手仙画生刀,在他稍稍侧身避过薛憧剑击之际,一段刀光自上而下斩断了薛憧右腕。

      仍紧握星斗剑柄,薛憧离体的右手拖长血线,随星斗划空而过,跌落在地。薛憧一声痛吼,眼见如此却尚存求生之欲,左右闪身相避,一霎祭出巽息舟,欲要强破连商画境和太真嶂阵。

      然而狐迹羽那幻刀消散,指间复绕冥河阴丝,接续聚起慈寰六印驱魔阵。薛憧已然飞去甚远,狐迹羽仍自缓步前行,只因薛憧可谓慌不择路,在这太真嶂阵之中又有连商画境乱人心思,他无论飞向何地,最终竟都会回到狐迹羽和勷皇、郁卿立足之处。

      及待勾江之印修复,薛憧暗道我命休矣。只见两道玄符赫然附在了自己的巽息舟前后,眨眼间阴丝涌起,化生长清蚙虬无数而将巽息舟甚至自己的双腿缠裹其中。

      因那阴丝的冥河炼器之力,巽息舟倏然脱离了薛憧的掌控。在空无凭,薛憧摔下地面,见得到巽息舟毁于阴丝炼化,却已见不到狐迹羽抬掌在他身后翻起的五片玄叶,和着冥河阴丝被他一并按入了自己的头顶。

      …………

      片刻后,司玖陌撕开邾奕和施邻姜所设那阴匣境的裂隙,拾换酒一支无字信箭直上云霄,更假云天落雷,顷刻间阴匣境内魂星震散。

      雷动震耳,拾换酒和司玖陌已先后乘势自那裂隙脱出,凤剪镯自也紧随其后。司玖陌领着拾换酒一路向西,也未管凤剪镯的去向以及邾奕和施邻姜是否追及,便已寻了太泽湖畔一处僻静散开画境相隔了一端。

      小作调息,拾换酒方道:“临澄接到无字信箭自能知晓我意如何,但你放了凤剪镯,是想看河氏继续相互猜忌厮杀?”

      司玖陌应道:“嗯,如此岂不省力?”

      “这倒是。”拾换酒道,站在一旁等待司玖陌布设幻境游移之阵,他又道,“方才使不出影法,可我明明未有记错心决,是你想到凤剪镯还在身上而不便说出影法的关窍吧?”

      司玖陌道:“不错,大道至简,影法关窍其实不过四句二十八字,入境之后说与你听。”

      …………

      这日午时过半,真州界,宛略言身死之地附近,册天疆自左州铘阳而来,途经此地而欲往憔州遥安城寻那浮丘的门客桂午庄。重到宛略言身死之地,册天疆心中生起出万千念想,直欲亲手灭了薛憧为快。

      肃立此境,一阵恍惚,许是感应到了宛略言的指引,册天疆觉察了附近的一点灵波,眼前飘过了一抹幽影,依稀便似宛略言残留常世的神识。

      循迹前去,册天疆在一处新落的战场中央看到了半死不活的薛憧。暗道奇了,此行至此何其幸,让自己当真有了将薛憧灭去的机会。

      内息散开探去未见凶险,册天疆移步薛憧面前不远,瞧见薛憧眼神涣散,气若游丝,旋即向着晴空放声言道:“略言,你看到了吗!”

      自然无人回应,徒然惊起了林中飞鸟,册天疆闭目而立,一感此间灵波轻轻,尚存太真嶂阵、连商画境以及慈寰六印破碎的气息。

      待鸟声远去,册天疆低头望向薛憧,矮身而蹲,这才细细察视薛憧的伤势。当今世间能以此法杀敌之人,章新壶在棠州追杀下清斋,张印藏在埼屿渊下给墨龟传法,能自由到此的必是狐迹羽了。册天疆转疏为谨,再以影法探去,便知薛憧最后是因长清蠹毒销了骨,又因冥河纳魂之术剥了魂,再因五叶禁法控摄了心神,才成眼下伤情。

      册天疆心下一呵,到底是让自己捡了便宜,掌中火燃,直到眼看炎法暗火将薛憧周身化作春泥,册天疆才有了去意。

      转眼瞥见幽影飘过,册天疆便即瞧见了跌落草丛的灵剑星斗。前去拾起,剥下紧握其上薛憧的右手,内息轻动,又循着星斗发散的灵息在附近寻回了断剑龙吟和沉霄。三剑在身,册天疆只得暂将憔州事放下,改道向真阳十渊寺前去。

      …………

      午时将尽,司玖陌带着拾换酒凭幻境游移之术抵达玉笥渊。法圆寺内,在常思院中见到相候的引青鸾,便知莫惊和洪雀皆无大碍,但仍须静养为主。莫惊尚在厢房中休睡,洪雀则有阡点星陪同,在寺里别处散心晒日。而潜璇玑已去了埼屿渊下,只因张印藏忽然有事相告。

      拾换酒听见如此便生焦急之心,张印藏明明已有墨龟和玄髓石在侧,不知为何还要接触潜璇玑。他听罢引青鸾所言便匆匆也要过去埼屿渊,涉及潜璇玑的安危,他自是极为在意。

      望着拾换酒疾行离去,引青鸾暗自摇头,她道:“张印藏变了很多,我相信现在的他不会伤害璇玑。”

      司玖陌不置可否,只听引青鸾转而说道:“墨龟师弟也很是刻苦,许是因他体质有异,竟能整日不休,这一日来可谓精进神速。也或许是他正求索一件极需专注之事,以排解他心中的仇恨和愤怒。

      “我也告诉过他,其实他不必把对侯膺的愤恨看得太重,虽然错喊了十几年的‘师父’,但说到底,真正向他授术传法的却正是那易相灵侯膺。唉,十三岁的少年人,我都不知我说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有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以他师姐的身份与他相谈。”

      司玖陌忽道:“十几岁的小师弟,留给二十几岁的师兄们去教导便好,你又何苦操心太多?”

      三两句后谈及连商馆为章新壶覆灭一事,引青鸾便轻轻抚了腰间狼皇玉,她道:“可惜不能亲自替狼皇出气了。”说罢无奈摇头,又另道,“师姐,自昨日你走之后,溁姑便一直站再乌栖崖上,任谁叫唤她都不应,满面愁容,却又不向我们提起。师姐你说,溁姑是否已经窥看到了什么?”

      司玖陌即道:“昨日溁姑转述,苦嵘曾说‘排除异己,以绝后患’八字,溁姑自己也有‘流光掠影,择路而停’八字,说是有关五门的未来,一时间我还未能参透。但已过了一日,溁姑仍觉愁苦,这倒不像是她的性格。”转念又想,兴许溁姑是在对宛略言的死而自责,其实天命无常,谁又能真正掌握未来的变数?

      引青鸾沉默少时,她道:“这十六个字虽然分别出自苦嵘禅师和溁姑,但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意思?”

      司玖陌不语,等引青鸾续道:“如今五门偏向浮丘,而纵观历史,开国之后屠杀功臣的帝君自古有数。苦嵘禅师的八个字是否是在暗示,浮丘夺朝之后,新的浮丘君会如那些古人一样,为巩固权力而以排除异己之名屠杀功臣?届时无论十渊寺还是五门,或许都将位在浮丘清剿之列。溁姑所言,即是在告诫五门应当慎重自己的选择,一子落错则数十年的传承顷刻消逝,世间也将再无五门。”

      司玖陌稍讶:“浮丘有能耐可以覆灭我五门……和十渊寺?”

      引青鸾却摇头以道:“师姐万不可轻视浮丘啊,自狐迹夺朝至今,几百年来,历代狐迹王对浮丘后人不知讨伐过几次,后来又有河氏相帮,仍然杀浮丘而不绝,这等生命力已然令人称叹。而时隔几百年,仍有如此众多的前朝拥护者参与了如今浮丘的复国之举,这等煽动力亦然令人咋舌。几百年至今,浮丘始终沉寂于暗流,从未有过今次这般浩大的声势,而这场起事的引子却是根源在狐迹的一段令人不齿的旧事。”

      司玖陌默然,根源在狐迹的那段令人不齿的旧事,指的便是当年端河侯狐迹羽师承山石门,却背叛山石门,后又以残忍无道之法覆灭山石门的那段可悲、可耻的过往。

      引青鸾道:“半年前的北州鬼事是因张解道和容蓉的凶死而发,这不是浮丘可以左右的事情,却被浮丘利用,以此挑起纷争,将整个狐迹江湖拉入了政权更迭的旋涡之中。浮丘伯赫自居君位稳固憔州后山,其下三个儿子,长子太仁精于游说,次子子辅精于江湖武道,三子子亘精于权谋文道,北州鬼事之后一朝事发,他们父子四人各司其职,三途同心,浮丘的这一局棋落得可以。

      “不过话是如此,浮丘门客之中也不乏散修,但实力却远不如河氏。他们敢在这个时节起事,必有杀招,我想,他们应对河氏的杀招便是五门。宛师姐罹难,她从浮丘家探知的有关浮丘固的信息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也不知浮丘是否早便知道浮丘固和茯师祖之间的联系。

      “江湖自有高人在,浮丘门客之中必有擅长窥看天机之人潜藏。不多说先前那南棠三盗之一的从先礼,他的祈灵卦已然可以觉察茯氏和浮丘之间的隐秘。单说龙碑观的花叶叟前辈,他的爻镜之术也有判查千机之能。机关算尽,若说他们是在发现轰雷子之后才知道莫惊的身世,我可不信。

      “如此一来,浮丘便至少有了两个理由来将五门拖下泥沼。莫惊的选择兴许对浮丘来说是个意外的坏事,但浮丘固便是茯师祖的秘密浮现之后,师志难违的五门也不得不站在浮丘一边。何况五门与河氏之间的宿仇,也让五门加入浮丘一党变得顺理成章。师姐你想,浮丘缄默几百年,有这般厚积薄发的隐忍之心,又有斡旋江湖的翻手覆手之能,让五门怎能不妨?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时至今日的浮丘复国之举,是茯师祖生前就想好的一盘大棋……”

      司玖陌喟然叹道:“如此,五门确实应当小心,还是你想得深入。”

      引青鸾却摇头道:“其实等我想到这些,册师兄已然有了动作。无论是将武柏舟师兄留在北州泾洲城还是派叶师兄前往叠州,都有他的考量,看来侯膺对五门最大的贡献便是将册师兄推上了新首之位。”

      想起在见过浮丘子亘之后,拾换酒向自己言说过的有关册天疆的布局,司玖陌蓦地一面苦笑,她道:“斯人已逝,青鸾频频提起,不免徒增感伤。”

      引青鸾也确实不愿再提起侯膺,但她仍道:“斯人纵然已逝,但他铸成的善果或是恶果终究还是会让后人甘苦相传。或许只有等到善断其香、恶绝其臭那时,才有可能将这些已逝之人渐渐淡忘吧。”

      想起何事,司玖陌搜整行囊,取了两册物事交与引青鸾,她道:“青鸾,这是扈乔趋《傀魂之术》原本和《吴薄衣札记》,你帮我看看,可能找到速成之法?”

      …………

      有十渊寺相助,墨龟的玄髓石珮上也已施了如埼屿渊那般的封印,如今的张印藏已可脱离埼屿渊而栖身玄髓石珮之中。只不过就山石十法授受之所而言,在埼屿渊下更方便罢了。

      埼屿渊下,拾换酒到此之时只看到了潭边打坐的墨龟,并未见着潜璇玑。即刻前往相问:“墨师弟,可见着你潜师姐过来?”

      墨龟起身回话,他道:“拾师兄,潜师姐正在埼屿封印之下。张印藏说要和潜师姐单独相谈,不准我进去。我不知道张印藏为何如此,但在此之前,溁姑进去过,也没让我旁听,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溁姑离开埼屿封印后就不见了,看她的样子可能要离开十渊寺。”

      离开?拾换酒想不明白,只是言语及此,忽见潭中水涌,潜璇玑已安然上了岸来,这倒让拾换酒放了心。

      潜璇玑面有愁色,可她一见拾换酒便展了笑颜,只先向墨龟言道:“墨师弟,张印藏请你入内,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说此时是你山石十法的最后一讲。”

      “哈?”墨龟一讶,匆匆道谢之后便窜入了深潭之中。

      拾换酒直直望着潜璇玑,潜璇玑待墨龟身入封印之后,朝着拾换酒浅浅一笑,她道:“师兄是想问我和张印藏说了什么?”

      拾换酒点头,潜璇玑便道:“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他想探究为何与我可以灵台相合罢了,可惜此事无解。”

      拾换酒略感狐疑,认定潜璇玑必然隐瞒了何事。

      …………

      未时,玉笥渊法圆寺常思院,经引青鸾的拆解研判,果然找到了傀魂之术的速成之法,引青鸾甚至设法简化了诸多反锁咒诀,以求那傀魂之术再不如先前那般邪性。司玖陌面有欢色,默默将引青鸾所言牢记于心,待到得空方可细细修炼。

      司玖陌收好两册手记,又觉拾换酒久去未归,洪雀和阡点星也已散心多时,也理应归来。与引青鸾通了心思,两人便欲先行看过莫惊安好,再分去找寻拾换酒或洪雀。

      才向厢房行去几步,册天疆的忽然出现让司玖陌和引青鸾都觉诧异,待册天疆述清薛憧之死,她二人俱是深感快意。册天疆将断剑龙吟和沉霄以及灵剑星斗一并置在院内石桌之上,三人对龙吟和沉霄的断毁只觉惋惜,更不知莫惊和洪雀见此情形该当何其伤心。

      正欲言说此后行事,蓦然一阵心痛之感让册天疆周身一热,可此间明明并无危机之感。司玖陌从未见过册天疆有如此情状,急问如何,册天疆却只摇头,将心底倏然生发的不安之感隐去不谈。

      “师兄你看!”忽听引青鸾向着院门低呼了一声,册天疆和司玖陌各自看去,却见鹿回松已安然归返。

      鹿回松大步过来,向册天疆三人行了礼,他抱拳弯身而道:“册师兄,先前被薛憧擒拿,我逃出来了。”

      司玖陌稍稍眉皱,缘何不见寒蝉?可司玖陌还不及问出于口,册天疆已向鹿回松抬手相扶。一刹竟见鹿回松袖间风动,那九寸长的铁笔遽然穿过册天疆铁衣片甲之间的缝隙,整支铁笔没入册天疆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脏而钉在了他左侧肩胛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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