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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落叶归长安 ...

  •   从后唐天成元年(西元926年)仲秋到后晋天福二年(西元937年)初夏,前唐平原公主李檍与夫君宋侃在洛阳居住了将近十一年,其间除了去一趟徽州出席小弟昌翼的婚礼以外,都不曾离开过。夫妻俩在洛阳亲身经历了从后唐到后晋改朝换代的变化。

      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和后唐皇族一样是沙陀人。他早年从军,获得后唐皇室的李嗣源赏识,成为李嗣源的女婿。后来,石敬瑭辅助李嗣源夺得皇位,从此越发深受岳父皇帝信赖,历任保义、宣武、天雄、河阳、河东诸镇节度使。

      李嗣源驾崩之后,继任的李从厚将石敬瑭调任为成德节度使。李从厚为了提高皇权,着手削减藩镇势力,不料引起了潞王李从珂叛变。李从厚向石敬瑭求援,反被石敬瑭软禁。于是,李从珂得以成功登基。

      虽然,石敬瑭因站对了队而受封为河东节度使,却得不到李从珂的信任。石敬瑭不自安,故意试探李从珂,自请远调。结果,李从珂改任石敬瑭为郓州节度使,使得石敬瑭更加确定皇帝藉机削弱他的兵权,就装病而不肯赴任。

      甚至,石敬瑭宣称当今圣上只是先皇的养子,理应让位给先皇的亲生儿子。李从珂闻言大怒,下令罢免石敬瑭所有官职,又派兵讨伐。殊不知,石敬瑭早有准备,私下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结成了同盟。

      后唐清泰三年阴历十一月十二日(西元936年阳历十一月二十八日),耶律德光册封石敬瑭为皇帝,改元天福,国号晋。石敬瑭则将燕雲十六州,亦即后世的河北和山西北部的大片领土割让给了契丹。然后,在阴历闰十一月二十四日(西元937年阳历一月九日),石敬瑭的军队攻进了洛阳,消灭了后唐。

      在洛阳城破当天,宋侃、李檍两人以及亲家张府都处变不惊,门户紧闭。所幸,石敬瑭的军队不扰民,又让百官保持原有职务。京城易帜的过程井然有序。

      当时,曾任河南尹的张筠早已退休,凭着同光三年(西元925年)仲冬平定蜀国时期所得来的大量珍宝,全家住在一所宏敞气派的豪宅内。宋侃与李檍则住进了附近一户面积较小的民宅,方便随时去张府做客。

      丧妻多年的张筠依然没有续弦,但有好几名侍妾,也养了一批歌妓、舞姬。他时常摆出佳肴美酒,邀请亲朋好友到花竹深邃的广阔庭院来一同饮宴、听曲、观舞,享乐无匹。亲友们个个羡慕张筠,一致表示张大人过的是神仙日子,可称地仙。

      每次张筠宴客,宋侃与李檍夫妇总会是座上嘉宾。不过,他们俩欣然光临,最高兴的并不是可以吃到各式各样的山珍海味,而是见到愛女霓儿与宝贝外孙们。

      宋霓在洛阳为夫婿张禄生下了三个儿子。其中最小的张棠长得比较像母亲,也就很像外公宋侃,因此特别讨宋侃与李檍喜欢。

      生性慷慨的张筠眼看宋侃、李檍夫妇最疼愛棠儿,再想想他们俩没有儿子,就在棠儿过了周岁生日以后,提议让棠儿改姓宋,将来延续宋侃的香火。宋侃与李檍实在为此感念不已!

      宋侃与李檍曾有的愛子雷儿夭折,一直是李檍内心最深的创痛,只是好强的李檍宁愿绝口不提。其实,李檍与宋侃在第二度离散之后重逢时,两人虚岁都才三十七,按常理,应当还能再生育,而他们俩也从不避孕,但或许由于两人都历尽了太多忧患,体质都变得较差,无论原因何在,李檍就是没有怀过第三胎。

      夫妻两人刚到洛阳时,李檍曾想找个大夫来看看,能否弄些助孕的补药?但是,宋侃力主顺其自然。宋侃举出了自己改姓过李又恢复姓宋为理由,阐述姓氏如同虚衔,并无多大的实质意义;夫妻俩既有女儿,也就等同有后。况且,霓儿不但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又生出了下一代...

      宋侃观念开通,远远走在时代前端。李檍受到了宋侃感染,也慢慢看开了一些。尽管如此,张筠主动提出要让棠儿改姓宋,仍然带给了李檍无限惊喜!毕竟,李檍思想较为保守,又记得自己曾为授意宋侃赶走家翁赐予的侍妾,而挨过家翁多少痛骂!没给宋侃生一个养得大的儿子,多少让李檍唯恐未来会难以面对家翁于九泉之下。因此,张筠这种做法等于解开了李檍的心结,让李檍如释重负!

      对于张筠,李檍还有另一份谢意,是关于母后身后的荣誉。原来,李檍的九弟李柷曾于身为傀儡皇帝期间,被迫追废已逝的母后为庶人,但后来在后唐长兴四年(西元933年),彼时的皇帝李嗣源听从大臣们的建议,追册何皇后为宣穆皇后,祔飨太庙。那其中就有张筠的功劳!多亏人脉甚广的张筠到处拉关系,才有那么多朝廷重臣联合上奏,替何皇后讨回了公道。

      张筠显然颇具侠义之风。每当李檍向他致谢,他总是淡淡笑说亲家母别客气,亲家的事就是自家的事。李檍由此体会:张筠生性乐于助人而不求回报,这应是他人缘奇佳的主因。难怪,张筠虽在为后唐接收蜀国期间聚敛了很多财宝,却没有人去告发他中饱私囊。

      正因为张筠懂得笼络人心,所以他消息非常灵通。洛阳刚易主,他就得知,各地藩镇纵然纷纷上表归降新皇帝石敬瑭,实则大多数都并未心悦诚服。他据此判断,京城洛阳恐怕还会有变故,不宜久居。于是,他决定迁回已不再受群雄瞩目的长安。他首先在天福二年(西元937年)阴历年过后单独前往长安,购买宅邸,又聘雇工匠整修其中房舍。等到装修完成,才在这一年阴历四月举家迁居。

      既然,宋侃与李檍夫妇是为了亲家在洛阳才搬来洛阳,那么当然也跟亲家一同迁徙。虽然李檍颇为舍不得远离父皇母后的陵寝,她却很期待回到出生地长安,尤其想要回去整理留在长安的诸多藏书...

      当初,李檍与宋侃从凤翔迁往洛阳途中,曾在长安停留,正式关闭了已宣告暂停营业两年的侃悦堂书肆,但由于书籍数量太多,不易携带,就都暂时堆放在李檍已买下的民宅后院仓库之中,并委讬曾帮佣数年的丁大婶每隔一阵子去那户宅子打扫一次。他们夫妻俩原本打算,等在洛阳安顿下来,就雇用工人搬运书籍至洛阳,新开一家书肆。然而到了洛阳以后,两人一方面常去张府逗弄外孙,难免无暇筹划开店,另一方面又发现洛阳已有不少书肆,要在洛阳销售书籍并不太容易,以致搬书的计划一延再延,始终未曾实行。

      这些年来,李檍一直记挂着长安旧宅内的藏书。她认为,这大概就是自己在洛阳住得不太安心的主因。

      直到李檍由宋侃陪伴着,重新踏入了因去凤翔和洛阳而总共空了十二年的长安旧宅,李檍这十二年来频频感到悬浮的一颗心,才终于定了下来。她发觉,自己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长安,就是有一种深沉的眷恋!无论是往昔繁华的京城,或是目前宁静的小城,长安都是自己最愿意渡过餘生的地方...

      这一年,李檍与宋侃虚岁皆已届五十。由于他们两人都承受过不少风吹日晒,又不注重保养,面容难免都颇显岁月痕迹,头发也都稍显斑白了。好在不仅身为男人的宋侃完全不以为意,李檍也不太在乎。反正李檍从不曾是美女,她也就没有美女深恐红颜褪色的心理。

      其实,正因为美女如花,才怕凋零。年岁渐长的美女如果不勤加护肤,就会像原本娇艳的花瓣枯萎了一样让人看了难过。相对而言,李檍则恰似她的名字,好比一棵树;她年轻时不起眼,但她年纪大了长皱纹,却像树皮上的纹路,照样让人看来顺眼。李檍天生较暗的肤色也使得她的黄褐斑都不明显,不像美女雪肤上只要有一点颜色较深的瑕疵,就会给人瞧见。

      总之,容貌平凡的李檍面对年华老去,态度有一种美女无法企及的坦然。她很庆幸有宋侃在身边,白头偕老...

      李檍与宋侃乃是于阴历四月中旬从洛阳迁回长安,而宋侃的生日在阴历六月初二(这一年阳历七月十二日),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来临了。李檍不免想要为他庆祝五十大寿,而为此暂缓重开侃悦堂书肆。李檍打定了主意,随后特地去了一趟驿站,用快信寄请帖至徽州,力邀小弟昌翼携眷前来。这时候,昌翼不但已经娶妻,也已有一儿一女了。

      透过姐弟重逢以来的书信往返,李檍晓得,胡三公已在五年前无疾而终。换言之,昌翼已在两年前为义父守满了三年父孝,可以出远门了。李檍思量至此,就认定了小弟一定会来。

      果然,李檍很快收到了胡昌翼的回信。不过信上写着:妻初怀三胎,不宜远行,因此,昌翼将不带眷属,但将带另一名亲人同往...

      另一名亲人?昌翼还有什么亲人?李檍怎么想也想不通,但也不必再写信问了,既然不久即将见面,到时候就知道了。

      宋侃的寿宴在长安城北市边缘一家名叫崇安阁的餐馆二楼包厢内举行。李檍伴着宋侃,提前半个时辰到场,等候宾客们。

      胡昌翼是最早到的客人,并且带来了一名望似年近四十的男子。这名男子有一张非常类似昌翼的国字脸,但是眼睛较小、个子较高,比虚岁三十四的昌翼长得更像李檍记忆中的父皇...

      “二姐,二姐夫!”昌翼一走进包厢来,就含笑说道:“你们看我带谁来给二姐夫贺寿了?”

      “这位是———?”李檍迟疑问道,感觉恍如在做梦。

      “二姐,他是我的十六哥,你的十六弟呀!”昌翼笑嘻嘻答道。

      “什么?”李檍简直不敢相信,怔怔问道:“十六弟?李禔?”

      “是!”李禔本人肃然答道:“二姐,二姐夫,我是你们的十六弟。”

      “十六弟!”李檍抑制不住激动喊道:“原来你还在人间!这真是太好了!”

      “我真的很幸运!二十九年前那个春天,九哥遇弑,我才十岁,还不太懂事,却有忠臣偷偷护送我到闽南去,逃过了一劫。”李禔郑重回道:“更感谢命运的是,小弟找到了我,让我能与你们团聚。”

      “那可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昌翼接口说道:“打从我听二姐说,朱温在曹州对大唐皇嗣赶尽杀绝,唯独没抓到十六哥,我就立志要找到十六哥。只不过,我为了要孝敬义父,才没有马上付诸行动。后来,我为义父守满了三年父孝以后,就尽快去了曹州,到处明察暗访,总算查出了线索,一路追到了闽南。”

      “十六弟住在闽南什么地方?”李檍顺着话题问道:“结婚了没有?”

      “在周宁县仕本村。”李禔据实答道:“我十六岁那年就结婚了,娶的就是忠臣刘大人的女儿。婚后生了两男两女,其中有一子一女已经成年了。大儿子去年娶了媳妇。”

      “这么说,父皇毕竟还是有后!”李檍语带欣慰笑道,尽管内心有些遗憾:李禔只是父皇的庶子,并非母后所生...

      胡昌翼在旁听了,未免稍感不是滋味,而故意提醒道:“二姐!十六哥固然还姓李,却也得要隐瞒身世,不能公开宣称是大唐皇室后裔。”

      “就是呀!”李禔附和道:“小弟姓胡,反而能用前唐旧臣胡三公之子的名义,说是先父的交代,每年清明去和陵祭扫。那可是我做不到的啊!我姓李,反倒怕会引起和陵守卫的疑心,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去和陵祭拜父皇?”

      这确实是个难题,使得李檍一时之间无以回应,而沉默了下来。

      寿星宋侃为了避免冷场,赶快故作轻鬆笑道:“两位贤弟别一直站着呀!坐吧!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

      “谢谢二姐夫!”李禔与胡昌翼不约而同回道:“请二姐夫先坐!”

      李檍则趁夫君与两个弟弟入座之时,温存说道:“你们先坐吧!我去窗口看看,别的客人是不是快要到了?”

      略带匆促的话声方落,李檍就走向包厢的北窗。她朝外张望,一眼即望见了当前作为城墙北门的玄武门...

      遥想三百一十一年前,远祖秦王李世民率兵冲进玄武门那一刻,想必满脑子都是要夺取至高皇权!他一定怎么样也意料不到,太极宫玄武门广场将会沦为民间北市,李唐皇室将会落得差点断子绝孙,而幸存仅餘的少数子孙也不敢去李唐皇陵明言祭祖吧?李檍沉思至此,不由得感慨万千...

      然而,就在李檍忍不住黯然神伤之际,亲家张府一行人分批乘坐着两辆马车,进入了李檍的视野。李檍眼看他们纷纷跨下马车,尤其注意到了愛女霓儿抱着足岁未满两岁的小宝贝棠儿,李檍所有的忧思顿时烟消雲散了。她饱经沧桑的脸上由衷泛起了恬淡而满足的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寂寂》到此连载完毕,感谢所有看完此书与收藏此书的读者们!尤其向为本书灌溉营养液的Polly以及无月夜两位读者郑重致谢!
    本书可谓作者为曾经辉煌的古都长安所写的一首輓歌。但愿读者们在感受这首輓歌的苍凉之际,也从男女主角苦尽甘来的团圆之中体会到了生命的韧性与未来的可期。
    记得在笔者非常喜愛的世界名著《基度山恩仇记》结局,基度山伯爵对人生所下的结论是:人类一切智慧皆在于等待与希望! 尽管笔者只在童年看过中文版又在大学时代看了英文版,遗憾法文学得太少而程度不够看原版,但查出了这一句法文原文: l'humaine sagesse était tout entière dans ces deux mots : — Attendre et espérer ! 今天就把这句名言转赠给读者们。
    此外,敬请读者们继续关注《末代公主》系列下一部,以南唐末代永嘉公主为女主角的《故国天水碧》(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6078471&chapteri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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