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子书.总角谜局》念澜十六岁

54、第四卷棋局第八章

　　圣上怎么想不好说，嘉王爷心里都快吓吐了。天地良心，他从没想过要去入主东宫或者天下，他自己性子浪荡，又好交游，自觉富贵闲人的王爷生活舒服得很，今上为了防止儿子有夺嫡之心，也只培养了太子一人作为储君。简而言之，让他去夺嫡，是没那份心也没那份能力，一旦被人猜忌，只有百分之百的死路一条。
　　他额上沁出汗液，发觉自己险些被面前的兄妹俩算计个准，颤声道：“阿程，本王从未亏待过你，你为何这样坑我？”
　　离索玩笑道：“你不想要那个位子？”
　　谢知方森然：“雁荡不染指夺嫡之争。”
　　少年沉了面色，诚恳道：“谢大人，离索的本意，便是希望圣上能如大人这般意识到，若约定不变，雁荡只怕又要在皇子们之间搅浑水，既然旧约于宫内稳定无益，不若就此废除。”
　　他又对嘉王道：“今上子嗣不丰，他又能看出我们的算计，便不会迁怒于你。总之雁荡不想送人过来，上面也没有办法强求。你好好表一表忠心，在皇上那还能更得心些，把之前和我们关系过近的嫌疑解除。”
　　嘉王与程离索等人自幼相识，这些年明里暗里点播帮忙不少，早已被天子与东宫那边看在眼里，该有的猜忌和疙瘩，也一早就种下。程离索反其道而行之，以三皇子做托词和皇家割裂，明面上是在害他，实际上却是拉了他一把。
　　嘉王心头复杂，沉默半晌，问道：“若是解约，你想好门派自立的法子了？”
　　程离索慎重地点点头，道：“多年筹谋，只待一朝落成。”
　　谢知方蓦地笑开，道：“二位心性，本官尽已知晓，只是官府案件众多，雁荡诸位又都是有才之人，只怕不能立即隐世。”
　　他目中精光乍现，胸有成竹道：“你以夺嫡之事逼迫今上，虽是个断得快的法子，但多少都会触怒龙颜。要知道，天子不会有错，也不会记得亏待你雁荡什么，亏待别的学子什么。现下你雁荡清流辈出高手如云，别人为了时局稳定起见不会动你，但若哪日雁荡落了难，只今日这一条，就足够让人落井下石，不留情面。”
　　离索淡声：“大人的意思是……”
　　“与其毁约，不如以新代旧。”
　　谢知方悠悠道：“让雁荡诸位为君而死，你们看起来不情不愿，那么敢问为民而死，诸位侠客可能心甘情愿了？”
　　屋子中安静了片刻，气氛一时凝滞，如弓弦渐紧，引而不发。
　　程离索刚想开口，独孤嫣已道：“可以，我没问题。”
　　离索下意识想伸手拉她，拉住袖子，又慢慢松开了手，笑道：“分内之事，只不过谢大人说得轻巧，离索却不能不问个细致，敢问大人要我雁荡几人死？要我诸人今日死，还是明日死？”
　　谢知方抿了口茶，缓缓：“我大宋山河，方圆千里，各府各道，皆有县衙差役，也皆有他们解不了的冤情，触不动的江湖世家。武林中人，皆以快意恩仇为上，却不知自己肆意妄为，给多少百姓带来祸患。诸位既然自诩为民而死，当能助那些功夫粗浅的普通捕快一臂之力，让他们帮官府明正典刑。”
　　这话说得看上去坦荡，然而官场江湖，天然对立，雁荡若真的明着帮了，就会成为一个新的“六扇门”，与江湖中其他门派散人的关系，只怕也会微妙起来。
　　离索笑吟吟地，点头道：“恃强凌弱者，雁荡弟子本就杀无赦，如今大人让我们不杀人，而是转交官府，也费不了多少事。只是这‘强’绝不只有武力较强一种，权势，钱财，哪一条拿出来，都能做到杀人不见血。敢问大人，这一些人，我们也要拿来明正典刑吗？”
　　谢知方被他噎住了。
　　本朝冗官众多，地方也有不少积弊，若真让他们明明白白查起来，只怕杀死的人比那些“惩奸除恶”的剑客们还要更多些。谢知方久居官场，明白制约平衡之道，自然也是不敢让他这样翻天的。
　　程离索眼珠一转，笑眯眯道：“离索方才只是说笑，大人也说了，大宋山河辽阔，我雁荡不过一个小门小派，天下事那么多，纵然累死，也管不到方方面面。而且朝廷发饷金给那些差役，本身便有买他们一身本领的意思在，活若是都给了我们去干，要他们又有何用？不如这样，大人与我们约定一些信物，交予部分捕快，若有大案要案，则以信物来寻附近的雁荡弟子，雁荡弟子会出手保他们一命。但具体查案缉拿，撰写公文，还请他们自己动手为好。毕竟是官府之事，我们一介草莽白身，连刑律都不曾学得，贸然插手，也会出乱子。”
　　他分辨的明白：只同意将给皇家做的长工变成了给部分捕快打短工，多一分也不愿再干。
　　谢知方斟酌了片刻，他之前狮子大开口，未曾没有替天子招安了雁荡这群人的意思，此刻被他把规则怼了回来，不由得更为谨慎，讨价还价道：“本官答应下来，自然不是难事。只是天子庶民，命分贵贱，只更改了护卫对象，却不变护卫职责，只怕上面……”
　　少年淡声，目光冰冷：“谢大人这话要慎言，天子高居朝堂之上，可视民如草芥，但您身为捕快衙役之首，开封府内带刀侍卫，做的就是以法护民的活计，您若是不把庶民当回事，只怕大家都要心寒了。”
　　谢知方有些不耐，微怒道：“你和本官耍什么嘴皮子？上面的人是怎么想的，你心里不清楚么？纵然我现在答应了你，如果奏疏不批，现在说得再好也没用。”
　　“大人可以向上面说，减少交予雁荡赋税的郡县数目，将其收回，至于收回多少，凭天子自己清算。”独孤嫣笑吟吟地插了句嘴，她脑子反应得快，已经明白了程离索的用意。
　　谢知方和嘉王都有些发愣，下意识道：“你们准备……”
　　程离索一揖：“只求大人以后看到雁荡暗地里的生意，能够高抬贵手，默然不语。”
　　雁荡名声极好，学生众多，又有与皇家的暗约在身，向来是六扇门的盯梢重点，朝廷与谢知方，都不愿其中再出个富翁。
　　少年狐狸眼中精光如电，下意识前倾了些，笑道：“雁荡偏安一隅，若没有各地的铺子，那些差役捕快，又怎么才能及时找到我们呢？”
　　谢知方语塞，半晌，才问道：“你们要做什么生意？”
　　程离索从怀中掏出之前用过的铁环暗器，笑道：“自然是这个，还有医馆。千机妃子手下那么大一个机关堂，我小师姐顾清樱手下那么大一个医堂，不惠及百姓，怎么说得过去呢？”
　　这两样生意挑得也很有说法，前者虽然看上去危险，但一来唐门霹雳堂等门派有先例在先，二来雁荡机关堂神秘名声已有数年，与其让大家都忌惮他们打铁锯木的本事，不如干脆坦荡卖出来，对朝廷的威胁还小一些。后者则更是行善之举，顾清樱本就以游医身份四处救人，医馆缺人，油水不丰，这种生意开出来，除了让他们名声更好些，也没什么别的益处了。
　　他仔细思索片刻，终是点头道：“可以，本官替你上这个奏疏。不过……”
　　他蓦然一笑，面上带了些玩笑之色：“本官方才还在想什么信物更好一些，现下倒是有了主意。程四公子既然愿意开铁匠铺子，不如为各地捕快打一柄百炼刀，本官可是久闻机关堂锻刀的手艺举世无双了。”
　　程离索被他夸得牙疼，百炼刀的确是机关堂锻刀绝技，只是这天下多少捕快？多少捕头？若是全答应下来，不说机关堂从此以后没了别的活计，光是那需要的钢铁，就足够拖垮整座雁荡。
　　他笑道：“大人想得只怕浅了，机关堂人力有限，百炼刀又难得，纵然全力去做，只怕我先下答应，十年后也交不了工。而且信物这种东西，贵精不贵多，如果谁手里都有，反而不利于地方做事。不然这样，本朝共二十四路，哪一路都有精干厉害的捕头，我们为这些捕头锻捕头刀为信物，作为奖赏与保护，如何？这些人心有成算，刀放在他们手里，也不会滥用。”
　　谢知方皱眉道：“各路之下皆有不少县镇，辐射颇多，且大小不一，事务多寡也有区别，二十四柄捕头刀绝不够用。要不这样，你们锻出一百柄捕头刀来，由本官亲自分配，在差役队伍内作为赏罚之物，如何？”
　　一百把同样不是个小数目，但机关堂足以承担。
　　程离索斟酌良久，最终答应下来。二人又就怎么上疏给帝王，如何利用太子与大理司华宫的话头做了些谋划。此时天色已晚，正事聊完，两边都轻松了不少，少年语声里也含了笑影，道：“洛儿那边，如今可算人证了？”
　　谢知方倚靠在太师椅上，懒洋洋道：“海捕文书不可能发，但借你们一队六扇门的差役出去办案还是可以的。嘉王这里，也能出不少府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