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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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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悄然掠过屋檐的风满含着秋韵的凉意。
一刹那间,似已是天昏地暗,风雨欲来。
似水静静而立,手心发凉,心悸无言。
这一生,她生在秋府,自小便被指婚太子,那如今御座之上的一国之君。
也曾锦衣玉食,也曾备受宠爱。
一直以为,一生便这般注定了,纵然心有不甘却也惘然。
即使她刻意地想去忽视,忘记。却原来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
如今,姐姐死了,恍然得知这消息的同时,她已悲哀的领悟到自己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远处的弯月挂在树梢上荡漾着淡雅的清辉,幽幽的花香模糊的划过鼻尖。
这皎洁的月色,这风中的清香,她本天真地以为自己或许可以偷得这半日的浮生之闲,可以换来一生中哪怕几日的清闲自由。
无奈……却是自欺欺人
若不是她的自私,怎会让自己的姐姐妄送了性命。
若非她的任性,每日流连忘返在这片世外桃源不知归去,姐姐又怎会受她牵连,无辜丧命。
若是继续下去,只怕还不知要有几多人受此连累。
手心发凉,心头微颤。
渐渐的,一股冷意蔓延到了全身。
宫越始终面带微笑着望着她,不动声色,隐隐的却又似乎透露着某种无情而冷酷的感觉。
若是让你看到这个世间最残酷的一角,你是否还会依旧那般的玲珑剔透,你是否还会惦念着你心中的那份小儿女情长。
为何要那么做?他自问,他挣扎。
却又更残忍地紧紧地注视着似水,不放过她脸上的分毫变化,笑得淡雅无尘。
“是我……害了她。”似水蓦然落泪。
那一瞬间,宫越奇迹般地竟忽然觉得心痛,而较之心痛,更让他害怕的,竟然是自己的软弱。
他是宫越,玩弄世人与鼓掌之间,笑看世人的神医宫越。
这一生,夺人性命都不过只是一念之间,世上何曾有让他牵挂之事,生死尚且如此,何况其他。
无数次心念回转间,他都想过,若有朝一日,遇到了让他软弱之人。
他必会……亲手除去她。
他望着她,眸底深处若喜若忧,若爱若怨,却依旧微笑。
“似水……”欲言又止,微微伸手,似是将要把眼前脆弱的人儿拥入怀中。
而比之更快的,是似水忽的扑入他的怀中,将哽咽声压抑在喉中,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仿佛是压抑着极大的悲伤。
“宫越,帮我!”
“帮我离开寒云堡!”
宫越抬起手,轻抚她的发丝,却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手竟微微有些僵硬。
“为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昔,“要我帮你?”
“因为我信你。”
他神色一滞,许久都无法出声。为什么?为什么相信他?
静静地伫立在池边,那淡淡的月光从树林里射下照在他的脸上,却仿佛铺上了一层刻骨的悲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浮现这样的神情。
这些年来,他一直心无牵挂,笑傲凡尘,游戏人间。然而此时此刻,却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感觉,那感觉使得他开始对自己都觉得如此陌生,陌生到他有种难以言喻的荒凉感。
他曾以为此生此世,没有何事是他宫越所不能所不及。
然而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了无比的挫败,只因,他最终发现,他竟无法克制自己的心,而输得一败涂地。
他看着远方,依旧轻轻地抚摸着深埋在他怀中的少女的发丝,眸光幽深:“其实,我也曾有个弟弟,我们虽同父异母,但那却是我唯一疼爱的弟弟。”
他没有听似水的回答,仍是自言自语地道:“那时的我,一直用我自以为对他最好的方式照顾他保护他,却不料,最终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亲娘而被逐出家门,而他更从此……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日的我,方才发现自己的弱小,连自身都且难保,何谈他人。”
他顿了顿,语气仍然平缓,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我也曾从路边拾过一只小狗,偷偷养在身边一年,那只狗儿异常乖巧,从不吵闹,八岁那年我曾大病一场卧病在床,它便也不吃不喝守在窗外待我痊愈。”
他沉默半晌,又道
“待它两岁时,有一日我处处寻它不着,待我看见的时候,他正被大哥的厨子剥了皮,预备做下酒菜。”
似水微微一颤,宫越却微笑了起来:“当时它尚未气绝,黑黑的眼睛望着我似在祈求,我毫无犹豫地便冲了过去,提刀一把将它的头颅砍了下来,替它合上了眼。”
“从此后,我便告诉自己,在这世上,我永远不该为任何事物而牵挂,无欲则刚,无牵无挂,方才活得轻松自如,方能真正自由。”
似水忽然明白了过来,她抬起头看着他:“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知道!”宫越轻声地说道,带着温柔,与温柔中隐含的决绝,“所以,我会帮你。”
忽然想起幼年时看着墨蕊亦步亦趋看着他离开时的眼神,想到那落在地上,随着头颅缓缓闭上的黑色瞳眸。无数过往仿佛重生的幻想一般掠过眼前。
有时人生,无分对错,也许只是一个执着,只是一念之差。
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他平静地看着她,感觉到她发间的炙热从他的指尖刺进心底,带着微痛的粗糙感。
于是手上极轻微的一颤,似水没有发现。
“似水,还记得你是怎样来到寒云堡的么?”
他自顾自地回忆起来:“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时,你回头看我时,好奇地朝左微微倾着脖子,后来我发现,你每次感到疑惑时,都会做出同样的动作。”
他无声地扬起嘴角:“那日公子带你从楚榭回来后,你整日里魂不守舍,躲在房内收拾包袱却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你缠着宛月与我带你上街,原本是想借机逃走,却在路过卖冰糖葫芦的人时,瞧得魂不守舍;你下棋落子不定时,总爱皱眉咬唇,甚至挠头,哪有半分未来皇后的模样。”
他说得好笑,却又仿佛是在叹息:“你每次在宫中见到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抓住我的衣袖拉着我跑去替你治那小王爷的腿疾。你最爱吃的便是我们寒云堡所做的那口味清淡的绿豆糕,还偷偷地藏了几块在枕头下;那日你偷偷爬了树,左手的小指却被横枝划破了一道口子,还有,你每次言不由衷的时候,便会不敢看我。似水,是不是这样?”
他忽然正视着她,问出最后一句话:“正因如此,当我每次提到寒云浩时,你都不敢正视我,不是么?”
似水抬头,怔仲地看着他,这一瞬间,他身子一震,心里一阵剧疼,他清楚地看见眼前的少女满面的泪水!
原来,他真有做不到的事情,能看透红尘又如何?他自认看透了,却终究还是跳不出,于是自甘沉迷,于是,只得沦入魔道。
“可我,毕竟不能,再害任何一人为我丧命,不能了……”她低声道,闭上眼。
他默不作声。抬头,看着树影在月下摇曳,忽的想起当年戮尽众人离开宫家的夜里,也曾在树下看着这一轮新月,狂妄大笑着离去。
那一刻,他从不曾有过半分犹豫,即使死在自己手中的是亲人,是兄弟,是爹娘。
多少年了,每当他的念头回到在这一瞬之时,他便明白那才是那个真正的宫越。
他低下头,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只要你告诉寒云浩……你想离开这里,入宫完婚。他便没有理由再阻止你。”
他缓缓地放开她,清冷如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庞,笑意点亮深眸,傲气凌寒,声音却轻得几乎要散开去:
“放心吧,有我在,我会助你。”
我会助你,助你走完这最后一程。
天慢慢地暗了,园中的风一阵凉过一阵。暮色下,叶落得猖狂起来。
“宫越,谢谢你。”
她起身,月光下,那雪白的脸庞更衬得鬓角发丝乌黑,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隐着一湾幽泉,清冽妩媚,然而,再不见原先的纯净与快乐,随之而染上的,已是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他忽然心头一悸,只觉得一阵恍惚,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为何,他不想惊扰了眼前的月中人,尽管那只是临水的一道翦影,却美好得仿若梦境,让人如痴如醉地沉迷。
然而,既是梦境,便永远不会成为现实,他凝视着她,眼神柔若水轻若云,像是自语:“原来最美的花并不在画中……。”而是在即将凋零的那一刻……浮光掠影,灿烂夺目,却又心痛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伤春悲秋去,惜昔叹清凄。
这一刹那,他已看到了她的结局,而他,亲手送她走上了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