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玖念云

1、桃

　　“桃花又开了啊。”苏宇坐在桌前，看向窗外。
　　当初买房子时专门注意了这点，现如今，是十分享受。每当桃花开，桃花谢，那几年的事都会浮在眼前。
　　六年前——
　　“苏宇！！放学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林姚趴在苏宇的桌子上，笑嘻嘻的看着他。
　　苏宇垂眼看着他，冷冷道：“不了，我今天值日。”说完站起身。
　　林姚追上去：“那我就等你值完日一起走嘛，咱们住一个小区，也很方便的……”
　　苏宇站住：“我有什么理由跟你一块儿走？你有什么事儿？你这样一直跟着我会有人嚼舌根。”
　　少年的话一句句像针扎一样戳进少女的心里。
　　“我……也没什么事儿……我是真的只是想和你一块儿走而已……谁、谁乱说了？我跟他们解释！！”
　　苏宇拿起黑板擦，抬手擦着黑板：“你自己走吧。”
　　林姚背着书包，低下了头：“那好吧……”
　　隔天，林姚没有来学校。
　　苏宇看着自己前面空荡荡的座位，不禁有点不习惯。
　　下了课，他拿着收上的作业，到了办公室：“朱老师，这是四十四份作业，缺了林姚的。”
　　“嗯，好。”
　　苏宇没动，他犹豫了一下，舒了口气，问到：“老师，林姚今天怎么没来？”他有点儿担心林姚把自己昨天说的有点儿重的话放心上了。
　　朱老师愣了一下，随即喝了口茶：“林姚啊？他爸爸说是身体有恙，请了一个月的假。”
　　“身体有恙？”苏宇问到，“这学期就要高考了，她生了什么病要请一个月的假？”
　　朱老师顿了顿，抬眼看着他，叹了口气：“……癌症。”
　　苏宇倒吸一口凉气。
　　“我知道了。”
　　苏宇一整天都没有听好课。

　　他回到家，拿出手机，看着那个没怎么点开过得联系人“林姚”。
　　“怎么就查出癌症了呢……”
　　他的手停在发送键上。
　　——怎么没来学校？
　　这个问题多此一举，但也不能一针见血的问。
　　犹豫了好久。
　　殊不知对面的林姚已经打开手机对着他们俩的聊天框发了许久的呆。突然看见手机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都快惊喜地跳起来了。
　　然而迟迟没等到信息。
　　她知道他在犹豫。
　　林姚叹了口气，静下心，打字到：我没事儿，就是身体不舒服，来北京看病。
　　苏宇正准备把手机放下，就接到了林姚的信息。
　　苏宇无奈想到，怎么还瞒着呢。
　　他也不用再装，回：

　　——癌症严重吗。
　　林姚躺在病床上，她知道苏宇可能知道自己的病了。
　　——不严重。
　　苏宇躺在床上，轻轻的打字：
　　——能回来参加高考吗？
　　林姚留下了一滴眼泪。
　　——大夫说最好不。
　　苏宇也不知道回什么。
　　——嗯。
　　苏宇放下手机，叹了口气。他还是有点儿后悔昨天说的话。
　　苏宇和林姚都躺在床上，双方的空气都寂静了几分钟。
　　一声铃响，林姚又发了条信息。

　　——桃花开了，你知道吗？
　　苏宇看见这条消息，愣了一下，才回到：
　　——嗯，咱学校操场边的桃花开的挺好的。
　　——是吗？我从开学到现在还没去过操场那边。我病房窗外就有一棵桃树。
　　苏宇皱了皱眉，从开学到现在还没去过操场那边？不对啊，大课间、体育课……对了，林姚都没去。不会是那时候就……？
　　苏宇不想了，他想问，但是又知道不该问。这是别人的事，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问下去。
　　——嗯，早点睡吧。早日康复。
　　·
　　一个月过去了，女孩儿没有回学校。
　　·
　　高考那天，女孩儿依然不在。
　　·
　　苏宇拿到了北京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临床医学。
　　这几个月里，他会经常跟林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去北京的火车上，他打开手机，给林姚发信息到：
　　——在火车上了。
　　林姚的病已经好转，早已出院，只不过为了防止复发或有紧急情况，爸爸妈妈一直都在照顾她。
　　林姚在房间看到了这个信息，兴奋的直要蹦起来，她回复道：
　　——好。我去火车站接你。

　　然后就走到衣柜前满心欢喜的挑衣服。然而换上好看的衣服之后，林姚走到镜子前看见了自己的头发——还不过耳。
　　她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了笑。没关系，自信的女孩儿最美。
　　她的抽屉里放着几顶假发，是妈妈怕林姚伤心自卑买的。但是林姚并不想戴。她想用现在的样子去见一见苏宇。
　　她穿戴好，戴了顶太阳帽，临走之前说了句：“爸，妈，我出门啦。”
　　到了火车站，林姚看了看表。还好，还没晚。
　　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个瘦高的身影。林姚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看见他了。她现在想一下跑过去抱住苏宇，但是不可以。
　　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近。
　　林姚压了压自己的帽子，弯起了眼，笑着冲苏宇挥了挥手。
　　苏宇跑过来，行李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抱住了她。
　　“对不起。”苏宇在林姚耳边小声说。
　　林姚愣住了。她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等苏宇放开她，林姚才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起做什么，你没对不起我什么呀……”
　　苏宇笑笑不说话。
　　林姚抬头问他：“现在直接去学校吗？要不先吃个饭吧……”
　　苏宇点点头：“好。吃完饭再去报道就可以。”
　　两个人现在聊天的话题越来越奇怪，好像什么都可以跟对方说。但是苏宇不再问林姚病的事情，林姚也不问苏宇学校、成绩的事情。

　　“我送你回家吧。”吃完饭，苏宇说。
　　林姚笑了笑：“你才刚来北京，还是先不用送我了。我送你到学校吧，你学校离我家不远。”
　　校门口，两人到了别。
　　林姚看着吃饭的时候就已经摘下来了的帽子，想到了苏宇看见她摘掉帽子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时候，不禁特别高兴。她蹦蹦跶跶走回家，躺到了床上。
　　门被敲响了：“小姚啊，是妈妈和爸爸。”
　　林姚坐起来：“进。”
　　林妈妈坐到林姚旁边，摸着她的手，笑着问：“怎么样？”
　　林爸爸坐到了书桌旁，也一脸宠溺的看着林姚。
　　林姚埋在了林妈妈的怀里，说：“他抱我了。”
　　林爸爸听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林妈妈摸着林姚的头：“咱们小姚要加油哦。”
　　林姚“嘿嘿”一笑：“肯定会哒。”

　　·半年眨眼就过去。
　　今天是除夕夜，林姚在这之前也没有再复发，可以较为安心的过这个年。
　　苏宇一直和林姚会有联系，还是简单的聊一些天，聊的都很简短，次数也不频繁，但是两人却没有一点点尴尬的感觉。
　　林姚的爸爸妈妈做了很多美味的饭菜，这些菜上来摆在餐桌上之后，林姚第一反应是拍了个照片发给了苏宇。
　　——我们的年夜饭好啦。
　　苏宇秒回。
　　——正在吃，你吃的挺丰盛啊。
　　——嘿嘿，那肯定的嘛，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没一定，不过，肯定是在正月十五之后，估计是二十那一块儿吧。
　　——好，到时候来了告诉我吧，我再去接你。
　　——嗯。
　　林姚把手机放下，拿起筷子，心里美滋滋地吃起年夜饭。

　　林妈妈把最后一点事儿忙完，也坐下来，看了一眼表：“哎呦，春晚开始了！！赶紧赶紧——”她拿起遥控器，改了台。
　　林姚看电视，一边笑一边想：他现在应该也在看春晚吧，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春晚呢。
　　苏宇不太想临开学再去北京，从家里过了十五就赶回来了。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呀？不是二十几才开学嘛……”
　　苏宇忍不住摸了摸林姚的头：“你猜。”
　　林姚立刻把下半边脸藏在围巾里：“我猜……”
　　苏宇弯下腰，在林姚耳边轻轻说：“想你了，就想赶紧过来。”
　　林姚的脸“砰”的一下就涨红了，有点无语伦次：“嗯、想我……我干什么，你还是专心学你的习吧……”
　　“行，我好好学习，治你的病。”
　　这个时候天已经晚了，虽然还是顺，苏宇依然不太放心林姚把自己先送到酒店再回家，就多绕了一点路，把林姚先送回家才回了酒店。
　　林姚躺在被窝里胡思乱想：他说他想我了……他说他想我了才赶紧过来的……这算不算表白？我都不敢相信……就不算表白吧？啊啊啊啊啊好烦。

　　·几个月后
　　林姚在路上边打电话边说：“我记得你今天下午好像没课……就是……桃花开啦！！咱们一块儿去公园看看吧，我马上就到你们学校马路对过了……”
　　电话对面响起了苏宇的声音：“你都到我学校对面了？我马上就出校门了，本来也想约你去看桃花的，你在马路对面等着别动啊。”说着就挂了电话。
　　林姚到了马路口就正好看见对面等红绿灯的苏宇，她摆了摆手：“苏宇！！”
　　对面的苏宇冲他笑了笑。
　　绿灯亮了。
　　苏宇也迫不及待的冲了过来。
　　“砰”的一声。
　　一辆汽车闯了红灯，当即把苏宇撞了出去。
　　林姚当时就瞪大了眼睛，立马冲到苏宇旁边：“苏宇！！苏宇！！你别睡——！！”
　　她都快喊破嗓子了。
　　林姚红着眼，转头看向那司机。
　　司机是醉酒驾驶，这个时候晕乎乎的正趴在马路边上。
　　林姚想过去骂他一顿，但是紧急情况下还是打110和120要紧。

　　林姚跟着苏宇一块儿上了120的车，那个司机也被110带走了。
　　车上，林姚攥着苏宇的手，一直在他耳边不停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对不起……我不该约你出来的……我不该约你去看桃花的……都是我的错……你别睡好不好……求你了……你别睡好不好？等你醒了，咱们真的去看桃花好不好？好不好……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林姚险些哭的晕过去。
　　抢救室外——
　　“病人现在情况危机，他的腿……有极大可能保不住，但是我们会尽力，病人家属在吗？这里需要签个字。”
　　林姚抬起头：“他的家属正在赶来的路上，暂时没法签字……我……你们、你们一定要保住他的腿！！”

　　“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林姚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说时迟那时快，苏宇在北京的姑妈赶了过来，她弯下腰，喘着粗气，对医生说道：“我……我是他姑妈，我来签。”
　　接过签字板，签完字就瞥了一眼林姚，然后抱起双臂坐在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阴阳怪气道：“哟，这谁啊？也不知道我大侄子是为什么出的车祸啊，你干什么的？”
　　林姚低下了头，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对不起……是、是我约苏宇出来的，是我的错……对不起……”
　　姑妈冷笑一声：“我家苏宇的追求者可多了，你也不看看你排在老几，我告诉你，他要是有半点问题你也得负责！！”

　　明明是句没理没据的话，林姚却跟姑妈说的句句有理似的：“好好……我、我一定……”
　　医生尽了全力抢救苏宇。
　　苏宇的腿还是没保住。
　　他截了肢。

　　·病房里
　　“别哭啦，”苏宇摸了摸趴在床边林姚的头，“我可以安假肢啊，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再说了，你别听我那姑妈的话，跟你能有什么关系，完全就是那闯红灯的司机造成的嘛，别哭了，啊。”
　　你要那个该死的姑妈在苏宇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就挎着包一摇一摆的走了，苏宇的父母也赶到了，这个时候正在病房外看着这俩小年轻。
　　苏父叹了口气。
　　苏母抹了把眼泪。
　　林姚终于不再哭，她坐起来，站起身，把病房门打开，说了句：“叔叔阿姨……对不起……”
　　苏父摆了摆手，径直走向病床。
　　苏母先是摸了摸林姚的背，安慰道：“没什么事儿的，啊，小宇也经常跟我们提起你呢，你也不用道歉，这事儿啊赶紧过去就好……开心快乐最重要。”

　　·
　　林姚推着苏宇，微微弯下身，说：“我去年的时候也在这个医院呢……确实是有不少桃树，出了医院旁边有一个公园，里面有个小的桃树林，咱们去看看吧。”
　　苏宇笑了笑：“好。”
　　林姚问苏宇：“医生说了什么时候能安假肢了么。”
　　“嗯……快了，后天吧。”
　　林姚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可是……后天我不能看着你下地走路了，我明天就得回趟老家参加我堂姐的婚礼，估计得大后天才能回来。”
　　苏宇：“瞧你这话说的，跟永远看不见我下地走路了似的，你大后天回来了也能看啊。”
　　林姚不说话。

　　·
　　这天，苏宇试了试自己的新朋友，还算习惯。
　　医生嘱咐道：“用上之后一定要记得多走走路，一定要适应适应，然后在这期间别忘了看看有什么不习惯、不合适的地方，比如说关节突然间弯曲不了之类的，有问题一定要提，听到了吗？”
　　苏宇点点头。
　　医生走后，他坐在病床上，看了看自己的假腿，也没什么想法。
　　突然，手机一响，有个消息。
　　来自林姚——
　　替我好好活吧，顺带替我多看看好看的桃花。
　　苏宇的脑子一下子“嗡”的空白了，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立马给林母打了个电话：“喂，阿姨，林姚在哪儿？她怎么了？您可别帮她瞒我！！”
　　对面叹了口气：“小姚她……你先来她之前呆的那个ICU吧。”
　　苏宇立马挂了电话，拖着那个他不习惯的假腿，匆匆赶去。
　　进了ICU，就看见躺在床上已经一动不动的林姚。
　　“林姚……”
　　桌上的心电图成一条直线。
　　他扭头看向林妈妈：“阿姨……”
　　林妈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苏宇趴在病床边，看着林姚，说不出一句话。
　　他也趴在了林姚床边泣不成声。
　　但是没有人安慰他了。

　　·
　　算下来有五年了。
　　苏宇这五年里没有谈任何恋爱。
　　也相了不少亲。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没有能再看得上的了。
　　苏父苏母也理解他，不会紧逼他结婚的事。
　　苏宇现在在那家医院工作。
　　桃花依旧很多，很美。
　　可是没有人陪他看了。
　　替我多看看好看的桃花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