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獬骨》这座塔

1、第 1 章

　　香槟色的窗帘意图遮挡住早晨的阳光，给睡在床上的人一个安宁惬意。
　　但争先恐后挤进缝隙的光亮还是洒在了那个满头大汗的青年脸上。

　　温黎整个人猛地抽搐了一下，睁开眼睛。
　　他摸了一下发疼的眼睛。
　　湿润的液体还在止不住地冒出来，沾染上微微发抖的手指。
　　举起手，看了一会儿手上似落非落的水滴，他一脸平静地擦干，手臂挡住眼睛，小声数着。
　　“1只，2只，3只……”
　　数到153的时候，那股巨大的悲伤沉寂下来。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
　　6：17。
　　比之前几次醒的都早，看来昨天的梦里发生了特别的事。
　　他自嘲地笑了笑，可真是熟练。

　　叹了口气的温黎掀被下床。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末，可以远离那些让人又爱又恨的小崽子们。他本来准备睡到自然醒，然后做点硬菜犒劳一下自己的。
　　得，自然醒不想了，起床去买菜吧。

　　简单收拾一下床被，温黎去卫生间洗漱。
　　镜子里映出一个刷着牙的青年。
　　皮肤白皙，五官恰到好处，漂亮的可以说精致。

　　那股子存在感十足的少年气让他成了新区小学语文组“最受欢迎的男老师”，当选理由是和孩子们比较没有年龄差。
　　即使他已经27岁了。

　　而温黎却不太喜欢自己的眼睛，杏仁一样的眼睛黑白分明，一点儿都不man。

　　他用冷水敷了一下，等哭过的痕迹淡了才出去换衣服。

　　锁门的时候碰到了对门的邻居。
　　温黎住1104，对面的1103住着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上小学的儿子。
　　他们小区是老小区，设施和隔音都不太好。但就因为是双学区，很多人对这里的房产趋之若鹜。
　　可这里的房主都是宁可外租也不会卖。

　　对门的邻居是去年搬来的，为了陪孩子上学，就租了王爷爷的房子。
　　温黎比较宅，下班之后一般都宅在家里，碰见这家邻居的次数很少。

　　迎头碰上了，温黎主动打了招呼。
　　“早上好，出门啊？”
　　“是啊，送孩子上补习班，小毅快叫叔叔。”
　　年轻的妈妈很热情。
　　她搬来的那天就碰到了温黎，一下子就记住了，长得真帅啊。
　　“叔叔好。”
　　10岁左右的小男孩可能有点儿害羞，挨着妈妈，没有抬头看温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孩子妈妈眉头皱了皱。

　　儿子最近有点儿不对劲。
　　平常特别活泼闹腾的小子，突然就静下来了。
　　早上她叫孩子起床。
　　一推门，平时叫几遍都要赖床的儿子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吓了她一跳。
　　早上吃饭也不挑食了，让吃什么就吃什么。
　　……
　　她和孩子作战这么久，突然这么省心，说实话，她有点儿害怕。

　　而且这会儿也不像平常那样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但她没有多想，想等中午回家再问问孩子到底怎么了。

　　一起走进电梯，赵丽热情地和温黎搭着话。
　　“小温是要出门？怎么这么早？”
　　“出门买点菜。”
　　温黎没和对门接触过，也没发现男孩子的异常，就朝赵丽笑了笑。
　　“还会做饭啊？男人会做饭的真不多啊，小温一看就是个好男人。”赵姐有点夸张的说。
　　“啊，还好还好…….”
　　温黎不擅长接这样的对话，只能尴尬的应付着。

　　走出电梯，温黎要去开车，就和他们道别。
　　赵丽推了一下儿子。
　　“小毅和叔叔说再见。”

　　小毅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朝着温黎的方向摆了摆手。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懂事！”
　　赵丽有点恼火，觉得儿子这样不大方，有点丢脸。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都这样的。那我先走了。”
　　温黎是老师，经常和小孩子打交道，知道大多数孩子在面对不熟悉的人时会害羞。
　　他微微弯腰笑着说：“再见啊，小毅。”
　　转身走向超市。

　　此时，一直不出声的小毅在妈妈一句句的数落中，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温黎的背影，眼睛泛起了红色的亮光……

　　刚走了几步的温黎顿住了。
　　有些不确定地皱了皱眉，他转头向后看去。

　　周六的早上不像周内那样热闹，而且现在还早，门口没有那么多来往的住户。
　　除了看门的大爷，视线范围内只有刚刚那对母子的背影。
　　温黎紧皱的眉头缓缓放下。
　　可能是错觉吧……

　　收敛起那一瞬的危机感，温黎开车到了超市。
　　看到有新鲜的蘑菇和冬笋，温黎改了主意，决定去外公那里给他做他喜欢吃的三色银钩。

　　温黎的厨艺很好，是他外婆手把手教的。
　　外婆总说，她之所以会做这么多菜，都是因为外公是个嘴刁的，她的手艺都是生生被他刁难出来的。

　　外婆和外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外婆一直陪在外公身边，两口子一辈子没红过脸。
　　后来有了温黎的妈妈温筱仪女士，却一点儿外婆做菜的天分都没继承，让她做个饭恨不得把厨房烧了。
　　外婆还时不时的因为一身手艺传不下去，对着自己如花似玉却要当警察的宝贝女儿“横眉冷对”。
　　可即使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相夫教子的那块料，被当时还在公安大学的温筱仪塞进怀里一个襁褓的时候，淡然处事的老两口还是都懵了。

　　刚享受了两年两人世界的外婆和外公看着自己闺女一脸无辜地告诉他们，她生了一个孩子，让他们不要问孩子爸爸是谁，她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应该是个神仙或者妖怪……

　　不管信不信，一家四口就此生活起来。

　　到了给小婴儿取名字的时候，三个人都不赞成对方的意见，也绝不妥协。
　　这就导致直到孩子该上幼儿园了，还没有一个正经名字。
　　他们这才决定各让一步，让当时还被叫宝宝的温黎拿着新华字典自己翻名字。

　　被问到想叫什么名字，当时的宝宝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声音，在笑着叫他“小li”。
　　那个声音转瞬即逝，宝宝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却记住了那个音。
　　他想叫那个名字。
　　他让妈妈教他怎样查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直到看到了“黎”。

　　自此，宝宝就变成了温黎。

　　温黎从小就习惯了，家里只有外公外婆和妈妈。
　　而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的爸爸没有去很远的地方。
　　因为他妈说，他的爸爸不是人……
　　小时候的温黎是深信不疑，慢慢长大知道被骗了，就开始心疼妈妈。
　　所以他从来不追究父亲的来历。

　　温黎一点点长大，点在厨艺上的技能也慢慢展现。
　　小小年纪就喜欢跟着外婆往厨房钻，同时也兼备了老爷子的“刁”舌头，什么东西他一尝就能说出个七七八八。
　　外婆高兴的不得了，总说她生的那个闺女就是个带货的，温黎才是正儿八经的他们俩的结晶。

　　每次教温黎做菜的时候，外婆总是满脸笑容。
　　“可别听那些人说的什么“君子远庖厨”。做菜啊，可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和性别可没什么关系。
　　尤其啊，是为那个，你一看见，就满脑子‘想给他做菜吃’的人忙活的时候，特别幸福！”

　　温黎知道，外公就是让外婆满脑子想着的人。
　　而外公每次吃着外婆做的菜，眼里都是带着笑意的。

　　打去年外婆去世之后，外公的胃口就一直不太好。
　　只有温黎做的菜他才会多吃点，所以他一直想让外公搬过去和他一起住。
　　但老爷子不想离开那所他和外婆生活了一辈子的房子。
　　温黎工作的小学又离外公的房子太远，老爷子死活不愿意让温黎跨越大半个城市去通勤。
　　温筱仪的工作又太忙，总是出任务。
　　幸好之前外婆生病期间，一直照顾老两口的保姆李阿姨决定不跟着儿子回老家，仍然愿意留下来照顾外公。
　　温筱仪和温黎才放心去忙自己的工作。
　　李阿姨把外公照顾的很好，温黎和温筱仪都很尊敬她。

　　温黎打了电话说要过去，外公很高兴。
　　“好好好，我跟小李说不让她买菜了，等着你给外公做好吃的！”
　　李阿姨正准备换鞋出去，听到外公的话把手里的购物袋放下。
　　“小黎要来啊？那今天您可得多吃点儿！”
　　“吃！吃！小黎是得了她外婆的真传了，我可忍不住不吃。”
　　外公显而易见的开心。
　　“我去给小黎外婆说一声，外孙今天要来啦！”
　　说着就朝房间走。
　　李阿姨也笑着说：“那您快去，我去给小黎准备点水果。”

　　温黎把买好的菜和给外公准备的营养品放到后备箱，走到车门准备上车。
　　他拿出手机，打算先问一下他妈的情况，以防外公问起来，自己说的不准，再让老人跟着担心。
　　一手开门，一手要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温黎僵了一瞬。
　　一股子恶寒袭了过来。
　　是一道视线，视线中带的恶意让他后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温黎猛地转身，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低头融进川流的人群中，不见了踪迹……
　　这次，他很确定，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