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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嫁人 ...

  •   “我给你定了门亲,那家说是十天后就来接你。”
      娘在灶膛边烧着火给春生说了这件事,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春生搅动着锅里的玉米糊,随口回了句“好”。红薯块会粘锅底,就搅得用了力些,锅铲与锅底发出“铛”的一声,有些刺耳。想起晒干的萝卜缨还有些,她决定等下炒点。
      汤好了,就直接盛出来,再把锅刷干净炒菜。窝窝还剩下几个,出了霉点,抠掉就行了。年里饭菜总是好些的。
      饭菜齐活,就是玉米糊上起了一层皮,她向来喜欢在上面戳个洞,轻轻一吹,能鼓起一个小泡,娘用筷子敲了我的手,说:“多大的人了,稳重点。”闻言,春生把小泡戳破了。汤热得很,嘴顺着碗边吸溜,她瞥见娘动了动嘴,可到底没说什么。想说些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年尾巴里,天总是黑得快,灯泡是没有的,吃罢饭,春生早早上床躺进被窝,拉上布挡子。
      家里能住人的屋子只有两间,爹和哥在堂屋,还兼带在这招呼人,吃饭也在那儿。她和娘在西屋,等将来嫂子进门了,刚好爹和娘住,哥和嫂子住,就是外边给做饭搭的棚子有些歪了,不然会更好。
      这家里里外外都被娘安排的妥帖,如今也轮到安置自己的去处,无非是从一间屋子到另一间屋子的区别。
      娘来了,春生听见她在喊自己。
      不等回她,娘就掀开被子又叨叨:“是三家转,娘觉得李家条件比王家好,小子也不错,明天上午娘带你去看看那家人。行不?”
      春生缩在被子里,只觉得冷,只好蒙着头说:“那我哥明儿咋弄?”
      “让你爹跟他在家等王家来人。时间紧。”
      “明天我跟二婶子约好缝棉被。”
      “被子的事儿先放一放。”
      “哥说他被子薄,晚上冷,让我给他早点做出来。”
      “那行,后天去,不能再晚了。”
      夜里说句话都像往嘴里塞冰雹,跑出去的热气兜了一圈什么也不剩。大抵是娘不想跟她费什么口舌,翻个身便睡了。
      被窝里烦闷,漏个头去,寒气直冲冲往脑门和鼻头上贴,刚酝酿好的睡意跟玉米糊上的泡一样“噗”地没了。外边月光和着雪,亮极了。她又想起明日的棉被,是不是差些棉,要不要再从其他被子里抠出来点儿?后天回来晚了,还有没有这么亮的光?
      隔天一早却放了晴,雪化了不少,因此脚下便是一片泥泞,没个干净的落脚地。还好二婶家离得近,拐几个弯就到了。
      听娘说,自己这门亲还是娘最先托她找的,找的还是她娘家那边的人,知根知底。
      饭碗还没放下,二婶便来了,扎着蓝色布头绳,不知道是从哪里剪下来的,灰色的棉袄,灰色的棉裤,脸色青黄,两颊冻得发红。虽是比她大不过八九岁去,按照辈分也是叫一声二婶。二伯早年伤了腿,一只腿始终使不上力气,这在他们这儿可算是天塌了的事。还好家里的妹子跟二婶家换了亲,二伯才有了媳妇。听说当时二婶在娘家逃了两次,后来不知怎么就来了,到底是没耽误婚期。
      春生不想与二婶独处,她不爱说话,别人问了才答几句,闷嘴葫芦一个,人却可靠的紧,又不会推脱,平时娘素爱与她来往。
      今日有些不同,二婶进门便拉着她去了里屋缝棉被。二婶应当是有些话对她说,上下嘴皮动了几次,到底是没开口。好半晌,待棉被的最后几行都要收了尾,她才将将吐出几句。
      “你娘跟你说了吗?”她屁股挪了几下,放低了声音,“说亲的事。——应是定了的,也改不了。”说这话时,手里的针也不停下,穿针引线,扎入取出,偶尔用针刮一下头皮。这有什么用,小时就疑惑,春生至今也不明白。估摸着是长辈这么做了,后辈也就这么跟着学了,毫无理由。就像现在春生见她刮了头,手就不自觉抬了起来。
      春生料想今天她必是要跟自己聊些这的,却没想到她到末了才吞吐,这神情又像是在说什么私密的闲言啐语。私密吗?女孩嫁人的事,又是转嫁这等偷偷摸摸又明目张胆的亲事。春生有些想笑,隔几家就有一个,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又作何这种姿态。
      该笑的,几年前她才嫁到这边,也是这种方式,如今轮到了自己。春生仍记得她刚来二伯家的第一天,作为一个新嫁娘,突兀,又悄无声息。
      春生不打算吱声,然而这就像打开了她的话匣子,一反常态。她就接着自个儿话:“就这么几天,准备准备,别被旁的事绊住脚,总归是要过日子的。”她也未必就是在等人的应和,往下说:“过日子,过日子,怎么样不都是过。这年头,谁不是要个顺顺当当。到我这年段,就得明白什么都是虚的,有吃的能顺顺当当过下去就成了。”
      这单方面的谈话以春生的沉默而就此终止,二婶从头到尾没抬头看向春生,棉被做好后就出去了。
      春生也跟了去,送到门口,二婶眼尖,瞅见泥墙跟儿处的几颗花生。“我来你家几趟,看见好几回。夏个儿热的时候这摆的是野花吧”二婶抠着地上的花生说。
      春生的心陡然有些紧缩,回道:“我不知道!约摸着是我娘捡的又或者是谁捡的,我看了,瞎的很,就扔那儿不管了。那花是我摘的,腻了就扔这儿。”
      二婶接着她的话,直勾勾盯着春生说:“小姑娘就爱花花草草。扔了就扔了,别再捡回去,遭罪!”说罢又把花生扔了。
      后来,墙根儿下连个花生壳都没得了。
      去李家的时候到了。一早就要起身,需要走很长的路,还得过趟河。
      出发前春生回头望了望,院墙只能遮住半个身子,能清楚地看见院子里的人。
      春生看见她哥穿着半旧的衣裳,掂个小凳子靠在泥墙上晒太阳,隐约可见他脸上的喜气,她这才想起来今天王家的姑娘要来,许是跟自己一样在来的路上。
      路上碰见三俩熟人,你一句“吃了没”,我一句“刚吃完”,互相寒暄了几句,匆匆离开。直至晌午,方踩着饭点儿到。
      大人常在饭桌上谈话,商量事宜,这时候小孩就会被撵到一起吃饭。
      现在春生就坐在这里,恍惚间,春生明白,过几天,她将成为大人。娘把手搭在她的头上,众人的目光随即落在春生身上,毫不遮掩的视线如同蛛丝包裹住她,好一会儿才退去。
      春生这才抬起头,环视四周。泥墙,坑坑洼洼的地面,几条板凳,两张有些晃悠的大桌子,和我家一样的饭菜,打着补丁的衣服,以及她即将嫁的男人。身量高,黝黑的肤色,挺结实的,就是人缩在长条板上,头低垂着,像要埋进土里。
      他猛地抬起头,是个老实人的模样,锃亮的黑眼睛珠子盯着春生,春生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未来跟她搭伙过日子的人,扯动嘴角,移开了视线,手拽着娘的衣角。
      这着实不该是个快成大人的人该有的行为。
      娘和李家长辈很快就谈好了,从他们的神情中能清晰地看出双方都对这场婚事感到满意。那她将要嫁的人大概也是满意的吧。
      临走的时候,按惯例,李家长辈和李家大姐挽留他们多坐会,“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再坐会儿吧。”
      娘摆摆手,说:“这天不行,日头落了,回到家就得黑透。走了啊。”至此,春生的婚事算是告一段落。
      回到家的晚上,春生做了梦,没头没尾。醒来只记得跑在青葱的花生地里,对面是片小米粒似的白色野花。
      时间总是过的快,哧溜一下春生就该走了。娘给她收拾了几件干净的衣服,布一包,让春生抱在怀里。
      那人来接她了,洋车和板车都是没有的,村里嫁娶只要把人领回家就成。
      他把春生的小布包接过去,一声不吭,但春生知道她的今后就像这个布包一样交给他了。
      离别总是要带点儿泪,娘哭了,爹和哥搀着她,看着春生。
      走着走着,春生回头望了一眼,二婶揣着手立在她家门口,似乎是在看着她出嫁,只是身后屋子传来的孩童哭声把她拉进了屋。
      春生扭过身,让男人领着他的新嫁娘、李家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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