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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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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儿,莲儿,今天是浴兰节,你准备好了没有,快开门让我们进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了抱着薄被,正陶醉于春梦的少女。
“张生,你别走!红娘——”少女惊叫一声,接着秀眉紧蹙,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摸索床头的外裳套在肩上。却四处找不到绣鞋,不由得烦躁地朝外吼了几句。
“谁呀,叫魂呢,大清早的呱噪什么?等一下!小翠,唉,这个死丫头跑哪去了——”
“姑娘,来了,来了!刚刚夫人叫所有人去前厅帮忙准备宴会的事,奴婢见您睡得正香,想着这里没事,就走开了一会。鞋在这——”头扎双鬟发髻、圆脸的丫鬟推开卧门,一脸歉意地向少女连声解释。手脚利落地抓起散落在一旁的藕色丝质绣鞋,穿在她洁白细嫩的两只玉足上。
屋外缓缓跟进来两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其中一个容貌秀丽、气质优雅,颇有未来当家主母风范。另一个媚眼如丝,眼神精明,四处打量,随手拿起掉到地上的一本书,顿时表情严肃起来。
“《西厢记》——潇莲儿,你胆子也太大了吧,闺阁女子平日里不读《女戒》、《内训》,知礼仪廉耻,从哪里弄来的这些教坏人闲杂书?凝香姐姐,你看看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要我说,这邋遢懒散的毛病改不了,我们就一起去告诉姑父和姑母吧?”
“去呀,我的好妹妹,我好怕怕哟——”少女挑眉,抬头看着以为抓住把柄、得意的女子,嘴角带着嘲讽的冷笑。
“雪舞,别说了,大家都是姐妹!莲儿,虽然你自小由外祖母扶养,生长在乡野间,以前自由闲散惯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姑父取得功名做了官。你毕竟是潇府的嫡女,为了姑父的颜面,大户人家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别忘了,你答应过你去世的娘亲——”凝香语重心长教导着,温柔地帮她理顺额前的短发。
“知道了,凝香姐姐,你成天这样唠叨,跟个老太婆似的,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小翠,送客——”少女松了一口气,用手掏掏耳朵,一脸的不耐烦,随后盘腿坐到镜子前。
“是。我家姑娘只是一时不习惯府里的规矩,请凝香姑娘、雪舞姑娘先回去吧。别担心,等梳妆完,一会就过去向老爷、夫人请安。”小翠低头恭敬地对两人行送客礼。
“小翠,你可看好你家姑娘,别在今晚的宴会上出岔子,否则贻笑大方,那就不好了!土包子,哼——”雪舞带着不服气的语气警告道,继而愤愤地转身走了出去。
夏日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太阳晒得人后背发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潇莲儿带着小翠从假山后面的小径直抄近道,来到了一处池塘边。水里有几只刚冒出粉红小尖角的荷花,背阴的地方传来丝丝凉风,减轻了两人着急赶路时的燥热感。她放缓脚步,蹲下身撩起一捧池水,敷在发烫的脸颊上,眼神顿时清明起来。脑海里想起两个多月前,她还在老牛村的大槐树下,同阿梅、柱子哥掏鸟蛋、捋槐花吃,日子过的好不自在。白天送饭给田间辛苦劳作的娘亲,割草、放牛,躺在杂草地里数天上各式各样的云彩,晚上靠在祖母腿旁听黄皮子偷鸡、坟墓中起鬼火的故事。她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人和事都是那么令人熟悉和安心。
“姑娘,您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小翠拉着她的衣角喊了几声,以为她中暑意识不清醒了。
“不用,我没这府里的小姐那么娇贵,走吧——”潇莲儿看了一眼荷花尖上落下的一只蜻蜓,感觉胸口有点发闷。
几个穿蓝色长衫的家丁在门口忙着悬挂艾叶、菖蒲,院子里洒了一圈雄黄药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道。看到穿戴一新、脸上始终带着威严的父亲,站在院子中央凝视着她,神情若有所思。印象里,自己平日里很少见到他,这个笑起来眼角带着些许皱纹、皮肤白净、少言寡语的中年男子,看上去比操劳的娘亲年轻好几岁。
“父亲——”她装作无所谓地向他行了礼。
“莲儿,你,来了,进去吃饭吧——”潇磊话到嘴边,却想不到跟眼前陌生的女儿说什么才好。
“老爷,这是你最爱吃的糖炒栗子、火腿粽。啊,莲儿也来了,快坐下吃个包子吧!”潇莲儿永远也忘不了潇夫人看见她时眼神里的轻蔑,好像有一根刺扎进心里。
“早起的人儿有饭吃,睡到日上三竿的懒人,还好意思坐下来吃饭吗?潇家可不养不做事的闲人——”雪舞用筷子夹起她面前的一个包子,不怀好意地大声说给众人听。
“雪舞,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凝香出声阻止。
“莲儿,这几天我给家里的长辈、兄弟姐妹们编了几条五彩绳,还缝制了香囊,你挑几个喜欢的罢——”说完端过一个托盘,放在桌子上供人挑选。
“谁都不要抢,我要这个莲花的,图案看起来比较精巧,栩栩如生。”雪舞见潇莲儿伸手,连忙抢过去。
“小舞,你眼神不好使吧?这明明是朵梅花,哈哈——”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嘴里塞满饭菜,声音含糊地打趣道。
“哦,不是这个,我要的是莲花,土包子,把你手里的香囊给我!”雪舞十分霸道地抢走潇莲儿手里的香囊。
“雪舞,你够了!莲儿的生辰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佩戴这个香囊的寓意再合适不过,把香囊还给莲儿妹妹!”凝香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怒气。
“小舞,又耍小孩子脾气了不是,仔细我告诉你母亲。听你姐的啊,这香囊咱们府上多的是。莲儿从乡下来,自然是没见过,宝贝似的想要,你大度一点,让让妹妹吧——老爷,吃菜,都是孩子嘛,一会吵,一会亲。不妨事,是吧,莲儿?”潇夫人慈祥地安抚下发脾气的雪舞。
“是啊,我眼界短,不该和雪舞姐姐抢。祖母、娘亲每年都用往年晒干的荷花叶碾碎缝进荷包,虽说粗布料子比不上绫罗绸缎,可是那股自然的清香久久不散,令人回味无穷。听娘亲说,父亲最是喜欢她身上的香味。而且给我取了莲的名字,表示父亲心里也最喜欢我啊,真是太幸福了——”潇莲儿看到潇夫人脸色发白,怨恨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着。
“姑父、姑母,近日夫子考学,我想回房温习功课,再准备秋试——”年轻男子出声打破了饭桌上的僵局,脸上带着欣赏的笑意,朝潇莲儿眨眨眼。
“好,男儿务必要以学业为重。德福,记得在少爷屋里多放几样糕点,去吧。莲儿,跟着姐姐们学习女红、操持家务,将来找个好人家,也不枉你娘亲所托——夫人,为夫还有公事要办,家里的事就由你费心了。”潇磊回过神来,平静地吩咐完诸事,整理好衣冠,出门去了。
潇莲儿没想到一场表面父慈子孝的家庭聚餐,就这样,被自己搅得不欢而散。潇夫人全程铁青着脸,连样子都懒得装,看来已经彻底撕破了脸。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踢着脚下的石子,心里的恨意肆意地冒出了一块边角。她想,也好,终于久违的痛快了起来,这段在牢笼里囚禁的时间憋得她难受极了。如果说,以前对父亲还有一丝幻想,渴望得到那个如山一样的男人的关爱。那么,在母亲死的那一刻,她的心也冷了,父亲在她的眼里简直是可笑的伪君子,他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让自己忍不住发笑,跟戏台上活蹦乱跳的丑角一模一样。
为了功名利禄,抛家弃子,做了高门大院的上门女婿。忌惮正房夫人的妒意,多年来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任由娘亲拖家带口维持家计,而祖母看不过眼,也不愿亲近儿子。幸好老天有眼,父亲再无亲生子女,母亲临死前,将自己托付给潇家,希望自己能够平安度过一生。
“姑娘,到了,歇一会吧。”小翠端过一杯茶水,体贴地拿过梳妆台的扇子,替她扇风纳凉。
“你放的是什么?”潇莲儿想到前因后果,过度劳神,半睁眼间看到莲花香囊。不由激动起来,哭着拿起剪刀,将香囊剪得四零八落。
“姑娘,您这是何苦呢?这是凝香姑娘亲自为您绣的,您看,里面有字条——”小翠阻拦不及时,只好趴在地上,将字条勉强拼凑起来。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吾心为灯照,愿彼去烦恼。”潇莲儿低头仔细一看,上面写着两行娟秀小楷。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继而歇斯底里吼叫起来。
“假的,都是假的,我不用你们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