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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三】睚眦必报 ...

  •   奉酒人阴冷一笑,转身下了楼梯。身影刚刚消失在拐角处时,桓千蘅的眼睛忽然睁开,趴在桌子上,悄悄在自己喉头一处穴道戳了一指,将存于喉间的酒液吐了出来。

      这种低级且粗糙的手段都拿来糊弄他这江湖老油条,实在有班门弄斧之嫌。

      他的头冲着窗外,小眼睛的皮囊睁眼闭眼在黑夜里无甚区别,像是醉酒的食客趴在桌上沉酣。

      趴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道黑影从夜幕下倏忽而过,落在驿馆的屋檐上,四下里悄悄张望,并没有人发现。

      驿馆外架一旋梯,辗转直通二三楼。黑影轻踩瓦片,跃到了旋梯上,从三楼转向二楼。那里,正是于彦所在。

      桓千蘅爬了起来,一手撑腮,一手从坚果盒里摸了一颗圆溜溜的核桃出来,在手里轻轻掂了掂,轻重刚好合适。

      核桃脱手,以捕捉不到的速度向黑影冲去,击中腿弯。这一击并不疼痛,但黑影猝不及防,腿一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旋梯扶手才勉强停下,并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

      黑影看着脚边滚落的核桃,诧异地抬起头往核桃飞来的方向看去。酒楼里点着一盏暗黄的灯,临风窗下,杯盘犹在,却空无一人。

      他拾起核桃,四下张望,除了夜里张牙舞爪的树影,并无他人。心下犹疑之时,面前忽然露出一张国字脸,带着略微诡异的笑容望着自己。

      黑影吓了一大跳,想都没想就伸出魔爪,朝那张脸抓去。桓千蘅仰面躲开,向下倒退几步。黑影乘胜追击,出手而来,桓千蘅却轻蔑一笑,反手抓住那人衣袖,顺势用力一扯,迎面贴了上来。

      两人距离近在咫尺。黑影一惊,奈何逼仄的旋梯施展空间不大,来不及向后抽离,反让桓千蘅不退反进,步步紧逼。

      黑影凝神镇定下来,迅速拔出匕首,却忽然闻到一股自对方袖中盈满而出的奇异暗香,醉人心扉。他一惊,连忙屏住呼吸,然为时晚矣,那股香气在鼻中脑中旋转萦绕不绝,就像吸人精血的鬼魅,瞬间将五脏六腑和七经八脉中涌动的真气抽干,身体软绵绵地成了块豆腐。

      “好闻么?”桓千蘅拎着那人的衣领子,从旋梯处扔到了院中草坪上。黑影闷哼一声,手舞足蹈,却像翻了肚皮的虫子一样爬不起来。

      桓千蘅施施然从旋梯上下来,在那人身边蹲下来。对于他而言,但凡能用阴招解决的事情,就不需要动手。毕竟作为刺客,本就不需讲什么礼,讲什么德。

      只不过稍稍出乎意料的是,无论这黑影是谁,防人之心却太差了些。打斗中不退反进,一心要贴近对方,这人却丝毫没有防备之心,才令桓千蘅趁虚而入,将那叫做“纸醉金迷”暗香用得如此顺利。

      “你....你是谁?”吸入纸醉金迷的人,全身内息凝滞,四肢动弹不得,连同呼吸都浅淡至如游丝。此刻还能面前说出一句话来,已是说明此人内息不弱,仍有半分余力抵抗这香的侵蚀。

      桓千蘅揭开他蒙在头脸之上的黑布,露出一张陌生的男人脸。他细细端详着那人的眉眼皮肤,伸出食指,顺着太阳穴向下一直摸到颈窝里,指尖隐有细微的异物凸起感,冷笑道:“兄台,你这易容之法,委实粗劣了一些。”

      “你.....”那人睁大了眼,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桓千蘅已经飞快地将他脸上的面具给撕了下来,月光之下,露出两颗绿豆般的小眼。

      桓千蘅笑道:“赵翼,果真是你啊。”

      被撕下易容的赵翼努力瞪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国字脸男人,忽然似想到了什么一样,用力挤出声音道:“桓千蘅,你是桓千蘅.....”

      桓千蘅敛眸轻笑,并不否认,道:“楚帆一死,太子竟让你来代替暗影刀做这偷鸡摸狗之事,可你这本事,仿佛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样简单的道理不懂么?”

      嘴上虽嘲讽他,但赵翼无甚经验而着了桓千蘅的道亦情有可原。赵翼走的是白道,与之交手过的人大抵都是上得了台面,在朝堂江湖上有名有姓之人。他武功算得上江湖一流,杀个于彦不在话下,可他却对歪门邪道中的弯弯绕绕甚不理解,也不曾预料到桓千蘅会半路杀出来坏他的事。

      赵翼挣扎了片刻,发现是无用功,便死鱼似的躺在草坪上,道:“你杀了罗青羽,竟然还敢待在长安搅和太子的事,早晚有一日,殿下一定会杀了你。”

      桓千蘅面无表情道:“太子杀不杀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好奇,太子说什么你便做什么,那于彦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一定要杀之而后快?”

      赵翼睨着他道:“我既是太子的人,太子吩咐,我便去做,不该我管的事我一概不管。你从前不也是这样吗,这会儿又装什么装?”

      “是啊,我从前也是这样。”桓千蘅低声重复了一遍,顿了顿,从赵翼手里拿过匕首,对着月光细细看了一下锋利的弯刃,道:“这匕首好生眼熟,似乎是曾经楚帆用过的。你们杀了他,却还用着他的东西呢。”

      赵翼盯着那寒光凛冽的匕首,颤道:“你、你要做什么?”

      桓千蘅拿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得阴寒:“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你这位前同僚生来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赵翼眼睛里渐渐浮起一层恐惧之色,眼睁睁看着桓千蘅将他上半身衣服解开,褪干净,却无力阻拦。

      他身上有一些疤痕,但比起桓千蘅身上的沟壑纵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桓千蘅在他胸前比划了一下,道:“你别太害怕,我若想折磨你,自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但比起那些,我更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笑起来,阴冷而邪佞。赵翼在他眼中,仿佛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是砧板上无力待宰的鱼肉。

      桓千蘅一边想着平日里凌雅之作画时的模样,手执排笔,轻沾水墨,于宣纸上细细勾勒出花鸟轮廓。六月里,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他以匕首为毫,皮肉为纸,想在赵翼的身上刻出一朵莲花的纹理。

      刀尖刺入皮肤的那一刹那,赵翼唇色骤然发白,喉间惊叫呼之欲出,却因纸醉金迷的作用而发不出半分声音。成串的汗珠随着刀尖的移动而疯狂掉落,没入身下的草坪之中。

      匕首剔肉,血与肉摩擦发出黏滑的声音。一朵并蒂莲跃然皮上,涌出的鲜血将花朵上了色,亦在桓千蘅的手上袖上晕染开来。

      只不过画工不佳,花朵刻得实在抽象,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他想了想,又刻了两片荷叶在侧加以衬托,描上了交错的脉络。

      赵翼的表情已然扭曲到恐怖,眼睛瞪的像铃铛,咬破了唇舌而在唇边流出血来,喉咙里不断发出低沉的挣扎嘶吼声。

      桓千蘅竖起食指放到嘴边,血顺着手腕滴落下去,道:“嘘,别叫。要是被人发现,我转身跑了,倒霉的可是你。”

      “杀、杀了我,你现在就杀了我!”赵翼目眦尽裂。

      “那岂不便宜你了。”桓千蘅不理睬他,又在那猩红一片的皮上补了两道,一幅睡莲图便算完了。他用匕首的柄抵着下巴,细细观赏了一下作品,评价道:“有点难看。”

      画画这种事,也是需要天赋的,没有天赋又没有后天努力的人,画什么都像鬼画符。

      “杀了我.....”赵翼痛苦不已,一心求死。

      “只是皮肉之苦,便受不了了?”桓千蘅打算成全他,将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头。只要轻轻一划,即见血封喉。

      可是他的手却迟迟没能有所动作。

      明明眼前这个人,极度让人讨厌,可他却偏偏这个时候犹豫了。

      “罢了。”桓千蘅叹了口气,最终没有下得去手。匕首入鞘,收进怀中。反正仇已经报了,也没必要一定要了赵翼的命。

      赵翼见他忽然改了主意,颤抖着问道:“你为什么放过我?”

      桓千蘅沉吟半晌,站起来转身背对月光,拉长的影子透着淡淡的孤寂与冷傲。他说道:“在我弄清楚真相之前,景宣身边还需要人。而你对他,还算忠心。”

      赵翼全然没有想到他不杀自己的理由竟是这个,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

      桓千蘅怀中又掏出一个细颈青瓶,在赵翼的鼻口附近转了转,赵翼眼睛眨了两下,便失了光彩,晕了过去。

      离魂散,抹去人前夜记忆之物,是玄音谷刺客隐藏行踪的重要物件。因为这个东西,桓千蘅与许许多多的人交手过,除却死了的,从未有任何人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虽然说给赵翼用有点脱裤子放屁,反正赵翼空手而归,太子也一定会猜到是桓千蘅干的。

      大抵是习惯使然吧。

      桓千蘅扛着赵翼飞出了驿馆,在路边找了个偏僻的草堆给扔了进去。他满手是血,甚至流进了袖筒里。就着灰扑扑的衣裳擦了擦,又将一团血迹的外衣脱下来,一同丢在了路边。

      天明之前,桓千蘅沿着小路回到云潇画馆。他本想叩门,却发现手上依旧红彤彤的,于是改用手肘去撞了一下门。

      谁知大门忽然打开,他险些一头撞上出门之人。浅香悠然,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略带着疲惫的杏目。

      凌雅之站在门口,惊诧地望着身上血迹斑斑的桓千蘅,猛的抓住了他的肩膀,道:“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谁干的?”

      突如其来的关切让桓千蘅有些猝不及防,他不知道为何,让凌雅之看见自己满身血腥的样子便不自在,低声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凌雅之简短道:“找你。”

      “找我做甚,我不是说会回来么。”桓千蘅推开他,兀自走向院中的水井,打了一桶水上来,蹲在地上用力擦拭着手上干涸的血。

      凌雅之蹲在他身边,看着从他手心流下的,混着暗红色的污水,神情紧张而凝重,道:“你到底有没有受伤?”

      桓千蘅摇了摇头,把指缝中的血污也擦洗掉,可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心急,擦得一团糟。

      “那这是.....”

      “别人的血。”

      凌雅之只觉得喉头一紧,道:“你杀了谁?”

      桓千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为何一定是我杀了谁?”

      凌雅之哑然,他也说不清缘由,见到桓千蘅满身戾气,便会不受控制地先入为主。凌雅之心生愧意,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怀疑你....”

      桓千蘅垂下头,凌乱的碎发在鬓角处轻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何必解释。”

      凌雅之沉默片刻,忽然抓过他的手。桓千蘅一愣,下意识抽手,皱眉道:“你干什么?”

      “别动。”凌雅之不由分说地拽他的着手腕,另一手撩起水,仔细地冲洗着他手上晕开的血渍。干涸的地方,便用手指细细搓掉。白衣沾上了带着红晕的水珠,也像没看见似的。

      桓千蘅看着他的动作,心头一动,愣愣地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半晌,他道:“太子派赵翼去刺杀南邵的使臣,我只是去阻止他,顺便报了之前的仇,并没要了他的命。”

      凌雅之没有想到桓千蘅会主动解释,掩不住的欣喜漫上眉梢,道:“其实那个赵什么东西的狗贼把你伤成那样子,杀了也无所谓。”

      手上的污渍洗干净了,桓千蘅把手抽回来,舀了一瓢水将地上的脏污冲走。又听凌雅之补充道:“不过得我来杀他。”

      桓千蘅疑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凌雅之一本正经道:“你不是打算行善积德么,那便我来替你教训他好了。这样等我们都死了,下地狱时说不定能滚一个钉板爬一座刀山呢。”

      听着他既正经又幼稚的答案,桓千蘅一时无语凝噎。那“积德”之语不过是随口一说,凌雅之竟然记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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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三三】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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