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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杀人灭口 ...

  •   桓千蘅站在里屋的窗下,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门响动了一声,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里陷入了沉静。

      他隔着一道珠帘,望向大门。凌雅之怔怔地站在门口,夜风撩起碎发模糊了他的眉眼,似乎还在消化刚刚发生的事。

      凌雅之犹豫了片刻,追出门去,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桓千蘅对他追出去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意外。他没有头脑发热也跟着跑出去,慢慢坐上床,闭眼盘腿打起坐来。打坐,在他心里是最能清心静气的办法。内力由丹田起,游走大小周天,往往能带走脑中心中的不快。

      这个办法往往奏效,但是今天,偏偏还就不行了。

      就好像屁股下面长了芒刺似的,桓千蘅忍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忍不住睁开了眼。

      他十分生气,生气到打坐不能消气。从前对于劝不听的人来说,他往往放任随其自取灭亡,翻了船也不关自己的事。但凌雅之不同,和自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若惹祸上身,自己岂非是个垫背的。

      他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掀开珠帘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桓千蘅身上的楼兰衣服本就是黑色,夜里行走就是一套浑然天成的夜行衣。他跃上鳞次栉比的竹舍房顶,踩着屋脊如寒鸦般于夜幕下掠过,双足触碰之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根本无人注意自家房顶上有个人窜了过去。

      他边跑边注意脚下人家的动静。他并不知麦依尔家住何处,挨家挨户搜索的样子,让他忽然想起从前在林王府为凌景宣刺杀他人的时候,有时也是这般四处搜寻。

      如蟋蟀一般在房顶上蹦跶了许久,终于有一座建在纵横阡陌前的小石屋引起了他的注意。石屋门口挂着两盏晕黄的灯笼,庭院里遥遥地传来呜咽声。

      声音极低极细,若不是内力深厚耳力极佳之人根本听不到。桓千蘅跳上石屋边一棵高大的桦树,蝙蝠一样吊在树干上。凌雅之还并未到来,而他看到庭院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时,神情一凝。

      莹歌被五花大绑拴在一株矮树上,嘴里塞着一块抹布。麦依尔站在她旁边,目露凶光,抓着她的头一下一下往矮树的树干上撞,嘴里还道:“臭婊/子,我让你跑,你再跑一个试试!打不死你!”

      污言秽语紧接着从他嘴里冒出来,显然他所知道的中原脏话不多,其中大量夹杂了让人迷惑的楼兰语。莹歌说不出话,眼泪流了满脸,喉咙里呜咽不停,后脑勺撞击矮树的地方已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血痕,顺着沟壑纵横的树皮流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桓千蘅脑中首先蹦出来的想法不是“这女子好生惨烈”,而是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人,不体面更不美观。

      他若是要折磨一个人,绝不会让自己费这么大力气。不费工夫又能让人比这难受千百万倍的法子,那可是一抓一大把。

      思绪正浓,眼尾瞥到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从屋前路过,停了停,倒退回来,一脚踹开了院门。

      凌雅之看到院中场景,瞳孔骤然紧缩。麦依尔先是被他突然闯入惊了一惊,而后一手揪着莹歌的头发,一手指着他的鼻子:“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凌雅之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奄奄一息的莹歌,阔袖下的双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麦依尔见他发愣,扬声道:“让你滚出去,听不懂你们中原话吗!”

      凌雅之双眸微抬,浓黑的瞳仁似要把一切都侵吞入眼,周身腾起强烈的杀气,激荡衣袖猎猎摇摆。

      自认识他以来,凌雅之一直是言笑晏晏的温和模样,桓千蘅从未见过他杀意如此蒸腾的样子。

      凌雅之置若未闻,朝麦依尔走去。

      桓千蘅方才在路边捡了一块石头,现下一直握在手里,为的就是紧要关头制止凌雅之的过激行为。此时这颗石头若能打飞出去击中他执扇的手,或许就能阻止他大开杀戒,也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这也是桓千蘅来这一趟的用意。

      可是越到紧要关头,手却开始不听使唤。看着凌雅之越来越靠近麦依尔,他仍是紧紧握着石头,石块锋利的边缘将他的手心压得发白,却依旧没能打出去。

      这可是奇了,他连杀人都不带眨眼的,可从未有过这般犹豫不决。

      时不待人,桓千蘅晃神的一瞬间,凌雅之毫无征兆一掌打在麦依尔的胸口,麦依尔毫无抵抗之力,如一张飘在风中的纸,顿时飞出去一丈远,重重撞在庭院围墙上,一口血刹那间喷了出来。

      “......”桓千蘅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石块,低低叹了口气,丢在了树根处。

      凌雅之走到莹歌身边,抽出她口中的抹布。没了阻塞,血如洪流般从她口中喷出来流了满地。凌雅之俯着身子,头发滑落胸前遮住了侧脸,看不清他神情如何,只见他匆忙解着莹歌身上的绳索,手抖得厉害。

      血流从莹歌的头顶和嘴角不住滴落,细看下去,她后脑勺处陷下去了一个坑,颅骨已然破碎。没了绳索的支撑,她如被抽去了骨头似的滑倒在地。凌雅之伸出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

      “别死,你别死,”凌雅之手忙脚乱,在她身上止血的大穴上胡乱点了一通,“你不能死,不能死.…..”

      莹歌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费劲地说出什么。但只要一张口,血就会从鼻子和嘴巴里狂流。受伤过重,根本就无法止住血。

      “公、公子,”莹歌用尽吃奶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红丝带系着的羊皮小卷,放在凌雅之手里,“这是我花了一年的功夫画的、画的此处地图,之前就想给你们,可惜没能...来得及。我怕是,走不了了,你们拿着它赶快走吧......”

      “不要,不要.…..”凌雅之无力地看着莹歌的生命在自己怀中一点点流逝,最终回归悄无声息。

      他紧紧抿着唇,似乎要把呐喊出喉咙的声音压死。而越是压抑,身体越是发抖。隔着一丈远,桓千蘅都能感觉到他不是一点两点的绝望。

      桓千蘅体会不到他这空穴来风的绝望。莹歌于他是毫不相干的人,一个生命在桓千蘅眼中凋零,就同秋天落叶一般,太过正常不需怜悯。

      或许在凌雅之眼中,生死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墙角下的麦依尔爬动了两下,呲牙咧嘴地想要撑着身体站起来。显然凌雅之那一掌是留了余地的,没能置他于死地。

      看着莹歌死去,凌雅之彻底失去了理智和耐心。他把莹歌的尸体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折扇展了开来。

      麦依尔还没爬起来,只见电光一闪,雪白的扇飞旋着朝他喉咙冲去。凌雅之移形换影,半空接住扇柄,将扇沿化为一把割喉的利刃,深深地扎进了麦依尔的喉咙。

      筋骨碎裂的声音从喉间传来,麦依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血溅七尺,在雪白的扇面上绘了几朵刺目的红梅。

      麦依尔的喉咙里传来嘶嘶哑哑地气流声。凌雅之犹嫌不足,死命压着扇骨,直到扇子几乎割断麦依尔的头,他才拔出扇子。麦依尔倒下,凌雅之的脸上、身上也被血浸地一塌糊涂。

      他举起扇子,眼里跳动着奇异的光彩,像端详一幅绝世名画一样端详着上面的血迹。忽然,他伸出舌头,在干燥的唇上舔了一圈,把落在唇上的一颗血珠一起舔了进去。

      看到此处,桓千蘅再也挂不住了,从树上跳下来,飞至凌雅之身边,落地时故意弄出了声响。

      凌雅之身子一颤,转过身来,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细长斜飞的狐狸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如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浇下,凌雅之眼里的火苗顿时熄灭,眼神躲闪起来:“桓兄,你、你怎么来了?”

      桓千蘅看了看满地是血的庭院,两具死相难看的尸体,咋舌道:“来看看你捅多大篓子。这下好了,你突然发病,你娘的事没问成,我们还得漏夜逃跑。”

      他蹲下去扒拉了一下麦依尔,脖子断了半根,死得透透的,于是抬眼去瞧那个罪魁祸首。

      在他目光扫来的瞬间,凌雅之偏过头去,莫名其妙地不敢面对桓千蘅的眼光,略低着头道:“桓兄,你一定觉得我是个虚伪的恶人吧。你不用这样瞧我,你想什么可以直接说的,也可以骂我,我都听着。”

      “我没有资格评判别人的是非善恶,”桓千蘅出乎意料地没有骂人,声音十分平静。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觉得,你不管再杀多少像麦依尔这样的人,都不能算是给令堂大人报仇。”

      桓千蘅的声音虚飘,轻如鸿毛,而在凌雅之心里却重如泰山。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桓千蘅,脸上难掩震惊错愕。

      “你...你都知道了?”

      “猜也能猜到了。”桓千蘅依旧轻飘飘地说振聋发聩的话,“一开始我真的以为你就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无事忙,后来发现,你的仁慈也是分人的。你杀了他,那你娘的事怎么说?”

      “我、我想我可能是昏了头,”凌雅之张开双手,轻轻擦拭着上面的血迹,轻声道:“我娘就是这样死在我面前的,莹歌死的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我娘了,就有点没控制住。”

      他手上的血污越擦越多,但跟没看见似的,还在一下一下擦着手:“从我有记忆起,但凡凌昭酗酒,我娘就会鼻青脸肿的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从小特别害怕待在家里,总是三天两头往外跑。好像眼不见,心就干净一样。”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我娘就用她十几年的积蓄,送我去一个画馆学画,说以后总要有一门手艺求生。画馆有些远,经常是两三天不能回家,我反而特别开心。有一回我画了一张寒梅图,画馆师父夸我天赋异禀,我兴高采烈地拿回去给娘看。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他拿着画,却看见醉酒发疯的凌昭在院子里死死抓着娘的头发,往一颗假山大石头上重重的磕去。

      一下、两下、三下。

      娘的头颅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浓稠的血喷涌而出,混着脑浆顺着石头凹凸不平的表面渗入草坪。凌雅之说到此处,深吸一口气,点评道:“我家草坪上像开了个酱彩铺子似的,红的黄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场面...…可漂亮了。”

      有几只乌鸦闻见血腥气,扑扑翅膀落在了房檐上,扯着嗓子啼得厉害。桓千蘅抬起右手,轻轻放在凌雅之肩上,捏了捏:“好了,别说了,把乌鸦都招来了。再不走,就要把人招来了。”

      凌雅之的头向搭在自己肩上手的方向挪了挪,掌心的温度好像能透过衣裳沁入肉骨一样。他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能不能等一下,我想把她埋了。”

      说着指了指死去的莹歌。

      桓千蘅没吱声。在他眼里,死人就和一摊毫无用处的肉泥没两样,最后都是要化灰的。是摆在地上,还是埋入土里,没有实质性的区别。

      而不屑一顾的话到了嘴边,却忽然拐了个弯:“她一心想逃出去,恐怕不想埋在这里。”

      凌雅之思量片刻,走进麦依尔家中四处翻腾了一遭,而后拿着一罐掌灯的油走了出来:“阿丽跟我说过西凉丧葬以火焚身,灵魂乃得自由。我既带不走她,便还她一个死后自由吧。”

      他将油倒满莹歌全身,拿出了火石。

      片刻之后,庭院中燃起了时明时暗的火光,滚滚浓烟攀出墙壁,汇入夜色中去。夜浓霜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楼兰人并未发现这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发生的事。

      趁着夜色,桓千蘅和凌雅之离开了麦依尔家,往阿丽嘉的住所走去。凌雅之一路上安静得很,与桓千蘅隔着几步的距离跟随其后。会轻功之人通常走路无声,桓千蘅不得不回头看了好几次,才确认他一直跟着,并没有走丢。

      阿丽嘉就住在阿里木长老的隔壁,有两个提着火把的人在长老房前守夜。桓千蘅与凌雅之遥遥站在一片树荫暗影里,凌雅之略带担忧道:“这么匆忙,也不知阿丽身体好一些没有。”

      “你还好意思说,”桓千蘅眼角乜斜着他,“你在这等我,我去把她带出来。”

      凌雅之出手就拦:“哎,你别一个人去啊,我跟你一起。”

      “少添乱了,”桓千蘅回头笑了一声,“等你什么时候有我五成轻功,再来逞能吧。”

      说罢,他飞身而起,俶而消失。凌雅之眯起眼,在浓墨一般的夜里试图寻找他的踪迹,却半点都搜寻不到了。

      他虽不忿但也不得不承认,武功两人或许五五开,但轻功上,桓千蘅是能踩他一头并跺上两脚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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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七】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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