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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回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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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吸引力。每次都是舟车劳顿,劳民伤财。我此生唯一的温度,是我的父亲。我的回乡,某种程度上,是为了父亲。我想告诉父亲我过得很好,我越来越好,请放心,不用担心我,我行。
我女儿三岁那年春节,包括我老公在内全家一起回乡过年。那是女儿第一次陪我回乡。
我生产之前,我老公就是个女儿迷,每天每时每刻都期待着生个女儿。他说谁也不要和我说生儿子的话,禁止!统一口径,我要小龙女。谁一说生儿子我就脑袋疼,眼也花了,血压也得上去,咱们家禁止说生儿子三个字。
我知道公公希望有个孙子,只是老两口从来不说生男生女的话,我婆婆更是表明,生什么都可以,生孩子的费用他们承担。未来带孩子他们出钱不出人,让我们找人带孩子。公公婆婆一切都是挑明了讲。我这边自然什么意见都没有。我暗自觉得自己怀的是个儿子,因为胎动的太厉害了,闲不住,在我肚子里大闹天宫猴崽子一般。我潜意识里觉得好像要生儿子,有一点点害怕老公失望。
生产那天有一个玄妙的地方,我住院待产三天没动静。我生日当天,挺着大肚子还说,不会和我一个生日吧!我不想孩子和我一个生日,我觉得自己的生日并不好,早年太过坎坷和不顺,和亲人也疏离,没有亲亲热热那种家长里短的乡情。上午突然胎心变慢,医生要求剖腹产,下午就紧急手术,生产那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我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听了整个手术过程,我是学医的,在手术室呆过,我知道剖腹产每个步骤。我听到一个新生儿大喇叭一样的啼哭,我就开始流眼泪。
巡回护士把孩子洗干净放在我脑袋旁边,告诉我,很健康,是个女孩。我眼泪流的更欢了,我想,手术室外头那货要乐疯了。
我的女儿和我同一个生日,她却和我母亲一样,属龙。
她长的一大半像我,两条大长腿像爸爸。从她一降生,我老公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女儿奴。他从来不是一个推诿的爸爸,他是第一时间跳起来查看他女儿的爸爸。半夜喂奶时间到,孩子哭了,我睡的死,他抱着孩子站在床边捅我,把我捅醒,说,要是他有奶,他绝对自己就喂了。我最辛苦的时间是每二小时喂一次奶的那段时间,我奶水太足了,奶粉基本上都没吃。一整晚睡眠生生的拆成十一点,一点,三点,五点,七点,准时的不得了,二小时必饿,饿了就哇哇哭,孩子一哭,我老公就猛的坐起来晃神,摸过去抱起来。我们全家疲惫不堪。
我没有产后抑郁,我能体验到产后自身激素断崖式的撤退,各种症状不是没有,还算轻微。我情绪低落也没有太长时间,顶多的样子就是抱着孩子迷茫加揪心,对自己说,我能是个好母亲吗?我能带大她吗?她太小了,太脆弱了,我有点害怕,我怎么能做到?我好像不行。。。
我公婆说到做到,我生完孩子是他们结的帐,孩子保姆的钱也是他们出。生之前我们就找了一个保姆,本来说的好好的,生产时间是年底,保姆讲好了说肯定不回家过年,然后干了一个来月,刚拿到工资和我多给的一个出院红包,就说家里来消息说必须回去过年,二话不说就走了。
年前年后找谁都难,想想索性就是我们俩个带孩子。我老公能够扛下来大部分家务也是我产后没有抑郁的原因。他每天晚上烧两顿的饭菜,给我第二天中午热热自己一个人在家吃。我最累的时候,是等他下班回来,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自己扑通一声倒头就睡,能睡到十一点起来吃晚饭。
他带小孩比我带的好,他不光是生活上会照顾料理小孩,还极其的有耐心,他还愿意和孩子做游戏玩闹,满屋子乱窜,大惊小怪,一惊一乍。
女儿第一次跟着回乡,我老公下了很大的决心,总有点舍不得。没想到的是,下了火车,漫天风雪,地冻山寒,当天晚上孩子就发烧了,我随身带了好多药,吃了药第二天就慢慢变好了。我不敢和老公多说孩子发烧的事,因为他扛不住。孩子三岁之前经常生病,一般孩子的常见病发烧咳嗽拉肚子之类,每次孩子有啥不对劲,他就开始哆嗦。无论我在哪,上班不上班都不重要,没我不成。我无论在哪,他都打电话咆哮,你必须马上回来。我只有站在他和孩子面前,他才能稳定情绪。我对他说,孩子每次感冒发烧,孩子还活碰乱跳呢!你两眼一黑顺着墙根先瘫下去了。
第一次全家一起回乡过年。累,除了累就是累。路上苦,拥挤,不光人多,行李还多,地面到处都是盆盆罐罐,一不留神就踩到一个包,摔个趔趄。几千公里下辗转了几趟火车,到了地方,其实都不太适应了。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还是人文。
因为孩子到了就开始病怏怏的,什么饭都不肯吃,夹什么给她她都不吃,放进碗里她夹出来扔出去,然后气鼓鼓的耷拉的眼皮,这副脾气就是她爸爸宠出来的。她只肯吃爸爸烧的饭菜。
我老公重复了他第一次来过年的时候的流程,就是一顿接着一顿的喝酒,喝的跟隔壁脑血栓的吴老二似的,口眼歪斜,言语不清,都喝的弹弦子了好像。
孩子水土不服病了,老公喝傻了,我一整个年就在死扛的氛围中度过,一大半时间收拾着这个家的杯盘狼藉,满地的垃圾,一天能清出去七塑料袋的垃圾。我弟媳妇是平常的主劳力,看见我回家,第二天就说了个理由回娘家拜年去了,住着不肯回来凑热闹。
有时候我会恍惚,也许这就是家的意义吧!人声鼎沸,团团圆圆,父母高兴,男人们醉酒,女人们干活。这就是家能赋予我们的景象。
我女儿六岁那年国庆,我再一次带着她回乡。那时候父母已经从楼里搬出来了。母亲说一楼有单元门,无论谁进出都是咣当一声关门响,她受不了。那时间正好有个亲戚老两口也要住楼了,家里的平房要卖,除了地段偏点远点,别的都特别合适。平房七成新,有个规整漂亮的院子,屋子里也是白墙地砖,有主卧客卧,还弄了个卫生间,有抽水马桶。还额外接出来盖的偏厦的,多出来二个房间。
在父母家里母亲给我和孩子安排睡觉的地方,是厨房和卫生间中间的偏厦里,一个单人铁床。那里没有窗户,是进出卫生间的必经之路。更像个储藏室,只是放了一张铁床。铁床有行军床那么窄,我和孩子挤在一起,我怕压到孩子,一整晚都半个身体在床外,更不敢翻身,尽量给孩子留出余地。大哥那次也回去过节,母亲把主卧大屋让大哥住,他一个人住一铺大炕,炕上面还铺了一个厚厚的席梦思,席梦思只占据了大炕的三分之二,因为席梦思太厚,高出大炕,上下炕还没那么便当。大屋是正堂,有大窗,有足够的阳光,是家里最大的一个屋。父母住在客卧,大屋后面的房间,他们阳光来自于大屋后面的窗户,一半的光亮。
孩子九岁那年,我带着孩子又回去过一次。我婉拒了父母那边,没有住在父母家了,住在弟弟家。我说的理由是孩子是南方人,必须每天洗澡,住在楼里方便些。但是,我忙完孩子,洗完了澡,坐下来和弟弟全家看电视,却无话可说。弟弟起身跑去书房打电脑,我过一会也进去跟着看了一会,居然还是没有只言片语相互说出来。
和血亲们无话可说。我经过了这么多次的回乡,我越来越觉得我和家乡,从来也没有特别亲密过。我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我,我越是变化剧烈,越是觉得我在这里是客人。我虽然是客人,但是没人把我当客人,我既不是主人,又不是客人。我悄悄的立定心意,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