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太阳会升起吗》早八人站起来

1、重遇

　　夜幕上的星宿稀疏零落，人间倒是灯火漫布如银河流泻，层见叠出。两岸霓虹流光溢彩，江风也吹不醒纸醉金迷的靡艳。有人踏歌而来，欢声纵乐，有人殷勤赔笑，无人问津。管得是谁，都不过这欢乐场上倏忽过客，一群衣冠楚楚的蜉蝣。
　　陆有朝是最早离席的一批人，虽然也被灌了几轮酒，面上却看不出醉态。他沉稳地将同行的几名女士各自送上车，转身叫了代驾。
　　几条街之外灯光寥落了许多，店铺大多打烊，有些人家已经熄了灯沉入梦乡。何眠将货架上的商品整理好，直起身捶了捶后腰。今天本不该他值夜班的，但是半个小时前那名店员打电话说家里的猫生病了要送医院，他听着小姑娘的哭腔安慰了几句，答应跟她换班。
　　陆有朝坐在副驾驶上有些困倦地眯着眼，看着陌生的街道随口问：“怎么走这条路？”
　　代驾看年纪还是个大学生，闻言应道：“扬安路那边堵啦，我来的时候看到的。好像是一辆货车跟轿车撞了，啧，车头都瘪了，太吓人了。”
　　陆有朝没接话茬，说：“前面便利店停一下吧，我买点东西。”
　　“OK，您需要什么，要不我帮您买？”
　　“谢谢，我自己去。”
　　何眠回到柜台后，拿出一本小说准备打发时间。没翻几面，便利店的自动感应门打开，进来的客人径直往立式冷柜走去，何眠只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
　　半分钟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一盒一升装的牛奶放在柜台上。这个进口牌子的奶买的人很少，店长甚至准备把它从下一次的进货单上划掉。何眠把书倒扣起来，拿起扫码枪去扫盒子底下的条形码。
　　“班长？”陆有朝看着面前低头结算的青年，有些不敢相信，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好像生怕打破了幻象。
　　许久没听到过的称呼让何眠愣了一下，抬起头，在记忆里搜素了片刻才将眼前人与名字对上号。他露出干净的笑容，左颊上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是你啊。”
　　简单的三个字在陆有朝的心口狠狠地撞了三下，之前喝下去的酒精仿佛积攒在此刻蒸腾起来，迷糊之间过往的所有一厢情愿念念不忘都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其实他也还记得我不是吗，陆有朝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去抓他的手腕。
　　“你喝酒了吗？”何眠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歪了歪头，“要不要我给你泡杯蜂蜜水？”
　　陆有朝收回搭在柜台上的手，没有说话。何眠转身拿一次性杯子倒了点蜂蜜，用温水冲开递给他。
　　陆有朝哑声道谢，接过杯子。蜂蜜加得有点多，对于喝咖啡都不放糖的人来说有点折磨，但他还是喝完了。
　　那本推理小说正看到揭露凶手的桥段，何眠有些心痒，所幸陆有朝好像也没有叙旧的意思，付了牛奶钱就走了。何眠看着自动感应门打开又合上，收起沾满蜂蜜甜气的空一次性杯，随手扔进垃圾篓里。
　　不远处的沧江之岸流光不歇，曲直辉映，照亮了半壁不夜天。而不过一千多米远的地方，夜市的小摊飘出馋人的香气，闲汉趿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透过玻璃可以看见穿着深蓝工作服的青年眉眼温顺低垂，细长的手指捻着书角翻了一页，头顶暖黄的灯光洒在他鼻梁上，像极了许多年前一个傍晚落在少年身上的夕阳。
　　那时他身量应该更瘦削些，比现在矮一点，但是周身的气质几乎没有变化。教室里的嬉笑疯闹扰不了他，如今的喧哗躁动，烟火缭绕也浸不透他。
　　十六岁的陆有朝上完体育课抱着篮球回来，汗湿的头发随意捋到脑后，露出初显硬朗的轮廓。很不经意的一瞥，就叩开了少年人的情窦。可是当时的陆有朝没放在心上，只是暗道原来班上还有这么个顺眼的人。
　　后来一切兜兜转转浮浮沉沉，那个窗边看书的侧影成了他生命中的一个锚点，被寄托了过度意义的意象，甫一想到就能寻得安宁。
　　车子缓缓启动，很快那个身影就向后退去消失在茫茫的夜里。陆有朝向后倚在椅背上，疲惫地阖上眼。

　　清晨，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缝，雪白的布偶猫钻进房间，一举跃上觊觎已久的舒适的床。陆有朝被猫蹭醒，伸手将罪魁祸首逮进怀里撸了一把。猫主子大大咧咧享受了一会儿顺毛服务，又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一头拱进软和的被子里。
　　被这么一闹已经睡不着了，陆有朝索性起来洗漱，顺便给主子改善一下伙食。他把切好的鸡胸肉用水煮上，又热了两片吐司准备自己做三明治。
　　闻见食物的味道，布偶猫又一溜烟从卧室钻出来守在厨房门口，不停摇着的尾巴写满不用吃猫粮的快乐。陆有朝见它这一副假乖巧的模样就有点头疼，当初在宠物店里选中它就是因为漂亮又温柔的外表，清澈的眼睛会很认真地盯着人看，完全踩在他的审美点上，没想到请回来的是一尊难伺候的大佛。
　　陆有朝打开冰箱，拿出新买的牛奶倒了一杯，柔滑的液面上浮了几个小气泡，很快又破掉。陆有朝端着玻璃杯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一声软绵绵的猫叫拉回他的思绪。
　　他扭过头看着那只金玉其外的小东西，又一次走了神。
　　小小的布偶猫蹲在地上，歪了歪脑袋，玻璃珠一般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大大的疑惑。
　　这个人类今天看起来更愚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