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象限》承陋

1、第 1 章

　　沈芜月的定时闹钟准时响起。
　　音乐起伏，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脑子逐渐清醒，随之而来的是手腕上过电般的刺痛。
　　她“嘶”了一声，慢慢从桌上趴起来。
　　从昨天早上一直加班到今天下午五点发布会直播后，她给自己定了三小时的修调，一直睡到了现在。
　　至于那手机铃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了几圈，最终本着“我都响了七八遍了人总该醒了”的原则停了下来。
　　沈芜月迷迷瞪瞪地看着被压红的手臂，想到自己还要熬夜加班，不禁惆怅：“……万恶的资本主义。”加班还不给钱。骂归骂，工作还是要继续的。她打了个哈欠，支起身就看见上司坐在对面淡定地喝着咖啡。
　　……这个梦真的很魔幻。可以让自己和某位程姓总监近距离接触，还能当着人家的面摸鱼，整的跟自己加班策划的乙女游戏一样。
　　淦，沈芜月很淡定地看着上司，决定趴下来再眯一会儿。
　　事与愿违。面前传来貌似幸灾乐祸的声音：“沈助，你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她脑海中的瞌睡一消而散，抬头还是看到总监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有节奏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
　　“抱歉程监，”沈芜月一身冷汗，正了正身子坐起，“我之前偷懒了，期间有事情没有处理吗？”

　　“沈助理，下午的记者发布会看了吗？”程莳停下手上的动作，从电子显示屏上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程莳深吸一口气，低头又搅了搅冷掉的咖啡，金属的勺柄和瓷杯碰撞，叮当作响。
　　“……可以说是很不理想，”坐在他旁边沈芜月摇摇头，把游戏测试的最新数据传了过去，“江总的嘴角都要跟太阳肩并肩了。”
　　“……那么生气吗？我一个游戏负责人都没他火大。”程莳失笑，从靠椅上站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
　　他记得一个月前江研还答应项目完后陪自己吃顿饭的，恐怕这个承诺要食言了。

　　程莳，男，二十四岁。出身于编程世家，大学时自然选择了计算机编程专业。目前是遗风公司游戏研发部门下一款UR*游戏的负责总监，半年前应上级要求设计一款恋爱游戏。
　　身为一名单身十一年，和编程谈了十六年恋爱的二十七岁老直男，程莳对这款游戏的体裁非常抗拒。但在助理沈芜月的软磨硬泡和江总的威逼利诱下，也只能捏着鼻子接了游戏方案。
　　游戏的体裁他不能接受也就算了，关键这游戏还是和某知明网络小说签约，内容必须和小说情节大致保持一致。
　　不得不说，无论哪个年代大众群体所喜爱的文学作品的特点都是一样的：爽就行了。
　　剧情反差越大越好，人物关系越乱越好，修罗场面越多越好。能怎么反科学真理就怎么反，越打脸越好。
　　这本小说也正是迎着这个热度火了上去。因为书名的文艺，就这么恰好被从不细看内容的江总翻了牌，匆匆忙忙地和小说网站签了约。
　　而最终程莳把小说通读一遍后，给策划部总管于声打了电话。
　　一连打了七个对方才接。
　　太不负责了，他想。
　　程莳：“于总管啊……”
　　“程莳你有病吧！凌晨两点还发联话，上哪鬼混了!”对方显然是被他的联话吵醒的，显示屏漆黑一片。
　　“……没有啊，”程莳的脸在通讯器的照明灯下发着幽幽的白光，“我就在床上候着您呢。”
　　于声：“……有屁快放。”你有病吧。
　　“怕臭着您。”
　　于声被他这话气噎住了，一下说不出什么话来。
　　程莳：“老于，你看过我负责的游戏的小说吗。”
　　于声：“……看了。”
　　程莳：“好看吗？”
　　于声突然觉得这话不好接：“……”不敢恭维。
　　程莳柔声道：“那你跟江老妈子说一声，这游戏太难做了，程总监做不下去。”
　　于声：“我做不了主，这策划是他写的，你自己跟他讲。”
　　于声：“……还有，你说话别这样，听起来怪难受的。”
　　程莳嗤笑一声：“是你自己觉得难受，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关我屁事。”
　　于声：“你有B……!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他停顿了一下，支起身，把台灯的灯光调亮，直勾勾盯着瘆人的白光，声音高了些许：“现在不是说你想不想做这个游戏的时候，你也知道，新城那个无赖公司现在已经跟遗风杠上了。姓贺的老不死的东西仗着江总没上位的时候，和公司里几个老皮赖脸的副总买了股份，还以为自己是在高价收购黄金吗!”
　　“搞得现在遗风做事新城偏要来插上一脚，个不要脸。江总现在茶不思饭不饮，堂堂总裁整天侯在保安值班室里修仙，连家都不回。再这样下去，我怕别是得了什么心理疾病。你再罢工，江总岂不是要归西咯！”
　　他刚骂完，程莳那边就接道：“于小嘴儿，我觉得你在转移话题。”
　　正在愤慨激昂的于总管瞬间萎了，实着被现代年轻人清奇的脑回路惊到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对公司的的一番真诚热血就这样被人一盆冷水浇上去，成了保鲜柜里的一盒冻鸭血。
　　“你他妈……!”他的脸涨的通红，又慢慢转变成猪肝色。“你个小炮子天天作逼倒怪的死样!我跟你通个联话谈个心把你拽的！以后有事别来找我!”于总管痛心疾首。二十一世纪还没过完呢，人和人之间差了一二十年怎么就成这样了呢，他有些崩溃。
　　但其实程莳就很喜欢看他这副模样。
　　以前他翻过于声的简历。于声老家是南京的，后来考上人大金融系，活脱脱一江苏学霸。
　　虽然于总管平日里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一副精英做派。但他说话时不经意间开口就是南京话。而且为人脾气火爆，一生气就会飙起优美的南京话，因而背地里就有人给他起各种绰号诸如“金陵于小嘴”、“秦淮口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优秀继承人”此类之云。就像程莳给江研取外号一样——他刚入职的第一周就被江老妈子没收了三十二袋零食和十一份外卖，外加半个月的工资。被公司所有人传颂其芳名佳绩，从而名垂遗风的青史。
　　当然这两人都不知道。
　　“我错了我错了，于总管别生气，”程莳自觉有些过分，也不想看到某人当场脑梗死亡，很没歉意地倒了歉，又捏着嗓子来了一句：“杂家定组织人马在工期前把江娘娘的项目搞好，于公公放心，于公公长命百岁，阿门。”
　　于声的火一下收了回去：“……”所谓的国际文化交流杂交出的变异语言吗。
　　程莳一边——
　　偌大的卧室里就留了一盏淡黄的床头灯，照不清靠在扶手椅上人的脸。
　　程莳早已把屏幕的显示灯关掉，看得时间长了反而会眼睛疼。他盯着屏幕上的老于发飙，啧了一声。
　　算了，就这样吧。他想，一段代码而已，又不会要了他的命。
　　昏黄的灯光照在床头柜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十一岁的程莳双手举着ITPC金奖，笑得无忧无虑。
　　完全不给二十四岁的程莳留一点儿后路。
　　“喂，程莳!你到底听到没有!”另一头于声的音量又高了起来，“怎么跟我发起呆了!在想什么呢!”
　　我就是个受虐狂，程莳无奈，伸手调低屏幕的音量，交的朋友一个个都像我高中的教导主任似的。
　　“你说什么？”他胡诌了一句，“我刚才在想游戏的事，你再说一遍吧。”
　　于声：“我说，你刚才的刚才说我是什么？小什么？”
　　程莳：“……”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暗地里说多了，就被本人听到了。
　　于声：“不吭声干啥，难不成背地里给我起外号——”
　　程莳：“没什么，就跟你撒个娇。”
　　程莳：“小声~”
　　于声：“。”
　　程莳：“同事之间增进下感情~”
　　于声那边没反应。
　　程莳心说不妙，于声一个四十大几的单身汉老不结婚，说不定是个基佬。
　　他有点不太稳：“老于你别想歪，我有女朋友，而且我对男的没有感觉。”
　　程莳：“真的。”
　　程莳：“老于、于总管、于公公、于爸爸、于——”
　　于声把联话挂了。
　　事后于总管声称自己没啥事儿，只是太困恍惚间挂了他的机。又想再发过去程莳要废话连篇短他的命，就直截了当停了手环睡了。
　　反正程莳觉得他不对劲。
　　……
　　但于声又给他展示联话录屏截下来自己那声亲切的“爸爸”后，程莳又觉得于山公其实没什么变化。
　　跟平常一样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