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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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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鲲頔书房外的花园里有口水井,从他每天坐的位置可以轻松地从窗口看到那用白色山石砌成的井口,虽然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经过这里,但偶尔还是会有下人打水出来就近浇灌花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王鲲頔的视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投向那里,也许是因为相似吧,看着那静静躺在井边的木桶他就仿佛看到了自己。
 王鲲頔觉得自己就好像是那个木桶,一辈子都要呆在井边移动不得,每天被摇上来然后扔下去,接着又被摇上来再扔下去,任由拉绳子的人摆布,重复做着无聊的运动直到有一天身体被井水浸泡得糟了、烂了,成为一个垃圾被扔进后院的焚场灰飞烟灭,留不下半点存在过的印记。
 自己也是一样,在这座院子里慢慢腐烂……不过还是很羡慕木桶的,至少木桶是没有想法的死物,可悲的是自己却有……那是只有自己才能够体会到的痛苦。
 “手拿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将王鲲頔从自己的世界中喊了出来,他收回视线看着面前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教书先生,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笑,然后将自己的手乖乖翻开伸到先生面前,很快熟悉的痛感便自手心传来,那是戒尺打在掌心的重量。
 王鲲頔其实挺佩服这位年近花甲的教书先生的,已经三年了,他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对自己的教诲,还真是应了孔圣人的那句“诲人不倦”的话了,不过……王鲲頔又仔细看了看老先生的面容,那诲人的表情中却有着八分的漠然。或者,他看重的只是那不菲的报酬罢了,不管教得怎样学得如何,只要他来了,在这间房间里和自己呆上一下午,就可以赚到镇上庄稼人一个月的口粮钱。
 想到这里,王鲲頔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时常被老先生这样责罚,而父亲却从来没有责难过,想是他根本就没有将这等事情说出去吧。不过不管怎样,这也算是替自己省了些事。三年来一直压抑着的自己却也只能做到在父母面前装出乖巧样子的程度,要每时每刻都保持那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读书的这段时间便成了自己可以稍微卸下伪装的时候。只是,先生还是要有先生的样子,打手板还是要打的,不过想想王鲲頔还是挺庆幸有了老先生的虚伪的。
 王鲲頔也很佩服自己,居然可以这样度过整整三年的时间,其实原本觉得既然已经选择了,就这样过吧,但在内心深处却压抑不住那越来越恐惧的感觉,真的害怕有一天,当自己一觉醒来的时候会认为这样的日子很好……如果真的那样了,那么生和死也就再没有什么差异,只不过是多了一口气罢。
 在这三年中,父亲王显德也会教给王鲲頔一些经商之道,偶尔也会带着他离开镇子去做一两笔买卖,但绝对不允许他一个人行动。这所谓的出去并不是王鲲頔想要的自由,只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小鸟被带出去溜溜弯儿而已。现在王鲲頔所有的希望就是等待他能够当家的那一天,到那时他一定要带着母亲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王鲲頔被父亲叫到了书房。看着桌子后面父亲王显德那容光焕发的表情,他却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鲲頔啊。”王显德喊道。
 “是,父亲。”
 “明天啊是个好日子,我跟你叔叔伯伯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山上的神庙拜神。”
 “明天?拜神?”王鲲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看着因为他的表现而露出不满表情的父亲。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仪式的序曲就这样突然地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而且拜神也就意味着他就要再被套上一个枷锁,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要在腿上再绑一条铁锁链一样……而那条铁锁链就是一位夫人,一位由那令他极其厌恶的祖先的神明甄选出来的女人……
 按照祖训的记载,在拜神一个月之后的那天,祖先的神明便会在神殿的地面上用正午的阳光映出那个被选出的女人的名字。三天以后就要迎娶那位女子回来,成为王鲲頔正式的妻子。那一天既是他这个所谓继承人的婚礼,也是人们眼中那个女子的家族鸡犬升天的日子,那一天这个小镇会比过大年除夕还要更加热闹几分。
 但是现在王鲲頔一丁点儿也不觉得开心,和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子结发是幸福么?应该开心么?如果那个女子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那就意味着这个家中又多了一个可悲可怜的人;如果那个女子稍微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那么就又多一个坐进牢房的人,如果……那位女子是五娘那样的,那么自己的身上会被缠上一条带刺的荆棘……
 “我才二十岁父亲,为什么现在……”王鲲頔不想成亲……
 “二十岁不小了,按照祖训是该选妻的时候了,何况我请先生算过,明天和下个月的明天都是黄道吉日,完成这件事是再好不过的。”王显德边说边打开桌上的木盒,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黄纸,上面写着黄道吉日和一些王鲲頔认不出的符号。
 “可是……”
 “鲲頔!”王显德这时厉声喝止了还想说话的王鲲頔。
 王鲲頔看着父亲,忽然明白了,现在父亲只是在通知自己,并不是要和自己商量,自己的意见没有人会觉得有价值,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听。一切都已经被祖训安排好了决定完了不是吗?自己怎么居然忘记了……
 “我知道了。”王鲲頔木然的回答换来的是父亲重新的和颜悦色。
 拜神的那天都做了些什么,王鲲頔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跪下来叩头,然后站起来走了几步又跪下叩头,被很多人簇拥着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从始至终没有一件事一个举动是在他脑子的支配下做出的,王鲲頔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他的那个身体原来根本就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祖先的。耳边一直有父亲庄重的说话声,但是具体说了些什么他并不清楚,反正也没必要听明白,照办就足够了。
 拜神一个月之后的同一天,祖先的神灵真的在神殿的地上写出了一个名字——史雅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