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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   马车缓缓停下,适逢其会地挡住那“书生”的去路。

      接着,只见丝绸织成的长帘被掀开一角,素手折下枝头半开的花苞——

      然后正正好好扔到了阙渡的发冠上。

      空气里传来极轻的嗡动,随即便传来明快的女声。

      “哎呀,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没拿稳,冒犯到小公子了。”

      少女探出脑袋,笑靥姣好,话里话外却无甚诚意。
      就差把“我是故意的”写在脸上。

      然而这活脱脱当街调|戏小少年的做派,却并不让路人心生恶感。

      ——因为路人已经看呆了。

      方才还在花痴阙渡易容后模样的千金小姐,已经完全不去看自己一见钟情的公子了,眼珠子几乎要黏在扶窈脸上。
      看久了,便呆呆地用帕子遮住脸,舌头打结:

      “这莫不是,进京的仙、仙人……?”

      噫,修士把她当凡人,凡人又把她看作修士,难怪原身是那副又卑又亢的性子。

      扶窈冲这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微微一笑,眼神重新落到阙渡身上。

      语气娇滴滴的:“小公子有什么要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一二?”

      阙渡微抿起唇,隐有思忖,然而顿了半晌,仍是拱手婉拒,谦卑疏离:“不劳这位面生的贵人费心。”

      呵。

      捏了一副书生的皮囊,说话都听着像个正常人了。

      “顺路而已。”扶窈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阙渡仍是装傻充愣。

      为了摆脱她,甚至打算拉那刚才一心想摆脱的千金小姐做挡箭牌。

      然而对方虽然对他恋恋不舍,却实在不敢得罪“仙人”,很快便离开了。

      路过的人一见马车上华丽繁复的丝绸,估量出少女的身份,便也不敢多看一眼这强抢良家少年的画面。

      只剩下阙渡跟扶窈两人。

      “……”

      扶窈不是修士,虽知道他用了易容术,但仍只能看见他易容后的模样。

      一个因为她百般无赖,而被气得脸都红了的小书呆子。

      无法想象,这竟然是大魔头捏出来的人。
      ……还蛮可爱的。

      不过,扶窈可以猜到,阙渡本尊的脸色,此时该有多铁青。

      真会演啊。

      一瞬间,扶窈失去了继续逗弄少年的兴趣。

      反正逗的也只是个装出来的假人。

      斟酌了下,容大小姐放弃了召唤长链,把这人拎过来的做法。

      于是——

      阙渡见扶窈突然放下门帘,坐了回去,袖里微微捏紧的手,总算略松了一点。

      中阶易容术,云上宗的人来也未必能看透。

      更别说容扶窈只是个凡人。

      马车缓行,拐向下个路口,消失于视线中。

      阙渡继续沿着东前行,没走几步,便隐隐觉得不对——

      不知怎么,周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几乎都是女子,却不分老少。

      一个两个,全往他身边凑,眼睛也黏在他身上,嘴里还说着些什么,叽叽喳喳听不清楚。

      这些人先是靠近他,随着越来越多,竟将他围了起来,以至于寸步难行。
      然而她们好像真只是想围着而已,一个二个都是凡人,手里也只拿团扇香囊,没有任何利器。

      少年不得已停下,望向这幅场景,黑沉沉的眸里,难得出现一些真切的迷茫。

      突然,几朵花从沿街二楼的窗户抛下,落到他身边。

      仿佛石子投进湖里,涟漪四起,一朵朵的花顺着投到他的身上。

      在这民风开放的京城,女眷们惊艳留恋的目光全然不加掩饰,连着闺中密语也显得格外大声。

      “这公子脸上就是有些伤,也不妨碍他实在俊俏……”

      ——伤?

      阙渡神色一凛,视线扫过地面那些被踩得七零八落的花。

      皆是凡物,唯独最初扶窈扔来的那朵上……附着难以察觉的浓厚灵力。

      足以令易容术失效。

      他倏地抬头。路口处,风吹帘起,四目相对。

      来龙去脉,一瞬明了。

      少年不假思索地抬手摁向喉结处,倒逼长链显形,借势直接跃进马车里。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对围观的人们讲,他几乎是原地消失,连虚影都不曾留下。

      “天啊,是仙术吧!”

      “真想知道是哪个宗门里不出世的小师弟,听说万宗以云上宗为首,他多半那里头的修士……”

      “莫不是初来凡间,出了什么意外,落了单了……”

      议论声虽大,却一丝都未传入马车内。

      她们多喧闹,马车里就有多寂静。

      阙渡盯着铜镜里的倒影。

      他原本的面貌。

      甚至连之前障眼法添上去的疤痕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下他眉尾短促的一截伤口。

      认得他的人,已经完全看得出他是谁。

      在距盛乐里最近的市集里,闹出这般动静。

      对那群追杀阙渡未果的人来讲,这不就是自投罗网?

      ——说不定,那群人刚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便是这次扑了空,确认阙渡还活着,乃至还在京城,事情定然没完没了。

      四两拨千斤,一拨便拨出了无穷的后患。

      扶窈也看向镜中,两人视线于铜镜交汇。

      平静中掀起惊涛骇浪。

      扶窈眨眨杏眼,不施粉黛的脸蛋看着极为无害。

      “要早知道你会易容术,我何必专门给你弄点障眼法,不是吗?”

      阙渡不言,侧头,正视扶窈。

      恰逢容大小姐倾身凑了上来,一眨眼,那张芙蓉面便离他只有半尺近。

      气息几乎都洒在他脸上。

      少女声音柔柔,落在耳边,像闺中的呢喃:“所以,晕过去是装的吧。”

      话音落下,伴着一道忍痛的闷哼。

      扶窈指尖轻轻一点,将一寸长的符摁在他的手腕上。

      符箓无火自燃,灵力一瞬迸发。

      阙渡腕上肌肤几乎透明,经脉凸显,随即便紫得发乌,像一条蛰伏已久的蛇,顺着手臂爬满全身。

      少年躯体痛得不自觉抽搐起来,不得已仰头,用脊骨死死抵住墙壁,抑制着剧烈的暴动。

      为了不出声,嘴唇已经被咬得滴血,顺着下颌落在素色衣袂上,如红梅初绽。

      说时迟,一切几乎都在一刹那。

      不过转眼,阙渡已经昏死又醒来了一回,

      扶窈也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凡人的本能,令她在灵力的剧烈波动下忍不住发怵。

      然而她克制极好,表情不变,只是提前抽走了符。

      余光一瞥,那符箓才燃了三分之一,已经有这么大威力,全部使出来,怕不是真的得要这人半条命。

      阙渡浑身紧绷的线条一下子松了下来,别过头,急促而紊乱地呼吸着。

      冗长的寂静中,只能听见车轮毂股之声。

      良久后,扶窈道:“看来,这才是你的伤全部发作出来的样子。”

      阙渡不答。

      然而答案已经明了——

      他承受至这种程度才会昏厥,且还并非濒死之态。

      出发前“晕”过去,恐怕连将计就计都算不上。

      完完全全是装的。

      扶窈当时并不是没有疑虑。但看见阙渡身上那可怖的痕迹时,一点点疑念刚浮起,就立即被打消。

      毕竟,那一幕看上去……确实是一副重伤未愈,马上就要断气了的样子。

      ……还是怪她把大魔头看轻了。

      这世上的修士,没有哪一个经络半废后不是半死不活的。

      可阙渡如今不仅能动剑,还能使出中阶术法。

      况且,这人以后只剩一口气,都能反噬妖魔,碎骨重生。

      再差一万倍的情况,再来一万倍的疼都受得起,怎么可能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

      检讨完自己的轻率,回过神。

      少年闭上眼,汗珠染湿的头发紧贴脸庞两侧,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不排除示弱的可能。

      被骗两回,所谓事不过三,扶窈已经不会再被表相所迷惑了。

      她低头,恰好阙渡仰起下颌。两人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再轻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小姐是要刀还是要剐?”

      他吐字轻而缓慢,随着最后一个字一起吐出来的,是口鲜红的血。

      扶窈实在分辨不出来他这是真认输还是假老实。

      经验告诉她是后者,然而实际上都无差别。

      虽然被骗了,但她并没有恼羞成怒将大魔头折磨来折磨去,以泻心中之恨的打算。

      “我不生气。”容大小姐扇了扇睫毛。

      “甚至很荣幸,至少我们在互相不信任和互相欺骗这方面,达成了一点共识。”

      她顺势勾起少年紧绷的下颌,同那双微眯的眸子对视,笑容一如既往粲然。

      “也很遗憾。因为我难得说句真话,西街确实有东西等着你。
      可惜你方才只顾着往东边走,以后更是没机会亲眼看见了。”

      阙渡唰的抬眸,视线牢牢锁在她脸上,定住。

      视线交汇,仿佛两把锋锐的长剑。刃都已经贴在了一起,却又按捺不动,彼此试探。

      扶窈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谎,笑吟吟地回望着他,任由少年盯着。

      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才是大魔头如今最真切的软肋。

      这可比什么要刀要剐重得多。

      然而无论扶窈现在要做什么,他都无从置喙。

      毕竟,这一局,是她赢了。

      藏在袖口的手指捏紧又松开,阙渡后仰靠在壁上,闭上眸子,一言不发。

      额上的汗,唇边的血,无一不彰显着他的亏空疲倦。

      扶窈也不再理会他,命马车往回驶,就拿起话本,打发时间。

      “‘因为我难得说句真话’,天呐,都说得这么情真意切了,结果你还在骗他!!”
      脑内,白雾迟钝地反应过来。

      “因为我知道,他肯定还会再去一遍盛乐里。”

      就是她使出一切招数,大魔头肯定也不会甘心的。嫌隙已生,他早就不相信她会正常履行承诺了。

      不过,月圆之夜将近,时日无多,留给他的也只有至多一次机会。

      这一回,不信她的谎言,要去东街。

      那下一回呢?

      是相信她这次恼羞又挑衅的“真情流露”,还是相信最初的直觉?

      容大小姐也很想知道,他会怎么选。

      马车离府邸愈发近,阙渡猛地咳了几声,睁开了眼。
      面色已经不似刚才那样苍白。

      不知道是那宝贝心头血的缘故,还是大魔头在某些方面确实受天道眷顾,总之——

      他的痊愈速度,一向令人咂舌。

      感叹完,扶窈本来想继续看话本的。

      但少年盯着她打量的视线,有些太明目张胆。

      扶窈也十分礼貌地看了回去。

      对视片刻,阙渡出声,嗓音略微暗哑:“你怎么认出我的?”

      扶窈:“直觉。”

      阙渡扯了下唇角,欲言又止,显然对这敷衍的两个字并不满意。

      她撑起下巴,哼了声:“爱信不信。”

      好吧,连扶窈自己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句实话。

      她明明才见过阙渡两个时日,几次照面而已,竟然能第一眼就认出了跟他本人毫无关系的扮相。

      “那刚才,”阙渡顿住,明显迟疑了一瞬,才道,“易容术失效后,让那些人围过来的,又是什么术法?”

      ???

      扶窈微微一怔:“什么?”

      阙渡却没有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显然把她的反问,当做不想回答。
      言尽于此。

      然而这一回,扶窈是真的迟钝了些,才理解到他的意思。

      阙渡眸子低垂,突然听见少女扑哧一笑。

      “那靠的可不是术法,是你自己。”

      “?”

      少年眸子里又浮出方才被围住时,那少见的茫然。

      “听说过掷果潘安的典故吗?”

      ——相传,潘安因为长得太过俊美,因此一出行便惹得大批女子跟随,甚至向马车上投掷时令果子,以表其爱慕之情。

      就如方才那些大胆的女子向阙渡扔花一般。

      这个解释颇为浅显易懂。

      然而阙渡滞了下,又垂下眸,看着一丝丝灵力自指尖泄出。

      那是在用灵力检查自己是否被施加了别的术法的标志。

      检查再三,也自然是没有的。

      他沉默少顷,微地偏头,乌玉般的眸子一片澄澈:“——那为何没有男子扔向你?”

       “…………?”

      扶窈弯起眼睛,明知故问:“你这是夸我美的意思呀。”

      阙渡当即蹙起了眉。

      实际上,扶窈心里门清,看那一连串的动作,大魔头怎么可能夸她,只是警惕她悄悄使阴招而已。

      呵,她就是故意装听不懂膈应一下这人。

      不过,有那么一瞬,她突然对阙渡这个人起了一丁点好奇心。

      复杂起来是让她一点都没想到人能有这么多个心眼子,然而纯粹起来,又让她忍不住诧异,这人以前到底都过的什么日子?

      但想一想,又好像很合理——

      大魔头作为天煞孤星,童年肯定少不了被凌辱欺负的。

      没人因为他长得好就对他好,所以时至今日才有机会知道,自己长得竟能教人喜欢。

      思及此处,容大小姐由衷地道:“你以前好像真的过得挺惨的。”

      阙渡一怔。
      然而很快,他便垂下眸,将情绪全都压了进去,分辨不出几许。

      他显然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只有些模糊印象,语调相当冷淡:“只是比如今差些而已。”

      “!???”

      大小姐睁大杏眼,语气比方才更加衷心:“……那这是真惨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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