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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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九皋和毕十一站在门外面面相觑，实在不知迈出去的脚是该收还是该进。
“外面那俩口子，还不滚进来，难道等着老天爷帮你们修门板吗？”
得，这人嘴这么欠都没被人砍死可见是有些真本事的。
起码很会看人，毕竟要是不那句两口子，毕十一真准备送此人去见老天爷。
屋里倒是比外面看起来干净多了，起码没有门板上那一尺厚的灰。
许是光线不太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一个精瘦精瘦的小老头正伏在一旁的案头摆弄些奇奇怪怪的工具。
顾九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屋内的陈设，随后看到案头上摆着的鲁班锁，暗戳戳地给毕十一使了个眼色。
毕十一心领神会，侧了侧身靠近门边把住出口，几不可见地朝顾九皋点点头。
“这位小大人放心，老汉恭候顾侯多时了，哪儿都不会去的。”
欧大师手上的活儿不停，却早已洞穿一切。
“顾侯刚到豫州老汉就算定你一定会回鬼谷，特意在镇上等你。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一桩事我想告诉你，好叫你死个明白。”
闻言顾九皋却没有半分惊讶，反而无奈地看了欧大师一眼，自嘲地笑道：“什么死不死的明白，我知道他早就有备无患了，倒是您叫我很意外。
据说欧大师一向只迷恋兵刃而疏远俗世，可见传言有虚啊。”
二人打着哑谜说的毕十一云里雾里，下意识就看向顾九皋。
顾九皋察觉到了毕十一的困惑，看似是和欧大师说话，实则是向他解释，道：“天子找您打了假的玄虎符的时候，就没想让我活着不是吗？我只是不明白，这事儿您既然做了，怎么还能好端端地在这儿，天子没送您一程？”
这回毕十一听懂了。
天子早就忌惮顾泽手握重兵。
二人同心协力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旦顾泽与天子政见不合，不再支持天子的决定，天子就会发现自己连出兵都要经过定远侯的同意。
而一个有野心想要开疆拓土的君王，一个为了活着从小就忍受着欺辱的君王，怎么能允许旁人沾染他的权力呢？
也许起初天子只是不自在，但是顾泽与他目标一致，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没觉得有什么。
可时间一长，那份不自在就变成了一根刺永远扎在天子心头，不剔出来它就留在他心里流脓发臭，最后绞得人夜不能寐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直到顾泽出兵垓下，不用龙符也能召令黑虎军，天子终于再也不能容忍，于是痛下杀手。
“顾侯果然一步三算，只是顾侯说错了一点，天子不是打了一块虎符，而是三块。
而我今日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是托了顾侯您的福气呀。”
欧大师缓缓转身，顾九皋和毕十一二人就着浑浊的光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二人同时发出质疑：“是你？”
在这装神弄鬼大半天的，居然是和他们有一面之缘，当初在阳关城郊卖羊肉馄饨的老汉。
倒是这老汉一脸淡定：“顾侯，久仰大名。”
不慌不忙，可见是有备而来的。
而现在的顾九皋根本提不动剑，连“无华”都挂在家里上养膘，根本没带出来。
所以毕十一和老汉掌风相接时，顾九皋毫无意外地被震出一口老血。
“顾泽！”
毕十一心尖一颤，握着剑柄的手都跟着抖了一下，险些没拿住剑。
顾九皋则不动声色地往毕十一身后让了让，举袖揩掉嘴角的残血，无条件地信任毕十一一定会互他周全。
如今的他形如废物，既不能运气发力，也没有矫健身姿，只能尽量站在毕十一能兼顾的范围内，不给他添乱。
毕十一也看懂了顾九皋的动作，稳定心神，举目之下是寒气森森的杀意。
二人再次缠斗在一起，这一次没了顾虑的毕十一招招式式皆是为了索命，剑锋凌厉狠辣，终于惹得对方重视起来。
偏偏顾九皋见欧大师和毕十一的额角都挂着汗，心知二人一时间缠斗不休，嘴也欠起来：“顾某的确有对不住旁人的时候，可思来想去也没有对不住您家的地方，唯一的交集就是无华，莫非您再造不出比无华更好的剑了，便想再要回去？那可是不巧了，无华乃家师所赠，在下恕难从命……”
欧大师到底没忍住，冷笑一声：“我是下塘县人。”
他年纪大了，可说起自己的家乡却憋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
顾九皋闻言一愣，思绪却飘回周六年的夏至。
那年的夏天格外的凉爽，一场接一场的暴雨浇下来，硬生生把血流成河的鬼谷冲刷干净，留下一堆残肢遗骸散落的七零八碎。
顾九皋赶到谷中时，顾清明的尸身早就拼凑不齐，只剩下一颗不能瞑目的头颅挂在楚军的长缨/枪上。他常年束起的头发像是要保护他最后的尊严，被雨水淋湿贴在脸上挡住他生前遭受的凌/辱。
顾九皋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觉得喉头发紧，等回过神居然是气血倒行，一口腥水喷出来。
还是他的副将坚持撑着伞陪他走遍了鬼谷的角落，一共四十九具尸首，最后拼拼凑凑，每一张脸他都熟悉到连心存侥幸都不可能。
黑虎军早已听令驻扎在谷外守住垓下大大小小的关卡，绝不会放走一个凶手。
但是又怎么样呢？
秦恪作为他的先锋官，不仅没有抓到人，还传来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秦恪说：“侯爷，百姓藏匿乱党，我们实在没办法。”
七国之祸已经苟延残喘了数百年，多得是人只知诸侯而不知天子。
顾九皋从前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改变，甚至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百姓的利益，他顶着压力建议萧统颁布推恩令，捏着鼻子接受了吴王的投降只为了兵不血刃的统一国家。
顾清明还只剩了一颗头颅躺在棺材里，顾九皋想替他殓尸都做不到。
屋外电闪雷鸣，顷刻间暴雨再次洗刷了整个山谷，血腥味随着雨水翻涌上来，即使不亲身经历顾九皋也能想象到当时谷内惨状。
看门的大伯还给他喂过饴糖，最小的师侄才六岁，听说去年才拜了六师兄为师…
顾九皋披着从前还在谷时常穿的石青色单衣外衫在屋外站了很久。
直到快和山色融为一体，他这才伸手接住雨瀑，半晌捂住双眼，淡淡道：“周六年夏，多日暴雨不停，沱水肆虐，堤坝决口，寸草不生，就让史书这么记载吧！”
他记得秦恪诧异的目光，也记得副将的不可置信。
但是他没有办法了，沾了鬼谷的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垓下。
谁护着他们谁就该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的师父就躺在棺柩里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怎样把乱党剿杀殆尽一个不留。
欧大师还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却不知顾九皋早已起了杀心，如果欧大师是乱党的一份子，那今日便是拼死，顾九皋也不会让他活着迈出这个门。
“顾侯没有对不起我家？那老汉就想问一句了，垓下附近的三县十二村是怎么没的？当真是老天不长眼哭过了头吗？”
欧大师在质问顾九皋，他以为顾九皋会推脱，或者冠冕堂皇地找些什么借口。
伪君子都是如此。
谁晓得顾九皋不仅满不在乎，还带着几分残忍：“老天的确不长眼，否则怎么会让一群鬼摸进我师门。
既然垓下的百姓不肯交出乱党，据大周律，与乱党同罪。
若不能斩草除根，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这就是直接承认了所谓的水患，是他一人所为。
周律一向严明，的确有此条例，但几百年了也没人真当回事儿，毕竟法不责众。
如今顾九皋拿周律说事儿，欧大师先是一噎，连狠戾如鹰的眼睛都呆滞了几分。
这么一刺激，欧大师更受不了了，近乎疯狂地举刀朝顾九皋劈来：“我与你师门无冤无仇，你要杀尽可把乱党提到外头去杀，为什么要屠城？为什么？我那可怜的孩子，一个女儿家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最是良善不过的人，只因为守着家中祖母过日子，就惨死你手，你良心上过的去吗？”
毕十一听了一耳朵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若是个正常人多少也要质疑一下，起码要等顾九皋为自己开脱。
欧大师也是这么想的，他接到消息说顾九皋早已众叛亲离，现下更是大病未愈不能运气发力。
他深知若是论武学自己不是顾泽的对手，所以才会一开始假借萧统之手妄图用政治搞死顾泽。
谁知顾泽命大没死成不说，他自己也被萧统盯上了欲除之而后快。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遇到了贵人相助这才成功摆脱了扈明月手下孤狼的追杀。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这次他得了贵人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前来鬼谷外的白石镇布局，生等着顾九皋送上门，好亲自手刃仇人。
谁知到顾九皋身边居然还有个不知道从哪里搞上的男人，年纪轻轻的武功却极好，重要的是此人出手没有门派章法，处处皆是杀招，他轻易也讨不到好去。
他猜想顾九皋珍爱此人，一定没有和他说过自己从前做的罪孽。
毕竟定远侯顾泽，除了一身漂亮的皮囊丰神俊朗之外，不知有还多少人是钦慕他高洁如兰的品格。
可惜他只猜对了一半，顾九皋的确没有和毕十一说过此事，但并不是他怕毕十一知道，而是他打心眼里没觉得自己做错了，深以为此事问心无愧。
而毕十一更是个唯顾主义者，恨不能脑门上贴上几个大字：顾泽天下第一好。
因此他听见欧大师控诉顾九皋“有愧于无华，滥杀无辜，杀孽深重，吾当为民除害”时，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若你家闺女当真如你所说那般天真无邪知晓大义，又怎么会藏匿乱党不肯亲附黑虎军？莫不是乱党之一就是你家女婿吧……”
所谓蛇打七寸，毕十一一顿胡话居然歪打正着。
本来欧大师就渐渐不敌，这下叫毕十一猜中了故事始末，手上功夫一顿，立刻被毕十一手中的匕首削掉半个手掌。
鲜血咕嘟咕嘟地淌下来，毕十一形如鬼魅，以迅雷之势飞身贴近。
“阿鹤，留活口！”
顾九皋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有人抛进一颗火石。
“砰”！的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小茅屋瞬间炸成碎片。
一片废墟间，欧大师早已经如鱼入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端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