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太监》年达

21、第 21 章

　　第二日，风停雨住，原森果然守约前去离苑修屋顶。

　　少年人身手敏捷，攀张板凳，踩着挺身一蹦，便抓着梁木从洞口窜上房顶。

　　贞阳站在门口，躲在梅妃身后瞧见原森的动作，不知为何，想起汤镜怀揣夜明珠来看她那晚。

　　那夜，汤镜对她讲自己是从屋顶下来的，她心想那么高，怎么可能，一时嘴快，就说他吹牛。

　　他并未反驳，只轻笑了一声。到要离开的时候，他却不肯走门窗，非要叫她看着他是怎么从屋顶走的。

　　她觉得他有病，但还是将脑袋探出床帐去看。他竖起食指，对她说：“小皇女，看仔细了，千万别眨眼，咱家只做一次。”

　　月色从洞口钻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溶溶的月光静谧柔和，让他的面容和语气显得格外温柔。

　　她呆住，睁圆眼，只听咻地一声轻响，他竟瞬间跃到了半空!她惊奇地眨了下眼皮，等再往上看时，他却已经坐在屋顶开始把瓦片往回塞了。

　　贞阳自始至终都没明白，他那么高的个子，是如何做到那般灵巧迅捷的。因此今日看着比他短小的侍卫上房还要垫板凳，就莫名想笑。

　　她在地上垂眸偷偷笑，原森在屋顶看得一清二楚，脸上不禁发起烧。

　　适才知她在门外观看，他有心将动作做得漂亮些。这屋约有三米之高，于他还是有些高，但他自认刚刚做得应该还算顺畅，即使不漂亮，应该也……不难看的吧。

　　他是这么想，但眼睛不由自主去捕捉她的笑。看她最终竟笑得伏倒在母亲背上，他脸上的热度又升了一层。

　　梅妃扶着门框仰头，发现原森的脸愈来愈红，就回头轻斥贞阳：“贞娘，你做什么？好端端笑成这样，没规矩。”贞阳揽着梅妃肩膀，抿抿嘴，收住笑：“对不起嘛阿娘，我是想到件好玩的事，没忍住嘛。”

　　梅妃抬手戳她脑袋：“你呀——去帮嬷嬷煮甜汤吧，别在这儿添乱。”贞阳噘了嘴，不高兴地转身走开：“什么添乱？我拿什么添乱，拿眼睛添乱吗？”梅妃问她：“嘀咕什么呢？”

　　贞阳立刻噤声，缩着脖子跳下台阶，匆匆跑远。

　　原森埋头往瓦片上抹混好的泥浆，余光中，远处她青色的身影一跳一跳，活泼泼的，像个小孩子。

　　他把瓦片一块块严丝合缝地嵌回原位，中午时，已差不多完成一半。昨晚通宵看的《营造法式》，倒还真的帮了大忙。

　　梅妃喊辛苦，让他下来喝甜汤。他刚做熟手，想一口气做完，推说不渴。话音落地，就听她在院中笑说：“嘴都干了，还不渴？”梅妃骂她多嘴，她笑笑，跑去撒娇讨甜汤喝。

　　声音是比甜汤还甜的女儿音。

　　他舔舔嘴唇，翻身从房顶下来。

　　梅妃和哑嬷嬷在廊下摆了桌椅，他走过去，见桌上放着一碗甜汤，并一小碟红豆糕。

　　碗碟汤匙俱是木制，原森默然，他还没在宫中见过这般寒酸的器具。

　　他不动，梅妃和哑嬷嬷以为不合他胃口，面上有些难看，因为银钱不多，没再备着别的点心了。

　　贞阳却不管那些，她从哑嬷嬷背后探头直接问他：“小将军不喜欢吃甜吗？可这是我们能拿来待客的最好的点心啦，你赏个脸好不好？”

　　她两眼亮晶晶，原森忽地心慌气短了一下。他扭头在桌边坐下，夹块红豆糕扔进嘴里，又端碗喝口甜汤，斯斯文文嚼过咽下，这才朗声笑道：“多谢娘娘、小主子赏，很好吃。”

　　梅妃放了心，握住贞阳的手摇了摇，让她去屋里吃点心。贞阳看眼浓眉微蹙的原森，觉着这个小侍卫怪呆的，在心底轻笑着回了屋。

　　中午过后，天空突然又落下雨来，活儿是干不成了，原森下午还有巡卫的任务，就先告辞。梅妃念着心里那点盘算，催贞阳去送他。

　　贞阳一无所察，又因为小侍卫是她第一个认识的同龄人，也乐意彼此多熟悉些，就拿了伞，送他到院门口。

　　原森是知道不妥的，但对上贞阳无忧无虑的笑脸，他不想拒绝。稀里糊涂到了院门口，听见她说：“小将军，今天麻烦你啦，要不是你，我那间屋子，可能到年底都没人管呢。”

　　他回神：“举手之劳，小主子不用跟属下客气。只是，烦请小主子日后不要再叫属下‘小将军’了，属下只是内廷卫中的一名普通士兵，担不得这么响的头衔。”

　　贞阳应下来，也说：“那你也不要叫我小主子了，我哪像个主子呀？”

　　原森没应，戴上盔帽，正色道：“那不行，小主子就是小主子。”贞阳不高兴，瘪嘴斜他一眼，他却咧开嘴还给她一个明朗的笑容。

　　到最后，贞阳也忍不住笑了。

　　回屋，梅妃试探着问贞阳，觉得原森如何？贞阳想了想，小侍卫热心守礼，能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很有些侠义精神，是个十分帅气的少年郎。但这些不能跟梅妃说，梅妃从没教过她“侠义精神”，说出来是自找麻烦。

　　于是她如往常般做出不太在意的样子说：“挺能吃甜也挺能吃苦的。”中午的甜汤点心他全吃完了，还喝了两壶浓茶。

　　梅妃笑：“谁叫你说这个？”一看贞阳脸上懵懵懂懂，眼里茫茫然然，叹口气，想慢慢来吧，这孩子那一窍还没开。

　　且有得教呢。

　　*

　　雨越下越大，重重殿宇在夜色中显出巍峨的影子。

　　汤六站在阶下，抹把脸上的雨水，回头一望，主子正大步从天宸殿出来，脸色铁青。

　　他下意识吞口口水，哀叹这种传话的倒霉活儿怎么总是他来。

　　“怎么回事？”

　　汤六垂首：“两日前玉嫔殁了，几个小太监吃了酒去抬人，犯浑把离苑的人……当然，事没成！就是小皇女也在场。”声音越往后越小，“汤总管想求个情。”

　　周遭长久只有雨声。

　　汤六头疼，往上活动眼珠，看见主子脸上冰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