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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死亡 ...

  •   林弋怔愣在原地,一切仿佛在此刻静止,狂风中摇摆的林木骤然不动,沸腾的滚水戛然收声,最后一个水泡悄然破裂,然后俱寂的万籁都钻入身体,它们在体内山呼海啸,一切顶至极点。

      “怎么,忘了我?”面前人嚣张又狂妄,眼底的侵略性悉数显现。

      浓烈的情绪迅速发酵,吞占每一寸肌肤,似万千毒虫啃啮,林弋浑身酸软。

      “我……”她艰难开口。

      “林弋。”清冷的声音响起。

      眼前顿时虚晃,再次聚焦时,林弋看着江辞。他捏住她的下巴,敛眉垂目,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审视意味:“你刚刚看见谁了?”

      林弋凝视着江辞,他眼中虽然也蕴着强烈的情绪,但与方才见到的那双眼截然不同。如果说方才那人是炽热的岩浆,狂妄与欲望赤.裸裸显示,毫不遮掩。那么江辞便是沉默的深海,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潜藏着什么,未知可怖的危险悉数收敛,他只平静地注视着你,等你一头潜进,然后海水温柔又致命地包裹着你,你永远也逃不掉了。

      无论是哪种,都教林弋心惊肉跳。

      “没什么。”她扭过头,显然她不是个高明的撒谎者,明明只是普通的三个字,却说得慌乱无比。

      她狼狈地想要寻着借口再多说几句,可很快便没这个心思了。天哪,那是什么。林弋无比惊异地看着眼前景象——是她曾见过的那条巨龙,不,准确来说,是巨龙骨架。白骨蜿蜒盘亘与铜柱之间,粗重的锁链挂在龙身上,将它紧紧与铜柱捆缚在一起。

      古树便是从此地生根发芽,盘根错节,与龙骨一并纠缠。

      引魂旗就插在那里。

      “把另一面旗拿出来。”江辞对林弋说。虽然他不知道凶兽混沌是如何从地府逃脱出来的,但他知道如何把它送回去。阴阳旗合,设下法阵,地府门开,届时所有失序都会回归正常,不属于人间的凶兽,游荡在外的孤魂,为祸四方的野鬼,都会回到它们本该去的地方。待到门阖,人间与地府间的裂缝合上,一切便都结束了,没有什么东西再能从其中逃窜出来。

      林弋将旗稳稳插在地上,江辞盘腿坐下,指尖相抵,金纹从他身下蔓延开来,交织成一个圆形法阵。地底传来嗡鸣,阴阳旗面无风而扬。

      林弋屏息注视着这场仪式。

      一缕黑烟悄然而至。

      “怎么,你不是喜欢逍遥自在,不是不喜欢人拘着你,不是不想接手渝州城么。这样不挺好?我帮你把他们都解决了。”丁苍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挑眉斜眼看着被迫跪在下头的云明。

      “畜生。”云明啐骂,他牙缝里都是血,脸上青肿。罗刹女让他乖乖在城外等江辞回来,可那是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在在城外,对父亲与妹妹的受苦、对渝州百姓的受难置若罔闻。不可能的,良心上的谴责磨难远比□□上的来得痛苦,所以,他宁愿选择与全城百姓共同面对这场折磨。

      “呦。”丁苍不慌不忙地走下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忽然,他双手强硬地扳过他的头,让他注视着身后悬挂在门梁上的两具血淋淋的人偶。

      “看,”他轻声细语地在云明耳边讲,“那是你的父亲还有妹妹,其实他们还没死,是血灵,你看看。”

      两具人偶因为全身血液枯竭,脸皮干瘪瘦黑,凹陷的眼睛像是两个大洞,直勾勾对着云明。

      “喏,你再看看,”丁苍用力掰着云明的脑袋,“你看外面,天是红的,你知道怎样炼血灵吗?我告诉他们,谁能灌满两缸人血,我就放他出城。我一根手指头都不要动,他们就乖乖地自相残杀,多听话啊。”

      丁苍贪婪地嗅着空气中让人作呕的血腥味,颇为享受:“仇恨,痛苦,这是我们最喜欢的东西。”血灵悉数汇入怨灵海中,被里面更强大的东西吞噬殆尽,丁苍的力量得以迅速增长。

      “对了,我的好哥哥呢?”丁苍松开云明,背过身,“他在哪,没有他的消息,我怪挂念的。”

      云明的沉默让他骤怒,他猛然转身,手似利爪般直直刺入云明胸膛,动作又忽地放轻软了,在他掌心,捧着的是云明跳动的心脏。

      “不肯说。”丁苍尾音上扬,拇指按在那颗心脏上,他认真观察着云明脸上的表情,他因痛苦而抽搐的神情给了他莫大的快感,“林弋,”他顿了顿,“你和我哥哥一样,都爱慕着她吧。”

      他附在云明身上时,感受过这种爱意,一种炎炙热烈的爱,心因为她而猛烈跳动,脸因为她而发烫不止,小心翼翼试探又怕被人瞧出心思,真是一种复杂的矛盾体。

      丁苍回味着那时的感受,这便也是哥哥对她的感情么。他想着江辞同林弋相处时的言行,尝试着代入那股感情,模仿演算着江辞的言行举止。不,不是这样的,他摇了摇头,不像,还是不像。

      他望着云明,问:“你给我说说,那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

      云明抬头,讥讽地笑:“感情?你这个怪物也配谈感情么?”

      丁苍登时暴怒,五指收拢。

      “还是没找到。”罗刹女从外头走进来。

      丁苍看着面容扭曲的云明,手从他胸膛中缩回,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失手杀死这个玩偶了。他怎么能现在就死呢,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死呢。他还没玩够呢。

      他拿过一方帕子,边擦着手上温热的血,漫不经心问:“没找到?”

      罗刹女不屑轻嗤:“你若不相信,不如自己亲自去找找?”

      “林弋和那两个小兔崽子也没找到?”丁苍问。

      “我不是你的仆人。”罗刹女依在门边。

      她垂头瞥了一眼云明,两人四目相对,瞬间又挪开。小兔崽子她倒是找到了,地上这个小蠢蛋临走前用御剑术把他们捆回了清山。可是,她罗刹女并不热衷管闲事,小兔崽子们爱去哪去哪。

      只是这个小蠢蛋实在是蠢,自己难得做一回菩萨,他却不肯听劝,非要赶上来送死。

      失去了江辞讯息的丁苍开始焦躁不安,他绝不能容忍这种失控感,一切都要在他掌握中,一切都会在他掌握中。执念疯狂叫嚣,他变得愈发暴戾,目光又阴沉沉地落到了躺在地上的云明身上。

      “得了吧,可怜的孩子。”罗刹女在旁边冷冷道,“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死了。”

      丁苍沉沉看了她一眼,退回龙椅上:“混沌呢?”

      “趴在城楼上看落日,顺便缅怀鬼王。”罗刹女哂笑。

      “和它相比,你的忠心真是少得可怜。”丁苍讽刺。

      “毕竟我可不蠢。”罗刹女拎小鸡仔一样把云明拎了起来。

      “对了,”走前,罗刹女不经意问,“那鬼道士你把他放哪去了?”

      丁苍撑着额头,斜眼看她,满脸写着老子的事你少管的不乐意。

      罗刹女白他一眼,拎着小鸡崽子走了。

      “小蠢蛋,在里面好好反思反思,”罗刹女把他扔进地宫,走前她忽然正色道,“能不能救他,就看你的悟性了。”

      早先她同丁苍一同进地宫时,丁苍只奔着芥子珠而来,他对壁画上的东西无丝毫兴趣,甚至讨厌至极。可她却偏偏爱听故事,站在壁画前观摩良久,于是她发现了一个几乎没有人发现的秘密。

      胸膛前的伤口还在不住流血,云明痛苦地蜷缩在一团。地宫中的水晶棺没了踪影,但壁画和满室的灯笼还在。意识开始模糊,可云明反复告诉自己,不能死,不能死。师叔公会回来,如果罗刹女不是完全站在丁苍那边的话,那么……

      云明回味着她方才的表情和话语,好好反思反思?他强撑着精神,环视四周,这里面是有甚么么?

      他看着壁画,细细思索,目光落在最后一幅画上,沉思良久。

      *
      随着法阵的开启,古树前开始出现一扇拱形门,门向四周伸展,越来越广。

      这时,那缕潜伏着的黑烟突然从林弋脚上蜿蜒而上。林弋惊诧万分,江辞缓缓站起身,注视着她。

      “江辞?你?”林弋看着不远处那扇又慢慢缩回的拱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巨大的鬼影站在江辞身后,金色法阵下,一个更庞大的阵术在开启。

      “江辞,你怎么回事?你回头看看?”林弋焦急万分,可江辞只是盯着她,无动于衷,像是陷入了某种幻象之中。

      鬼影在他身后狂狞笑着:“我的好徒儿,今日为师的心愿终于要达成了。”

      林弋在鬼影上寻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好徒儿?她想起丹阳旧事,当时,李念白的师父要与李念白换命格,李念白误杀小妖女后一念堕魔。她同江辞坠入此中幻境,鬼道长阴魂未散,执意要完成换命之术,江辞受此影响险些也入魔。现在,他竟又跟来此处,还是心心念念要与人换命格么?

      是的,林弋记得当时鬼道长被罗刹女收入了净瓶中,而这颗芥子珠又是从罗刹女身上滚落的,难不成这是她设的局。

      眼前情势焦灼,林弋也顾不得再分析祸首是谁,她盯着那个巨大的鬼影,高喝道:“冲虚道长,我知道是你!”

      被喊出名字的鬼影动作一愣,结阵动作放缓。可这只是缓兵之计,从前同林家三兄妹在一起时,她对驱邪布阵之术也耳濡目染,大念邪祟名字不过只是暂时压制住了对方,寻到阵眼才是关键。

      江辞被困在了幻境之中,那幻阵的阵眼是甚么?

      林弋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江辞,犹如拨云见日,纷杂的形势瞬间明朗起来,她走到江辞面前,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他手中的剑。

      “江辞,你清醒后,一定要好好揍这鬼道长一顿。还有,替我看看,不对,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

      林弋把剑抵在脖子上,挑衅地望着冲虚:“臭道士,你最不该的是,选我做阵眼。”

      冲虚道长愤怒的咆哮着,手拉得极长,要阻止林弋动作。可是一切都于事无补了,鲜血飞溅,呼吸变得粗浊,林弋能嗅到空气中的甜腥味。转瞬间,更大的痛苦席卷而来,各种死亡场景像是走马灯一般,从她脑海中一一闪过,被一剑穿胸、沉潭溺亡、烈火焚身……她清晰地感知到了每次死亡的痛苦,这些痛楚叠加起来,绷至极点的那根弦铮然断裂,林弋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

      妈的,早知道这么痛,就不自.杀了。她想。

      鬼道士伸长的手在碰到林弋尸体的那刻,被骤然砍断,旋即一剑飞出,将他钉在神树上。在躯体碰到树干的那一刻,鬼道士尖啸着,彻底消失。

      江辞垂目看着林弋,她已没了气息。他两指并拢,在上空画下一符,咒印轻柔落在林弋身上。他挪过眼睛,盘腿打坐,神情木然,继续完成未尽的阵法。

      虽然他竭力遏制住情绪,可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什么。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甚么。

      收拢的拱门又开始慢慢扩展,地府与人间通道打开,游离世间的孤魂野鬼皆被吸入地府,怨灵海开始异动。

      闭目养神的丁苍倏然睁眼,他摸出腰侧的芥子珠,凝视片刻,把它捏为齑粉。

      “罗刹女。”他咬牙切齿,但此时不是同她计较的时候,他化为烟云,直奔怨灵海而去。

      趴在城墙上看太阳的混沌也嗅到了异常,那是鬼王的气息。

      它循着气息,追了过去。

      丁苍望着巨木边的阵法中的江辞,笑意不达眼底:“哥哥,原来你在这里。”

      海岛开始沉陷,海水倒灌,道观坍塌,混乱中,古树和龙骨却依然矗立。无数怨灵在它们周围翻涌,寻味而来的混沌透过翻滚的黑水,看见了沉于潭底的鬼王。

      它纵跃而下,化为无数怨灵,填入了鬼王的身体。

      滔天巨浪涌起,两侧海水拨开,筑起百丈高的水墙,沉睡多年的鬼王缓缓睁眼。他与上空的龙骨相视:“最终胜的还是我。”

      未待他起,丁苍从天而降,一掌直击,把他重新压于海底。

      “抱歉,”丁苍望着复苏的鬼王,“这回,你怕是又要输了。”

      黑雾围拢,鬼王被一股强劲的吸力拉扯,身躯皆被丁苍吞噬。啧,丁苍烦厌地皱眉,早知道这蠢狗愚笨至此,甘愿以身为饲,便该先带它来见鬼王的。

      他站起身,睥睨着两边水墙后的无数怨灵,双眼猩红:“从今日起,怨灵海的王就是我。”

      水墙合拢,万丈波澜起,若树开始震动,捆缚在铜柱上的龙骨摇摇欲坠,丁苍破浪而出,他盯着法阵中的江辞:“哥哥,接下来轮到你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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