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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主持正义理中客,真心告白痴情男 ...

  •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聚光灯照亮的舞台下表演。起先,欢呼和掌声潮水般涌来,所有人都看着我,多么快乐,何等的荣光!
      可是,水渐渐地升上来了,黑色的水面,幽幽的,静静的,默默的水面,没过了观众的鼻子和嘴巴,淹过了观众的眼睛,人们黑色的头发|漂浮在水上,纠结缠绕,犹如一团团水草,最终连头发也完完全全给浸在水里了。
      可是,似乎还有什么没有被水淹没,不是我脚下的舞台,也不是我,不是观众,是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在发光!雪白的光,直勾勾照在我身上,一道,两道,无数道,所有的观众看着我!他们看着我!透过黑漆漆的水面,他们看着我!
      他们又渐渐升起来,不,不是他们,不是观众,是无数道光,是无数双眼睛,无数双眼睛长在一个人身上!
      我向后退,无名的恐怖,如同无面的巨人,迫使我奔逃。我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拼命的跑了又跑。它追不上我的,它决不能追上我的,这是我的梦,这可是我的梦,我是主角,而它不过是一个NPC!
      对……对,我是主角!这一切都应该听命于我!

      我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
      起初,我的眼皮坠着,梦的残段仍然黏黏的粘在在脑海里,可是,风雨的声音那么猛烈沉重,比最有效的橡皮擦还管用,把它们从我的脑海里擦除的干干净净。
      我支起眼皮,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室内的光线很暗,窗外在下着大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啪啦啪啦的急促的声响。雨势如此的沉重,起初我甚至以为仍是黎明。我的头脑仍然昏沉,一切的事情在我脑子里几乎已无痕迹,直到我看见我书桌上的那把吉他时,我才想起那一切;吉他、餐馆、香槟和那个充满传奇性的费云帆!我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尽可能地放松全身,拥被而卧,感觉一切运动都远离了我。我听着雨声,听着风声,心里是一团朦朦胧胧的迷惘,有好一阵,我几乎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我,我转过头看着门口,进来的是母亲,她一直走向我的床边,俯身望着我。她的脸色不好看,是慈爱和严肃的混合。
      “醒了吗,紫菱?”她问。
      “是的,妈妈。”我说,忽然对昨晚的行为有了几丝歉意。
      母亲的脸色陡然柔和了。她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来,用手捋顺我的头发,她的眼光温和而又忧愁地注视着我。母亲这种眼光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它使我充满了“犯了罪”而面临“赦免”的感觉。
      “紫菱!”她温柔地叫。
      “怎么,妈妈?”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知道你昨晚做了些什么吗?”
      “我喝了酒,而且醉了。”我说。
      母亲凝视我,低叹了一声。
      “紫菱,这就是你所谓的‘游荡’?”她担忧且严肃地问,“你才只有十九岁啊!”
      “妈妈,”我蹙蹙眉,困难地解释,“昨晚的一切并非出于预谋,那是意外,我以为香槟是喝不醉人的,我也不知道会醉成那样子。妈妈,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世上意外多着呢,意外能当做理由吗?现在是没有出事,如果你有什么意外,那么就是说一万句意外也晚了!”她大概是看到我受惊的表情,口气缓和了一些,“你瞧,你深夜归家,又笑又唱,东倒西歪地靠在一个男人身上,你想想看,你会让楚濂怎么想?你让你三个姐姐怎样想?”
      天哪!楚濂!我紧咬了一下牙。
      “妈妈,你放心,楚濂不会在乎的,反正喝醉酒、深夜归家的是我而不是绿萍。”
      “你就不怕别人认为我们家庭没有家教吗?”母亲追问。
      “哦,妈妈!”我惊喊,“你以为我的‘行为失检’会影响到楚濂和绿萍的感情吗?如果楚濂是这样浅薄的男孩子,他还值得绿萍去喜欢吗?而且,他会是这么现实、这么没有深度、这样经不起考验的男孩子吗?妈妈,你未免太小看楚濂了!”
      “好,我们不谈楚濂好不好?”母亲有些烦躁地说,满脸的懊恼,她再抚平我的棉被,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妈妈,”我注视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母亲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正眼望着我,低声地说:“那个费云帆,他不是个名誉很好的男人!——”
      她还没来得及接着说什么,我就爆发地大笑了起来。
      “哦!妈妈!”我嚷着,“你以为我会和费云帆怎样吗?我连做梦也没想到过这问题!”
      母亲用手按按鼻梁,烦躁而困扰,然而尽可能和缓地说:
      “我并不是说你会和他怎么样,”她蹙紧了眉头,“我只是要你防备他。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像费云帆那种男人。你不知道他的历史,他是个暴发户,莫名其妙地发了财,娶过法国著名华侨家族的太太,又遗弃了人家。在欧洲,在美国,他有数不尽的女友,即使现在他哥哥说他改邪归正,他也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
      “妈妈!”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不耐地说,“我真不了解你们这些大人!”
      “怎么?”母亲瞪着我。
      “你们当着费云帆的面,捧他,赞美他。背后就批评他,说他坏话,你们是一个虚伪的社会!”
      “啊呀,”母亲嚷,“你居然批判起父母来了!”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不能批判的。”我说,“关于费云帆,我告诉你,妈妈,不管你们如何看他,如何批评他,也不管他的名誉有多坏,历史有多复杂,他却是个真真实实的男人!他不虚伪,他不作假,他有他珍贵的一面!你们根本不了解他!”
      母亲的眼睛瞪得更大。
      “难道你就了解他了?”她问,“就凭昨天一个晚上?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鬼话?他是不是欺骗你了?”
      “不,妈妈,我也不见得了解他,”我说,“我只能断定,你们对他的批评是不真实的。”我顿了顿,望着那满面忧愁的母亲,忽然说:“啊呀,妈妈,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让我告诉你,费云帆只是我的小费叔叔,你们不必对这件事大惊小怪,行了吗?”
      “不行,紫菱,听了你的话,我完全确定了,不管是以什么身份,你都决不能再跟费云帆来往。”
      “为什么!”我几乎从床上跳起来,“我和他说好学吉他的!”
      “吉他我可以给你报班,你姐姐也可以教你。”
      “不!我一定要他!”我叫道。
      “紫菱!你就一定不肯听一点忠告吗?”母亲终于也忍不住了,她的声音也高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昨晚打了费云帆一巴掌,把他赶了出去!”
      我立刻愣住了,如坠冰窟。
      几乎立刻,我的思想回到了昨晚,我想起费云帆所说的那个“桀骜不驯,才华横溢”的女乐队主唱——不,还有几天前的宴会,那对用外语争吵的一男一女——
      “不,天哪,”我喃喃道。
      母亲痛心地接着说:“她骂他不该引诱你,说他居心叵测,据她亲口所说,你口中所说的那个“真实”的男人,当年玩弄过她最好的朋友。难道你连你的亲姐姐的话也不相信吗?”
      “是丹蘋吗?”
      母亲这才意识到她的语病,她补充道,
      “是丹蘋。她当年念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费云帆,费云帆甚至还追过她——老天!”她扶了扶额头,“总之,不管费云帆究竟有没有浪子回头,我不许你跟他再来往!”
      天啊!费云帆追过丹蘋!他从一开始就喜欢我的亲姐姐!
      是的,为什么不是呢?晚宴那天,他不是分明被火焰一般的歌声给摄去了心神吗?那么,他接近我,恐怕是为了接近丹蘋吧!只可惜丹蘋对他横眉冷对,根本就不在乎他!
      “……听到了吗?紫菱,从今往后,不要再见他了!”她看着我怔怔的面容,大约以为我是吓着了,搂住我,声音又柔和下来,“不怕不怕,你爸爸已经责备过他了,从今往后他不会上咱们家来了,他不敢再来纠缠你的,你就当他不存在就行……他居然还有脸来我们家,幸而是丹蘋有主见,要不然让他哄去……”
      我倚在妈的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费云帆骗了我?那个潇洒地拨弄琴弦的男人,那个赞美我、安慰我、带给我许多梦幻的天外来客,是个丑恶可憎的骗子?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我跳下床,茫然地站在房间里,门半掩着,我听见有人在客厅里打电话。
      “——平儿?他在南法,我也没见着他……我为什么不能叫他平儿?他还管我叫小红呢。”
      “……夸大?什么夸大?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受我的伤总比受别人的强吧,好歹我知道轻重,别人可未必。”
      打电话的人声音清亮,语调里带着一贯的讥诮劲儿。是丹蘋,她在嘲笑人的时候总是这样。
      我跑下楼,一口气跑进客厅。丹蘋半歪在长沙发上,一只手捧着手机在看,像古典主义油画里那些披着白纱的希腊姑娘,慵懒而高贵。她只穿一件袍子样的宽睡裙,雪白纤细的踝上,一枝靡丽的细花蜿蜒蔓出。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神情中有预料之中的镇定。

      “是你说费云帆是个骗子?”我急冲冲问。
      “我是提醒妈费云帆不是好人。”丹蘋又低下了头,一边打字,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可那是实话。”
      “我懂了,”我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要说,他是个色狼,是个渣男,是个玩弄女人的高手?”
      “一点不差。”
      “紫菱?你怎么不穿鞋子就跑下来了?”绿萍急匆匆地从另一边的房间里冲过来,想要把我拉开,“快先去穿上鞋子吧。”
      我不需要鞋子,现在我要问丹蘋的事情比什么鞋子都重要百倍。
      “那你敢不敢发誓,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是标点,都是真的?”
      “敢,那是我亲眼所见。”丹蘋不再看手机了,她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锐利而果决,“你不信我?”
      “我不敢。”我怯懦地往后退了一步,嗫喏道,“可是你刚刚还在电话里说那是夸大……”
      “所以你觉得费云帆没错,是我诬陷他?”丹蘋厌恶地皱眉,“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说我对他求而不得?然后我到处抹黑他的名声?哼,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也真是经典了!”
      “他没有!”我叫,“哦,丹蘋,别那么恶意地揣测他吧!他很赞赏你,他赞赏你的才华,他赞赏你的一切,为什么你要用这么恶毒的口吻谈论他?”
      我惶惶的辩解激起了丹蘋更猛烈的怒火。
      “就凭他是个畜生!从昨天晚上起,他就再也配不上一句好话了!”
      “丹蘋!紫菱!你们都少说两句吧!”绿萍安慰地劝阻我们。
      “哼,她可不想少说,她现在一心是要伸张正义呢!我这个亲姐姐她不要信,外面的野男人,大色狼,说的那都是真理!”
      “丹蘋!”
      丹蘋愤愤地闭上了嘴。
      “那么,绿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坦白答复我,我很漂亮吗?”
      绿萍迷惑了,她皱紧眉头,上上下下地看我。
      “你当然很漂亮。”她嗫嚅着说,“可是,你不明白,这件事跟你的漂不漂亮没有关系。”
      “那么,”我紧跟一句,“我比你们如何?”
      绿萍看来烦恼万状。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她好脾气地说,“你有你自己的独特之美。”
      “哦,绿萍!”我微笑着,
      “你又虚伪了!不,我不如你们美,你明知道的。所以,如果费云帆真是色狼,他之前必定早对丹蘋有什么越矩的行为了,事实上,比丹蘋美丽的女孩子也多得很,以费云帆的条件,他要怎样的女人,就可以得到怎样的女人,我在他心里,不过是个毛丫头而已。所以,亲爱的姐姐们,请不要害怕,也不要再乱操心好吗?从昨晚的情况来看,我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他虽然不是个好男人,可也不至于要对我下手!”
      “怎么,你是铁了心要替那个王八蛋打抱不平了是不是?”丹蘋猛地站起身,直逼到我跟前,“不要以为他比你大几岁他就真是个绅士了,男人要上|床可没有什么规章制度,不然强|奸案的受害者难道个个是美女吗?”
      一股无名的委屈涌上我的心头,
      “费云帆不是那种人,丹蘋,你对他有偏见!你一心把他当做强|奸犯,这不仅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与他交往过的你自己的侮辱!”
      “谁跟他交往过!?!”
      “紫菱,男人看女人的角度是不一样的,你还太小……”
      绿萍还在徒劳地想把我拉开,我一把挥开她的胳膊,
      “我已经成年了!你还把我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吗?我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想法,用不着别人来说三道四!”
      我看向丹蘋,与绿萍惶急的神情不同,她怒火中烧,面色铁青。换做以前,我大概已经被吓住了,可现在我不会屈服了。
      “你以为费云帆没有说吗,他也告诉我了,是你玩弄他在先呢!”我勇敢地大声说,“你不就是先引诱住他,又把他推给别人的吗?”
      “紫菱!你说什么疯话!”绿萍震惊地试图制止我说话,她的表情也变得严厉了。
      “我玩弄别人?好呀!我自己倒不知道我原来这么大本事!居然能操纵别人的心智,看来我可比妲己更像狐狸精了!”
      丹蘋气得直冷笑。她的话越说越急,越说越刺耳,
      “费云帆这个狗男人颠倒黑白起来好本事啊,又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来洗白自己啦?他不去宫斗真浪费他这天生的一身好本领!”
      “我不许你这么污蔑他!”我毫不退缩,高声嚷道。
      “好啊,污蔑?不许我污蔑他,倒许他污蔑我?汪紫菱你可真是个好官啊!一点儿都不双标,一点儿都不吃里扒外!这么一个劣迹斑斑的男人你相信,我这个亲姐姐你怀疑,你真有理智,你真聪明,你真众人皆醉我独醒!”
      “我宁可相信真实的缺陷,也不要相信虚假的完美!”
      “好啊!你真是洞察人性嘛!得了,从今往后,你爱怎样怎样,我一概不管。免得帮了你倒白得你嫌弃!”
      丹蘋甩手就走。
      绿萍不赞同的看了我一眼,立刻追了上去。

      我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客厅里,窗外大雨倾盆,雨滴沉重地敲打着玻璃窗。我孤零零地站了很久,满心愤懑和忧郁,没有一个人来。我站累了,愤懑熄灭了,仍然没有人来,于是我孤零零地走向餐厅。

      午餐之后,我回到了屋里。雨仍在下着,暴烈地撕打着天空下的一切。既然已不需要考大学,我就不再要对着课本发愣。我在书橱上找了一下,这才发现我书本的贫乏,我竟然找不到什么可看的书。室内好安静,坐在书桌前面,手里握着手机,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来划去,对着○乎的首页按住,松开,再按住,再松开,如此反复着,直到一个问题抓住了我的余光。
      【青梅竹马不敌天降是什么体验?】

      “其实我这个说是青梅竹马还比较牵强,我比他小很多,我们是一个家属大院的孩子,从小他就很照顾我,那个时候我爸爸就会笑话我说:妞妞以后找个Y(他的姓)哥哥这样疼老婆的老公好不好。后来想想,可能那个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他了。
      后来就像所有青梅竹马那样,我们长大了,他开始交女朋友,而我只能假装小妹妹,整天去他家里玩,希望能多看他一眼。
      在高中里也有向我表白的男生,可是我都没有感觉,或许等我上了大学我也找不到,其他男孩子的确也很优秀,可是都比不过他,虽然叔叔阿姨整天说他不懂事什么的,可是在我眼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他不是没谈过女朋友,可是大多数都不怎么认真。高中三年,我一直以为我或许还有机会,因为我一直没听说他谈恋爱,我本来以为到下个学期我十八岁之后,我就可以追他了。可是,可是,他却带回了自己的初恋。伯父伯母都很高兴,说他们这次肯定能走到最后,可是我,我再也没有机会能和他走到最后了。”

      读着答主的心路历程,我的眼睛湿了:多可怜的女孩子,她与我多么相像!我在楚濂面前不就是这么一个小妹妹吗?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我只听到雨声时强时弱连绵不绝,直到门铃突然响起,直到我所熟悉的那摩托车声冲进了花园。我惊跳,难道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可是绿萍不是在家吗?又或者,他下班了?我看看手机,不,才下午三点钟,不应该是下班时间哪!
      急促的跑动声,急促的敲门声。带着几分困惑,打开了房门。于是,我看到楚濂,头发上滴着水,夹克被雨淋湿了,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的包裹,站在那儿,满脸的雨珠,一身的狼狈相。
      “哎哟,”我叫,“你淋着雨来的吗?”
      “如果不是淋了雨,你以为我是去池塘里泡过吗?”他说,眼睛闪着光。
      “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我又问,“你怎么不上班?”
      “我今天休假!”他说,走进门来,用脚把房门踢上,“我带了点东西来给你!”他把牛皮纸包裹打开,走到我的床边,抖搂出一大摞的书本来。
      “你还想当我的家庭教师吗?”我看也不看那些书,直视着他说,“我告诉你,我要去上语言班了,不用再补习别的科目了。”
      “哼!”他哼了一声,望着我的眼光是怪异的,走过来,他握住我的手腕,握得相当重,几乎弄痛了我。他把我拉到床边去,用一种强迫的、略带恼怒的口吻说:“你最好看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书来!”
      我低下头,于是,我惊异地发现,那并不是教科书或补充教材,那竟是一摞文学书籍和小说!一本《红与黑》、一部《凯旋门》、一本《湖滨散记》、一本《孤雁泪》、一本《小东西》,还有一套《宋六十名家词》和一本《白香词谱》。我愕然地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怎么想到——去——去买这些书?”
      “你不是想要这些书吗?”他盯着我问。 “是的,”我依然愣愣的,“但是,你——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我不知道你,我还能知道些什么?”他鲁莽地说,不知在和谁生气,“或许,我太多事,淋着雨去给你买这些书,假若你认为我多事,我也可以把这些书带走!”他冲向书本!
      “哦,不!不!”我一下子拦在床前面,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瞪着他。他站住了,也瞪着我。我看到雨水从他前额的一绺黑发上滴下来,他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庞是苍白的,眼睛乌黑而闪亮。我脑中顿时浮起他昨晚看到我醉酒归来时的样子,那突然从沙发上惊跳起来的身影,那苍白的面庞……我的心脏抽紧了,我的肌肉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我的身子颤抖而头脑昏乱……我瞪着他,一直瞪着他,楚濂,我那儿时的游伴!可能?那虚无缥缈的梦境会成为真实?楚濂,他望着我的眼神为何如此怪异?他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他,楚濂,他不是我姐姐的爱人?他不是?我用舌头润了润嘴唇,我的喉咙干而涩。“楚濂,”我轻声说,“你为什么生气了?”
      他死盯着我,他的眼睛里像冒着火。
      “因为,”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个忘恩负义,无心无肝,不解人事的笨丫头!”
      我浑身颤抖。
      是吗?”我的声音可怜兮兮的。
      “是的!”他哑声说,“你可恶到了极点!”
      “为什么?”我的声音更可怜了。
      “你真不懂吗?”他蹙起了眉,难以置信似的凝视着我,“你真的不懂吗?”
      “我不懂。”我摇头,四肢冰冷,颤抖更剧。我相信血色一定离开了我的嘴唇和面颊,因为我的心脏跳动得那样急促。
      他凝视了我好一会儿,他的嘴唇也毫无血色。
      “从我十五岁起,”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就在等着你长大。”
      我的心狂跳,我的头发晕,我浑身颤抖而无力。我不相信我的耳朵,我怕自己会昏倒,我向后退,一直退到书桌边,把身子靠在书桌上,我站着,瞪视着他。我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开口就会发现所有的事都是幻觉,都是梦境。我紧咬着牙,沉默着。我的沉默显然使他惊惧,使他不安,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他注视着我的眼光越来越紧张,我想说话,但我无法开口,我只觉得窒息和慌乱。终于,他重重地一甩头,把水珠甩了我一身,他哑声说:
      “算我没说过这些话,我早就该知道,我只是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他转过身子,向门口冲去,我再也无法维持沉默,尖声地叫了一句:
      “楚濂!”
      他站住,蓦然回过身子,我们的眼光纠缠在一块儿了,一股热浪冲进了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看到他瘦高的影子,像化石般定在那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柔弱,无力,而凄凉: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办法和绿萍她们来争夺你!”
      他对我冲来,迅速地,我发现我已经紧紧地投进了他的怀里,他有力的手臂缠住了我。我在他怀中颤抖、啜泣,像个小婴儿。他用手触摸我的面颊、头发,他的眼睛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深处,然后,他的头俯下来,灼热的嘴唇一下子就盖在我的唇上。
      我晕眩,我昏沉,我轻飘飘的如同驾上了云雾,我在一个广漠的幻境中飘荡,眼前浮漾着各种色彩的云烟。我喘息,我乏力,我紧紧地贴着我面前的男人,用手死命地攀住了他。像个溺水的人攀着他的浮木似的。
      终于,他慢慢地放松了我,他的手臂仍然环抱着我的颈项,我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怕梦境!会消失,怕幻境会粉碎,我固执地紧闭着我的眼睛。他的手指在我脸上摩挲,然后,一条手帕轻轻地从我面颊上拭过去,拭去了我的泪痕,他的声音喑哑地在我耳边响起:
      “睁开眼睛来吧,看看我吧!紫菱!”
      “不!”我固执地说,眼睛闭得更紧,“一睁开眼睛,你就会不见的,我知道。昨晚我喝了酒,现在是酒精在戏弄我,我不要睁开眼睛,否则,我看不到你,看到的只有窗子、珠帘和我的一帘幽梦。”
      他痉挛而颤抖。
      “傻瓜!”他叫,喉音哽塞,“我真的在这儿,真的在你面前,我正拥抱着你,你不觉得我手臂的力量吗?”他箍紧我,“现在,睁开你的眼睛吧!紫菱!看着我,好吗?”他低柔地、请求地低唤着:“紫菱!紫菱?”
      我悄悄地抬起睫毛,偷偷地从睫毛缝里凝视他。于是,我看到他那张不再苍白的脸,现在,那脸庞被热情涨红了,那眼睛晶亮而热烈,那润湿的、薄薄的嘴唇……我猝然迎过去,不害羞地再将我的嘴唇紧贴在他的唇上,紧贴着、紧贴着……我喘息,我浑身烧灼,我蓦然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与真实感同时而来的,是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愤怒。我跺跺脚,挣脱了他的怀抱:
      “我不来了!我不要再碰到你!楚濂,我要躲开你,躲得远远的!”
      他愕然地怔了怔,问:
      “怎么了,紫菱?”
      我重重地跺脚,泪水又涌进了我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沿颊奔流,我退到墙角去,缩在那儿,颤声说:
      “你欺侮我,楚濂,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让我相信你追求的是别人,你欺侮我!”我把身子缩得更紧,“我不要见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人!我不要见你!”
      他跑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把我从墙角拖了出来。
      “你用一用思想好不好?你认真地想一想,好不好?”他急切地说,“我什么时候表示过我在追别人?我身边又有过什么别的女孩子?”
      “绿萍她们!都有三个人了,还不够吗?前年青荇失恋的时候,你整天在她身边安慰,去年丹蘋回国,也是你去接的,你还天天接绿萍下班,去看她的演出,”我一连串地说,“这还不算表示,什么才算是表示?”
      “天哪!紫菱!”他嚷,“你公平一点吧!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们两家又是朋友,我不可能完全不理她们的,是不是?但是,我一直在你身上用了加倍的时间和精力,难道你竟然不觉得?绿萍她们从高中起就不在上海,我不是一样经常过来?至于我去接绿萍,只是要找借口来你家而已!你,”他瞪着我,重重地叹气,咬牙,说,“紫菱!你别昧着良心说话吧!”
      “可是……”我低声地说,“这些年来,你什么都没对我表示过。”
      “紫菱,”他忍耐地看我,“你想想看吧!并不是我没表示过,每次我才提了一个头,你就像条滑溜的小鱼一样滑开了,你把话题拉到你姐姐身上去,硬把我和她们几个相提并论。于是,我只好叹着气告诉我自己,你如果不是太小,根本无法体会我的感情,你就是完全对我无动于衷。紫菱,”他凝视我,眼光深刻而热切,“我能怎样做呢?紫菱,老实告诉你,你常让我恨得牙痒痒的!现在,你居然说我没有表示过?你还要我怎样表示?别忘了,我还有一份男性的自尊,你要我怎样在你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碰钉子呢?你说!紫菱,到底是我没表示过,还是你不给我任何机会?”他逼近我,“你说!你这个没心肝的丫头,你说!”
      我望着他,然后,我骤然发出一声轻喊,就跳起来,重新投进他的怀里,把我的眼泪揉了他一身,我又哭又笑地嚷着说:
      “我怎么知道?我怎能知道?她们比我强那么多,你怎么单单只要我?”
      “因为你是活生生的,因为你有思想,因为你调皮、热情、爽朗而任性,噢!”他喊着,“但愿你能了解我有多爱你!但愿你明白我等了你多久!但愿你知道你曾经怎样折磨过我!”
      “你难道没有折磨过我?”我胡乱地嚷着,“我曾经恨死你,恨死你!恨不得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他用唇一下子堵住我的嘴。然后,他抬头看我。
      “现在还恨我?”他温柔地问。
      “恨。”
      他再吻我。
      “这一刻还恨我?”他又问。我把头倚在他被雨水濡湿的肩上,轻声叹息。
      “这一刻我无法恨任何东西了!”我低语,“因为我太幸福。”忽然间,我惊跳起来,“但是,绿萍……”
      “请不要再提她们了好吗?”
      他忍耐地说。
      “不,我只是说绿萍!爸爸妈妈一直有意撮合你俩,绿萍不像青荇那样已经名花有主,也不像丹蘋那么讨厌男人,弄不好,她也已经爱上了你!而且,她以为你也爱她!”
      他睁大了眼睛。
      “别胡说吧!”他不安地说,“这是不可能的误会!”
      “如果我有这种误会,她为什么会没有?”我问。他困惑了,甩了甩头。
      “我们最好把这事立刻弄清楚,”他说,“让我们今晚就公开这份感情!”
      “不要!”我相信我的脸色又变白了,
      “爸爸妈妈不会同意的……还有绿萍,她那么爱你,至少……至少要到公演之后!我们会让她分心的!万一她伤心到在台上受伤怎么办?”
      “她哪一晚上不公演!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不……她还有学生们!至少等那些孩子公演结束了我们再……”
      “这实在太难了!”
      “让我来试探绿萍,让我先和绿萍谈谈看。”我盯着他,“你总不愿意伤害她吧,楚濂?”
      “我不愿伤害任何人。”他烦恼地说。
      “那么,我们要保密,”我握紧他的手,“别告诉任何人,别表示出来,一直等到绿萍有归宿的时候。”
      “天哪!”他叫,“这是不可能的事……”
      “可能!”我固执地说,“你去找陶剑波,他既是咱们的朋友,又是绿萍的同事,我们可以先撮合他们。”我注视他,“我不要让我的姐姐伤心,因为我知道什么是伤心的滋味。”
      他用手抚摩我的头发,他的眼睛望进我的灵魂深处。
      “紫菱,”他哑声说,“你是个善良的小东西!”他忽然拥紧我,把我的头紧压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脏跳得剧烈而沉重,“紫菱,如果我曾经伤过你的心,原谅我吧,因为当你伤心的时候,也是我自我折磨的时候。”
      “我已不再伤心了,”我微笑地说,“我将再也不知道什么叫伤心了!”我沉思片刻,“告诉我,楚濂,是什么因素促使你今天来对我表明心迹?既然你认为我根本没有长大,又根本对你无动于衷。”
      他的胳膊变硬了,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那个该死的费云帆!”他诅咒地说。
      “什么?”我不解地问。
      “他送吉他给你,他带你去餐厅,他给你喝香槟酒,如果我再不表示,恐怕你要投到他怀里去了!”
      “啊呀!”我低叫,望着他衣服上的纽扣,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上帝保佑费云帆!”我低语。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他问。
      “我说,”我顿了顿,“谢谢费云帆,如果没有他,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他揽紧了我,我含泪微笑着,听着他的心跳,听着窗外的雨声。人类的心灵里,能容纳多少的喜悦、狂欢与幸福呢?我不知道。但是,这一刻,我知道我拥抱着整个的世界,一个美丽的、五彩缤纷的世界。
      可下一刻,一阵歌声,苍凉地,悲愤地,仿佛无边的雨中一个无形的幽灵,猛然俯冲进我阴影幢幢的房间。
      “我图兰朵自幼长在深宫,最厌须眉浊物。美丽如我,怎可嫁给纨袴膏粱?如今设下谜题,备好屠刀 ,杀一儆百,看谁不自量力,敢来求婚!”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伴着歌声,幽幽回荡在走廊中。我已经能想到唱歌的人是怎样一边漫步在走廊上,一边引吭高歌。
      “多年深仇在心间,今朝杀人为祖先;古来不幸是女子,享乐不及受苦先;薄命怜卿甘受掳,远赴异邦天外天;缈缈香魂不复归,沥沥碧血谁得见?想我花容与月貌,蛮夷王孙尽垂涎;三道谜题做屠刀,百人喋血宝殿前;且教来者长见识,贪色送命首级悬!”
      “是丹蘋。”
      我蓦然记起费云帆向我说过的,关于图兰朵*的故事,那个公主,不就正如此刻的丹蘋一样的冷漠无情吗。
      “谁理她!就让她妒忌你的幸福吧!”楚濂又吻过来了。
      铁石心肠的图兰朵仍在歌唱,可是,这些暗影再不能够介入我的世界了。

      入夜后,雨势比白天更大了,即便阖紧了窗户,雨水那寒冷的潮湿味道仍悄然流入房间。窗帘轻轻地一晃,绿萍走进房间,手里端着一碗姜汤。
      “腿还疼吗?”
      丹蘋,正坐在卧室的摇椅上看书,右腿上敷着一块直冒蒸汽的热毛巾。
      “没事,在亚眠我都没问题,这才哪跟哪。”她说着就要拿开毛巾。
      “别动。”绿萍一把按住她,没好气地轻轻一拍毛巾,
      “你还逞能呢,多大的人了,就不让我省点心。”
      青荇在一边铺床,丹蘋阻拦道,
      “不用了,我还没残废呢,这点活还是能干的。再者,我今晚闹不好压根就睡不了觉。”
      “我也还没残废,管管你还是够格的。”青荇我行我素,“你要是有心,就给我讲讲你今天是怎么大战紫菱的,绿萍那个版本美化得太过了,我都看不出来谁是谁非了。”
      “你这就是讲瞎话了,我是那种平地三尺浪,无事闹三天的人吗,肯定是她来找我吵的啊。”丹蘋想想还是有些愤愤,“气死我了,在我和费云帆那个渣男之间,她毫不犹豫地就选了那个狗男人,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亏我还告诉了妈那么多费云帆的黑料!”
      “她不一向都那样,是非不分,毫无主见,唯利是图,你也不是到今天才知道啊,何必那么生气。”青荇慢条斯理地说。
      “唉,我总算知道青荇你那两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了。”丹蘋仰头长叹,灯光下,她的脸庞苍白而憔悴。
      “现在紫菱她还太小,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绿萍安抚地摸摸丹蘋的发顶。
      “……可她也有十九岁了。”青荇冷冷地补充道。
      “唉,我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不愿意姐妹之间起嫌隙,再者,为着那件事,家里也不愿意委屈她……可是她都说了些什么话呀!”绿萍懊恼地低声说。
      “那件事的受害者又不是只有她,而且又不是我们做下的事情,为什么要我们来偿债?”丹蘋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可是受够了,从小到大她都理所当然得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围着她一个人转,能为她的利益牺牲那是荣幸,哼,我为她付出的够多了,从今往后,恩断义绝,她什么也别想再赖到我头上。”

      窗外,无边大雨暴烈地充斥在天地之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主持正义理中客,真心告白痴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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