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在星河》舒抒

14、十四

　　“那你最后问了没有？”孙仪微如此提问。
　　“……我没有。”汤为勉自我检讨：对不起，我怂，我只是口嗨怪。
　　孙仪微则满头问号，“为什么不？你关心他，这还有错？”
　　“我怎么表达关心？用我偷听来的消息戳人家痛处？”

　　汤为勉直呼算了吧。不管是这件事还是这个人，既然她搞不定，干脆不要自讨苦吃。
　　追个男人而已，束手手脚、小心翼翼，都变得不像汤为勉了。
　　汤为勉应该是，我喜欢你，我就坦白告诉你，你不喜欢我，那就从此再见。

　　孙仪微说：“那一定是还不够喜欢。”
　　“那就不够喜欢好了。”汤小姐不无骄矜地回应她，“我宁愿我找不到足够喜欢的男人，也不肯因为喜欢丢掉自己原本的样子。”
　　“虽然你说得对，但我有点好奇。”
　　汤为勉的语气中画着一个大写的问号，“你为什么要好奇？”

　　“我不准？”
　　“你没必要。”汤为勉呵呵，“好奇心害死猫，懂？”
　　“懂。你就是那只猫。”
　　孙仪微只关心，“所以你后来知道了没？”

　　“……知道了。”
　　没问归没问，她确实是知道了。从爸妈口中。

　　不是有意的，纯粹的意外，正因为是意外，才留神听了听。
　　林女士和汤爸爸提到段星洲，用的是惋惜的口吻，“小段这孩子挺不错的，不干了有点可惜。”
　　“是啊，难得招到一个专业对口的。”
　　林女士再叹息，“唉，他也是够倒霉了，原本可以松一口气的，又遇上老祖母生病的事。”
　　老汤把切好的西瓜摆盘，准备给闺女送上去，临走前，回应林女士，“天有不测风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听到这里，汤为勉忍不住从楼梯拐弯处走下来，和爸妈问了好，将餐桌旁的椅子拉到中岛台旁，坐下来。
　　老汤将西瓜盘往她面前推，为勉拿起一瓣，装作随口一问，“爸爸，我刚才好像听见你们说段星洲了？”

　　“你耳朵倒是挺好使的，小顺风耳。”林女士也拖了把椅子，坐在女儿身边，“我正和你爸说呢，小段辞职了。”
　　“哦，难怪我最近没见过他。为什么啊？”
　　“家里头出了点事。”
　　“什么事？”

　　林女士下意识要回答时，忽然警觉起来，反问她，“你一小孩问这干嘛？”
　　汤为勉被妈妈的话噎住，停顿了一下，才说：“八卦，人类的天性。”又说，“我和他相处得还蛮好的，也算我一个朋友了吧，我关心一下朋友还不行吗？”

　　“哦，是这样。”林女士想起来，段星洲奶奶出事时，还是自家闺女转告的，两人关系确实不错，这倒没错。至于旁的，特别是为勉暗藏的少女心思，林女士倒是从未往这方向联想过。

　　这事说起来，也并不复杂。
　　近来有传闻，说汤家在城乡结合处的老平房可能会动迁，这房子写的当然是老母亲，也就是段星洲的奶奶的名字。
　　他奶奶这些年来都跟老大生活在城里，老二看守老屋，也没要他付过老母的生活费。直到段星洲父母离世，才担负起老母亲的生活费。

　　这一回也并非是存了坏心，只是老二听见传闻，想赶紧讨好老母亲，将来老屋真的动迁，不管分房分钱，多多眷顾一些，遂将母亲接到身边。
　　只不过，段星洲与奶奶感情深笃，徒然分别，不能适应。
　　不巧，他奶奶这时病情恶化，二叔夫妇没有照料老人的经验，只得求助段星洲。奶奶这次病得不轻，二叔家负责了全部的费用，照顾病人的担子便落到了他肩上。医院与公司距离太远，他怕往来不及时。再就是，说实话，汤家这公司也没什么前途可言，索性辞职。

　　“起码要等奶奶身体好些，再谈其他事情，请您理解我。”他辞职时，就是这么对老汤说的。

　　为勉听得入神，西瓜都不记得吃了，追问道：“那现在呢？他奶奶怎么样了？”
　　“这我哪知道，希望老太太身体健康吧。唉，不然不知道小段得多难受呢。”林女士摇摇头，又说，“真是好人没好命，小段这么好一孩子，净遇上这破事。”

　　“大致就是这么回事。”汤为勉简略地向孙仪微复述了一遍。
　　“啊。”孙仪微不知道说什么好，人永远很难共情没经历过的事情，况且她们从未经受过生活的磋磨。不过，“发生了这种事，你都没关心他啊？”
　　“发生了这种事，我才不该关心他去吧。”汤为勉要她换位思考，“假如我最亲近的人病重、生死未卜，我也不愿意应付别人轻飘飘一句关心。”
　　最重要的是，“而且她只会关心，根本帮不上忙。”

　　道理是这么说，但是，“你就真的，完全不问了？”
　　“我怎么问啊？什么立场？”汤为勉耸耸肩，“人家想不想要我问啊。”
　　于是最后的结论就是，“我不问。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从今天起，我要做的事情是忘掉他。”

　　“对，你说得对。”孙仪微支持她，“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男人，比他优秀的多的是，何必单恋一枝花呢。”
　　“对吧对吧！”汤为勉得到鼓励，立刻鲤鱼打挺般跳起来，“我这就，把、他、拉、黑。”
　　“啊？倒也不必。”

　　汤为勉以下定决心，要让他远离自己的生活，捞过手机，想了想，只是关闭了对对方朋友圈的访问。
　　理由是，“万一什么时候，他有事找我，发现被我拉黑了，显得我多小心眼呢。”

　　“那么，他找过你吗？”后来，孙仪微同学如此问。
　　“没有。”一次都没有。从那天起，整整四年，没有收到过哪怕一条，来自段星洲的消息。
　　“哦，那就没有吧。”

　　如今，段星洲已经不再是她们之间经常讨论的话题。四年间积累了太多其他更有趣的事件，可以代替他。况且，两位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小小姐，也将成为真正的社会人了。
　　“来，回答我，当年学了新闻的汤同学，毕业打算做什么？”
　　实话就是，他们这小地方，她们这学历，很难找到既专业对口，又体面的工作。
　　“呃…考公？”

　　果然，宇宙的尽头是考公。
　　“我也考下教资了呢，暂时也可以找个补课机构，当个老师。”
　　“补课机构的老师，大多数不都得卖课吗？担着老师的名头，干着销售的活计。”
　　“那怎么办？”汤为勉说，“我总不能在家啃老。”

　　“没想过考研吗？”孙仪微是要备战考研的。
　　汤为勉急忙叫停，“打住吧，你不要拉我下水，我不是学习这块料。考公吧，应届毕业生，更有优势呢。”
　　孙仪微点头，并未好友打气，“一起加油。”

　　刚说完加油，汤为勉拎着背包起身。
　　孙仪微拦她，“喂，干嘛去？”
　　“吃完了，回去学习。”
　　“去哪学啊？”
　　“市图书馆！”

　　假期自习，不去图书馆，又去哪里呢？在家的话，绝对会荒废这一天的。
　　虽然远了些，公交车要坐近一个小时，也没关系，人少时一样可以见缝插针地学习。

　　去图书馆的路会经过政府大楼。
　　市府路就这样，一条路两旁，政府单位扎堆。她高中学政治的时候，走这条路简直像复习知识点。
　　结束胡思乱想，视线往前探，想要估算一下路程还剩多远时，视线所及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不能完全说熟悉，毕竟四年没见，已经有些陌生了。
　　不知道他夏天时还穿不穿丑的要命的T恤，眼下倒是穿得很利落。长及膝的黑色羽绒服，帽子镶着一圈白色的绒毛，似乎换了一副眼镜，比从前更有书卷气。他在听电话，时不时点点头，好像在附和对方的话。

　　这时，他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头往汤为勉这边看。看见她，露出讶异的神情，随后便笑。

　　汤为勉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钉在原地，一时顿住脚步，没有上前。
　　段星洲结束通话后，朝她走来，主动打招呼，“好巧，没想到会遇见你。”
　　“啊，是啊。”为勉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回应他的语气略有生硬，“好久没见了。——你，在这边工作？”

　　“不是，我来送点东西。”段星洲看了看表，脸上露出歉仄的神情，“对不起，我得赶紧赶回去。改日，改日再聊。”
　　“……好。”
　　段星洲和她说再会，转身快步走回政府大楼的院里。没过多久，一辆纤尘不染的白色大众开了出来。

　　驾驶位的车窗落下来，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段星洲对汤为勉说：“对不起，我应该问一下要不要送你的。”
　　汤为勉忽然笑了。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真诚，为无关紧要的事情道歉，这就够了。
　　“没事，工作重要。”她向他挥手，“改日再聊。”
　　“好。”段星洲也向汤为勉笑，“改日一定。”

　　白色的轿车，很快在视野中消失。
　　汤为勉不太能通过车行的方向，辨别出他的目的地。但是，他现在的生活好像还不错。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