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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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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暑假里,简岫峰哪儿也没去。本来是想好好地放松一下紧张了三年的骨头的,可是刘俊家里出了这种事,刘俊成天无精打采的,简岫峰放心不下。
早上睁开眼,穿着背心短裤地就直奔隔壁,他妈饭端上桌却哪里都找不到人,就问他爸儿子哪里去了?
他老爸想了半天说:好像出去了。
出哪去了?
他爸摇摇头:不知道。
简岫峰迷糊着眼就进了刘家。
小院里静悄悄的,刘俊爸爸一早就去了饭店,奶奶在后院里。
简岫峰推开西厢房,刘俊身子朝里正睡得沉。
简岫峰上去就摇:刘俊,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
刘俊闭着眼不理他。
他继续摇:起来嘛,起来,今天钓鱼去。
刘俊闭着眼说:你出去,我要睡觉。
简岫峰上前去扳他的身子,刘俊死死地朝着墙,说什么也不回过头来。
简岫峰突然想起一事,双手在嘴上呵了呵,刘俊听到声音不对,回过头来,简岫峰的双手已经挠到他的腋下“简岫峰,你敢!”
话音末落,只觉得腋下痒得受不了,连忙喝道:简岫峰,快住手。我要生气了。他一边说着,身子像是鱼一样在床上扭着,光滑的皮肤反射着淡金色的阳光。
嘿嘿,生气?简岫峰不怀好意地笑着,快起来我就放过你。
刘俊无奈地点头,简岫峰这才松了手,看着刘俊慢吞吞地起床,突然间心酸起来,刘俊像是不会笑了,这样呵他的痒,都没有一点儿笑容,简岫峰呆呆地想刘俊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他都快忘记了。
刘俊穿好衣服,看简岫峰若有所思地呆坐着:你想什么呢?吃过饭没有?
啊?没有。我还没洗脸哩。
刘俊皱了下眉,趿拉着拖鞋出了房门。
两个人走到水台边,简岫峰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水倒在大木盆里,看刘俊脸上又呆呆的,他扯下毛巾,在凉水里搓了下,就糊上了刘俊的脸:发什么呆啊?来来,我给你洗脸。
他的大手粗鲁地在刘俊脸上搓着,隔着粗糙的毛巾,简岫峰的动作这样鲁莽,可是却那样像过去给自己洗脸的母亲,刘俊心口一痛,接过毛巾按在脸上不敢松手。
简岫峰就手捧着水在脸上划拉了两下。
刘俊还用毛巾捂在脸上,简岫峰轻轻拉下他的手,果不其然,刘俊红着眼圈儿。
怎么啦?刘俊。
简岫峰,我想去我妈的坟上看看。刘俊轻声说。
自从母亲死后,刘俊还没去过他妈的坟。
只要不看见那坟头,母亲总还在的,有一天兴许还会回来。
可是给自己洗脸的人却是简岫峰了。
母亲。。。确是不会再回来了。
吃过饭,换了件衣服,他们往后山的坟地走去。
已经立秋了,清晨的风凉嗖嗖地,吹在脸上有点侵骨的冷。
杂木林里的坟地格外冷清,草叶上还有凝着的露水,丛生的荒草,正在渐次枯黄,坟地里四处盛开着浅蓝得近乎是白色的小花,细小的花瓣上同样缀着晶莹的露珠。
他们在墓园里轻轻地走着,像是怕吵醒了沉睡的灵魂。
刘俊边走边摘着那些盛开的小花,花朵太娇小,走到他妈妈的坟前,只握了一小把。
新坟上已经长出了嫩草,不知这些细弱幼苗是否能活过这一秋。
简岫峰看着刘俊将那些花放在坟头,新培的泥土,稀蔬的几株小草,蓝得泛着浅白的花朵,这光景说不出的凄凉。
他跪下来,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看看刘俊。
刘俊呆站在坟前,细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地画过碑上的字,那世上最爱自己的人,如今能摸着的就是这几个冰凉的字而已。
刘俊漆黑的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悲伤,苍白的脸瘦削憔悴。
简岫峰叹了口气:刘俊,你给干妈磕个头吧。
刘俊细白的牙齿咬住了嘴唇,仍然呆呆地立在坟前。
清风从树林的间隙吹了进来,坟头上的小花簌簌而抖,刘俊默立良久,终于还是回身走去。
简岫峰不敢多话,静静地跟在后面。
拐过前面一个弯,就是下山的大路了。刘俊突然回过身子,简岫峰收脚不住,差点儿撞在他身上,这才看见,刘俊的眼睛里含着一眶泪水。
晶莹的泪水像漫过堤坝的江水,慢慢地浸过眼眶,直泻而下,刘俊远远地望着母亲的坟头,距离太远,只能依稀看到坟头一簇浅蓝,那新坟在众多的旧坟中格外扎眼。刘俊用手捂住了脸,躬着身子,无声地痛哭。
看着那瘦削的身体像承受不住重压的小树一般弯着,简岫峰上前一步,将刘俊搂入了怀中。
谁也没有想到这动作的突兀,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刘俊温顺地伏在简岫峰的怀中,白杨树的叶子在静静地墓园中哗哗地响着,除此之外,四下里悄无人声,秋天惨淡的阳光洒在墓园中紧紧相拥的两个少年身上,他们脚下荒芜的杂草丛中,盛开着浅蓝色不知名的小花。
简岫峰紧紧地抱着他,能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泪水,还有那脆弱内心深重的悲伤。
刘俊的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那简单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是温暖人心的力量,将刘俊自己那冰凉的心一点点地暧和过来。
他的双手紧紧地箍在简岫峰的腰上。
他们体内的什么东西在这个秋天的早上被唤醒了。
简岫峰托起了刘俊那张眉目生动的脸来,他的吻印上了光洁的额头,渐次下移,终于压上那冰凉的柔软的唇。
火烫的吻带着烧灼感受,彼此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只剩下唇舌的交错纠缠。
首先清醒的是刘俊。
这是什么事?自己居然再和简岫峰接吻?他猛地推开简岫峰,目光一片惊慌,闪烁不定地在简岫峰脸上睃了几个来回。
他张皇地推开站在面前的简岫峰,掉转身子就往山下去了。
墓园入口外,简岫峰呆立在秋天的阳光下。
八月底,简岫峰去大学里报道。
临走前,犹豫再三还是跨进了刘家的小院。
从那天起,他再没到过这里,那个意义模糊的吻,像是掀开了什么大幕,简岫峰没有认真去窥看的勇气,这些天来,他拼命闭着眼,固执地不去看那掀开的大幕底下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他在刘家油漆有些剥落的大门前,来来回回地走着,看着那熟悉的旧木门,虚掩着一条缝,就是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直到一个熟悉的长辈路过,奇怪地问他大清早在这里转什么磨哩。
简岫峰摸着剃成青皮的头说不出话来,终于一咬牙伸手推门进去了。
这是简岫峰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两扇门如此之重。
他还没有想好他到底要和刘俊说什么,就已经站在石榴树下。
青翠的枝叶间,点缀着果实,枝条压得低到简岫峰的脑袋上。
小院静悄悄的,西厢房的门敞着,屋内空无一人。他呆呆站了下,半晌终于叫道:刘俊,你在哪里?
刘俊的奶奶应声出来:峰儿,你来了?
婆婆,刘俊在哪儿去了?
小俊啊?上成都去了,去了好多天了。
简岫峰感到自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却又说不出的惆怅。
有点儿隐约的失落。
转念又想,为什么他要悄悄地离开?这样不出声地离开,倒像是刻意地在回避?
不该回避吗?自己不是也是这样吗?
从形影不离到现在一连十来天,连面都不敢见?
刘俊这样悄悄地走了,不是让自己少了尴尬吗?
他伸手摘下了一个没成熟的石榴,放在鼻端嗅了嗅,青皮的果子发出清涩的气息,他揣在衣兜里,默然地离开了刘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