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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君之心 ...

  •   韶仪还想再问,便听到屋子外面传来赵年的声音:“韶仪公主,送去的衣裳可还合身吗?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只吩咐奴才便是。”

      “合身的。”剪霞微一抬高了声儿回道,“殿下这有奴婢和鹧鸪伺候着,赵公公若是无事,可以先回去了。”

      剪霞为韶仪穿好了里衣,这亦是赵年一块儿拿来的、崭新的衣裳,触手便可知是上好的料子,韶仪穿在身上,亦是极为合身。

      待剪霞伺候毕,韶仪便道:“今日也晚了,你先回去早些休息吧。”

      “殿下您今日才是最该好好休息的。”剪霞将使用后的帕子一并搁进梳洗用后的铜盆中,将浴房里简略收拾过,端起铜盆正欲离开时,便见韶仪随手自一旁的雕花木椸取了外衣,绕过青竹绢面的屏风,来到桌案前。

      看起来竟是并不打算立即便去休息的样子。

      “你先下去吧。”韶仪目光不动,话语也冷了几分。她心知剪霞对自己的关心,但今日虽然焦头烂额了一整日,但心绪难安,眼下沐浴更衣过后,神思反而有几分难得的清醒。

      如今离了陆家,明日既不需要去给陆王氏请安,又不用清查府中账目,纵然是起得晚了也并无大碍。

      一时间,竟是半点倦意也无。

      韶仪的脾气剪霞自然最是清楚,只得轻叹一声,轻手轻脚地退至门边,侧过身子顶开屋门,却是正巧被门外的人吓了个正着。

      “赵公公,您怎么还没走……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门外站着?”剪霞惊呼道。

      秦怿怎么也没想到屋门会突然从里打开,当下是避无可避,暗自嘟囔一句剪霞这丫头怎么走路也没个声音的。

      “主子是刚来、刚来的。”赵年瞥了一眼秦怿面无表情的面容,上前冲剪霞笑着道。

      他见剪霞虽然应了一声,但目中疑惑不减,连忙转移话题道:“那个,韶仪公主可睡了?”说罢脑袋便欲往屋里探去。

      剪霞眉头微蹙,这赵年虽并非完整的男子,但还是有些不妥……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太子一伸左手将大掌盖在赵年的脑袋上,一使劲将他的脑袋给按了回去。

      赵年默了默,心里挠头:主子您会不会太不给面子了点……

      剪霞见状轻咳了两声,假作没看见这主仆两人的举止,福身回道:“咳咳——主子刚沐浴完,眼下尚醒着,不知太子可有何事?”

      “嗯。”秦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眸光却不住地往半掩的房门里去瞧,“驿馆中多有不便,让你家主子今晚先凑合歇下,明日一早孤来接你们。”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剪霞姑娘,驿令处已都打点过了,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殿下的信息,你们今夜好生休息着。”赵年尚未回过神来,便见太子已经走到楼道处,赶忙匆匆与剪霞嘱咐了声,转身随太子下了楼去。

      剪霞阖上房门,屋内灯火微暗,像是屋子里的人吹灭了一盏灯,室内只余淡黄的光晕隔着窗纱透出,隐隐绰绰间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到了门前。

      “剪霞,方才可是皇兄在门口?”屋内传来女子轻柔和缓的声音。

      “是殿下。”剪霞回道,一并把先前太子与赵年的话传达给韶仪。

      屋里的人沉默了片刻,若非没听到脚步声,剪霞几乎要以为韶仪已经回了床榻处睡下了。她站了一小会儿,手里铜盆中的水都凉了,湿透的帕子沉入水底,平静无波的水面倒映着天上的一弯明月,仿佛是绣在了那帕子上。

      几不可闻的,她听到屋里轻轻响起一声极淡的叹息声,紧接着几声渐远的脚步声。倏忽间起了一阵夜风,剪霞冷得打了个哆嗦,屋里最后的一盏灯也被人吹灭了。

      漆黑的屋内,韶仪坐在床榻上脱了鞋袜,将有些冰凉的脚放进被褥里,双手将两边掖紧了,如婴孩般蜷缩在被褥里。

      她喜欢这样的暗,也害怕这样的暗。

      小时候很长的时间里,长宁宫的夜便是这样。一望无际的黑暗充斥着硕大空旷的宫殿,只有床榻上一点点的温度,能稍微让她感到片刻的安全。

      这样的夜在小的时候很多,后来有一年乞巧节的夜里,皇兄悄悄带了宫外的糖人揣在怀里给她送来,听到如深渊般的长宁宫里传来女孩的呜咽,吓得连夜哭着逃一般地跑回了自己的长信宫。

      韶仪想到这里,将半张脸埋进被褥里,回想起童年时的一些事,不由得眉眼弯弯,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记得那一次的第二日,皇兄哆哆嗦嗦地和自己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可是笑了他好一阵呢。

      **

      晨曦里的第一缕微光投向大地的时候,屋里的小窗半开着,窗隙里的光正巧落在了剪霞的眼皮子上,惹得她睁开了眼。

      剪霞翻身从榻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越过身边熟睡中的鹧鸪,穿戴齐整后又寻了件薄绒的褂子搭在肩头。

      昨日驿馆的人不多,赵年将这一层包下,将她与鹧鸪两人就安排在了韶仪旁边的房间里,也方便两人伺候。

      剪霞尚有些困,一手揉着眼睛推开门去,却忽见门前楼梯转角处的台阶上坐在一个人,登时惊得完全清醒了过来。

      “太……”她正要低呼出声,那人正巧也瞧见了她,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嘘——”太子的食指置于唇边,清水般明亮的眼眸里满是温柔缱绻的痕迹。

      他又伸手指了指背后那间睡着韶仪公主的房间,小声道:“还睡着呢。”

      借着渐亮的天光,剪霞瞧见太子发上的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像是晨间雾气凝结成的露,他的衣衫褶皱得厉害,不知是从何时便坐在这里的。

      “您这是……”在这坐了一夜吗……剪霞下意识想问,轻声问了半句,又不知为何只说了一半,把剩下的半句咽了回去。

      太子毫无所觉,反而盯着她轻声道:“不要告诉你家主子。”

      剪霞喉间一滚,吞了口唾沫下去,福了福身不敢多言。

      她并非鹧鸪这样的小丫头,按照年纪,比韶仪还虚长好几岁,又是十几岁的时候才被进宫里的,见得比她们二人自是多了多的。

      主子出嫁那年,太子找到她让她将主子的事情都汇报给他,剪霞便觉着有些怪的。只是想着太子毕竟是主子的兄长,又是宫里头唯一和主子关系好的人,虽过了些,但也是关心主子,因而也就没再多想。

      可如今主子若是并非皇上与皇后的女儿,那便与太子半点血缘关系也无。这会儿正是敏感时期,太子如此出手帮助主子已经是难之又难,可再是如何,又何至于在主子房门前无声无息地守了这一夜呢……

      剪霞不好细想,索性便轻轻甩了下脑袋,将诸多想法从脑海中抛开了去。

      等她打了热水回来,太子已经不知去哪了。她微微一怔,上前敲了敲门,便听里头传来女子尚有些慵懒的嗓音。

      “是剪霞来了吗?”韶仪问。

      “殿下,奴婢打了热水来伺候您梳洗。”剪霞回道。

      “进来吧。”屋子里的人似乎已经起了,响起几声细碎的响动。

      剪霞推开了屋门,便见韶仪已然起身站在床边,鹧鸪正伺候着穿衣。瞧见了剪霞进屋来,鹧鸪便一招呼道:“剪霞姐,我睡醒寻不见你,还奇怪你去哪了呢,原来是去打水了呀。”

      剪霞有些懵,两人伺候完韶仪梳洗,她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门前楼道的方向。

      “你怎么了剪霞姐,一早上心不在焉的。”鹧鸪奇怪道,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看房门,“外头有什么吗?”

      剪霞余光扫了一眼韶仪,见她正在床榻边的窗前,与两人还隔了好些距离。便压低了声音问鹧鸪:“你来时可瞧见外头有什么人吗……”

      “能有什么人?”鹧鸪满脸诧异,“我来的时候没看到什么人啊。”尚没来得及再细问,便听到屋门“吱呀”地一响,有人轻敲了几下门。

      “韶仪公主,您可醒来了?”门外响起尖细的男声。

      剪霞去开了门看,门外赫然站着太子和赵年两人。她这一开门,目光与太子对了个正着。在那双琉璃般几近透明的眼眸中,剪霞看到自己满是迷茫的脸庞。

      太子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看着她,忽而弯了弯唇角,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剪霞低垂眼眸避开目光,福了福身,“殿下尚在梳洗,此时怕有些不大方便……”

      “无妨。”身后的屋里传来韶仪柔软的声音,打断了剪霞的话。她道:“让皇兄和赵公公进来吧。”

      剪霞神情微滞,赵年倒是反应地极快,略微拔高了声儿应了一句,绕过她进了屋去。

      “昨日睡得可还好?”秦怿的目光自房中环视一圈,最后稳稳落在韶仪的身上。

      她正穿着那身浅红色的衣裙,衬得本就白皙如玉的脸庞精致得宛如画中人。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未施脂粉,写着淡淡的倦意,幸许是因为昨夜睡得太晚,亦或是不大安稳的缘故,让他看了忍不住有几分揪心。

      “睡得挺好的,皇兄安排的妥当,我这一层都不见有人吵闹。”韶仪对着面前的铜镜柔和一笑,细声说道,“倒是皇兄你眼下青黑,看起来睡得比我还差呢。”

      剪霞手下动作一顿,想往太子处看一眼又不敢多动,生让韶仪有所察觉了。她心中暗自嘟囔:有太子殿下本尊堵在那楼道口处,便是有人想上来也没那胆量。

      秦怿倒是神色如常,并不答她,转而从身后的赵年手里接过一只掐金玉面的四方红木盒子,搁在韶仪的面前打开来。一壁道:“我想你出来的匆忙,应没带脂粉和首饰,便让赵年买了些来临时用用,你瞧瞧可有喜欢的。”

      韶仪没想到秦怿来找自己竟是为了此事,当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见韶仪没什么反应,秦怿只以为她是不喜欢,便将那锦盒打开来放在妆台上:“你若是不要,我身边也没人用,丢了岂不是可惜了。”

      只看那盒子倒是不大,打开来便是展开的双层,用金色的锦缎铺底。头一层摆着香露、雪膏、妆粉、黛粉、胭脂等女子梳妆用物,皆是当下京中女子所用最好的,其中的黛粉更是极其名贵的螺子黛,便是宫里头都不见得有几盒。底下一层是一小套芍药点翠头面,手艺巧夺天工精妙绝伦,绝非寻常匠人所能制。

      如此精细的心思,怎么可能是如太子所言,随便买来的。尤其是那副点翠头面,更是极难得的好东西。

      “皇兄,我不必用这些……”韶仪抿唇道,下意识正欲将那盒子合上,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手背上。

      男子的掌心里有些潮湿,手掌宽厚而有力,指节分明煞是好看。

      他的手触之即离,继而道:“这驿馆里的吃食太过粗糙,晚些你梳妆好我带你出去用早膳。”说罢便不给韶仪半点拒绝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不比晨光温柔,日头升起后便热了不少,长街上也一并热闹了起来。

      转过人声鼎沸的街道,韶仪乘坐的小轿在一处静谧的小楼前落下,她一抬眼,便见外头那小楼的门匾上写的几个字——四喜堂。

      进了赵年提前定好的厢房,秦怿已经坐在座上等候自己。韶仪眨了眨眼睛,一面道:“皇兄还记得我想吃四喜堂呢。”

      “那时候答应你带你来吃,一直也没履行,你还哭闹了好一阵呢。”秦怿抬眸看她,笑着道,“今日总算是带你吃上一次正新鲜的了。”

      四喜堂是京中老牌的茶座,以前还在宫里的时候,秦怿每每下学便给韶仪带几食盒的酪羹回去,可惜到底不是刚做的,口味上多少差了点滋味。

      “是啊。”韶仪在秦怿的对面落座,端起面前的桃花酪羹喝了一小口,依旧是记忆里的口味,不免叹道:“那时候我还是未出阁的皇女,不可出宫门,如今倒是终于能吃上一口正热的了。”

      韶仪知道秦怿的百般用心,不过是想自己心情好些,将那些事情暂且忘了,只是那又怎么是她能忘便忘的。

      她说到这里,两人一并沉默了半晌。韶仪正低着脑袋用膳,便见一小串钥匙被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既然离开了肃国公府,驿馆虽然可以暂时住下,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秦怿默了默,轻声道,“这是我前几年在京中买的一座别院,虽然闲置了很长时间,但也暂时能住着。”

      韶仪瞧着那钥匙,刚想说什么,却见秦怿抬眸看向自己。那眼眸中晦暗一片,竟是有几分说不明的情绪,几乎只是一瞬而逝,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幻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还有许多东西尚在陆家,只是那肃国公府……只怕你暂时是不大好回去取东西。”秦怿沉声道。

      韶仪听着纳闷,尚没有反应过来秦怿话中意思,刚开口想细问,便听到厢房外忽然嘈杂了起来,有几道女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你们可知道,那肃国公府的那个宠妾昨天夜里生了个大胖小子,听说陆世子当夜便写了一封休书以‘七出’之罪把公主给休了。”

      林妙娘生了?

      韶仪执箸的手轻轻一顿,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秦怿。心道怪不得他说自己暂时不好回去……

      她记得那林妙娘腹中胎儿尚未足月,昨夜突然生产只怕是凶险异常。加之她昨日在自己离开前还来见过自己,回去便早产了,依陆王氏的性子确实多半是要按在自己的头上。

      只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韶仪心里头这般想着,而门外的人还在继续说道——

      “休了公主?那皇……的脸面岂不是丢尽了?”

      “哪里还有什么脸面,你们可别忘了,那位又不是皇上和皇后亲生的,不过是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罢了。”

      ……

      听着外头越来越过分的谈话声,鹧鸪当下便气得憋红了脸。

      秦怿的脸色骤变,眸中阴沉如浓墨,对韶仪道:“你不必放在心上。”说话间虽然语气温和透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却隐隐不善。

      赵年在那声音响起时便去了门外,自然听得更是清楚,他眉头微皱,正想让下面的人让那几名世家女子赶紧离开,却不想先被瞧见了。

      “哎,这不是赵公公吗。”说话的是户部邱尚书家的嫡女。她之前在夏宴上看过一眼太子后一直难以忘怀,自然也就将太子身边这位首席大太监一同记住了,“公公可是也来这里用膳?”

      本朝相对以往要开放不少,因此除皇室女子外,一般的世家女子倒是多有一同相邀同游的习惯。这些世家女子之间的手帕交,在日后不知何时难免也能派上些许用场,因而家中长辈倒是并不加以阻拦。

      这四喜堂便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外堂用来招待普通客人,而内堂与外堂以假山流水相隔,独立设有一门庭,专用来给这些贵人们使用。

      故而在此处遇见这些世家女子倒是也并不奇怪。

      赵年眉头微皱,并没有接这位尚书之女的话,方才那几段难听的话,想必便是出自她们之口。

      这邱小姐嘴上寒暄几句,眼睛却直往门缝里瞧,一眼便瞧见了屏风后露出半边身子的韶仪。

      “哎呀,这不是韶仪公主吗——”那邱家小姐掩唇惊呼道。

      “邱妹妹你怕是人糊涂了。”另有一名贵女轻笑道:“这位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公主。”说罢便与周围几女笑作一团。

      韶仪不喜与这些世家女子往来,不如其他两个皇女行事妥帖。加上待人一直颇为冷淡,婚前鲜少出现于人前,婚后又极少出府,因而京中的贵女们对于这位公主都没什么好印象。如今又爆出她并非天子亲生女儿的事情,再见她与太子身边的赵年仍然有所往来,这些世家女子们多少觉得她有些纠缠着太子的意思。

      太子秦怿极少在外露面,因此此时众女只以为是韶仪是攀附赵年这条线继续搭上太子,无一人想到太子本尊竟然正和韶仪一同坐在厢房中。

      “温家姐姐,你不是最与这位公主交好的,怎么今日不上去说上几句。”夏宴上温娉婷与太子同坐之事可有不少人嫉恨在心,更不可能错过温娉婷当时是如何讨好这位假公主的,当下便有人话中带刺地嘲弄几句。

      赵年这才发觉,温娉婷竟然也在。他对这位温家小姐倒是印象尚且不错,于是行礼寒暄道:“奴才见过温小姐。”

      “赵公公好。”温娉婷人如其名,娉娉袅袅地福了福身,“赵公公怎么今日也在此处。”她说罢又瞧了一眼厢房里的人,温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公公毕竟是太子宫里的人,有些行事还是需妥帖些。”

      赵公公本是面色和善,不想温娉婷竟接了这么一句,当下冷下脸来,却并不多言。

      “你们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站着聊天的?话这么多,还堵在这道上。”忽然众女身后有一道女声传来,那女声听着陌生,声音中尽是疏离寡淡之意。

      众人回过身去看,只见一名青衫女子自楼梯走上来,她生得虽谈不上多么貌美,眉目间却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清肃,叫人看了一眼便再难挪开眼去。

      不过这些倒也没什么,最惹人注意的是她看起来约莫有二十余的年纪,却依然梳着未出阁的姑娘们梳的发髻。温娉婷今年不过双十便已然被人背后戳了不知多少遍脊梁骨,更何况是她这般的年纪。

      “今日是哪门子的风,竟把燕家的姐姐也吹了出来。”邱家小姐是个会来事的,对京中大大小小的人物多少也有几分印象,一眼便认出了这一位,当下便阴阳怪气地道。

      赵年瞧了一眼便认出来者是谁,当即躬身行了一个全礼,竟是比方才在温娉婷面前还有恭敬三分:“燕小姐好久不见,不知令尊如今身子可还好?”

      来人也同样回以一礼:“承蒙公公关心,府中一切安好。”

      有年轻些的不知数,低声问身边人这女子是谁?身边人掩唇嗤笑一声,直道可知那昔年的义勇公府燕家,这位便是那燕家二十好几都嫁不出去的长女燕和。

      本朝女子大多及笄之年便已定下亲事,没几年便嫁作人妇,而这燕和如今已有二十四五的年纪,却始终不曾嫁娶,也是京中一件奇事。

      而更为传奇的是这义勇公府,据说第一代义勇公曾是当今天子的结拜兄弟,征战沙场百战百胜,可谓是国之悍将。可惜这位义勇公突患重病与世长辞,而燕家也不知是行错了哪一步,在第一代义勇公离世后便迅速败落,失了君心,从此一蹶不振,只空留了一个义勇公的名头,由其兄弟继承。

      这位燕和姑娘,便是如今这位义勇公膝下的千金。

      赵年能从一众小太监中被秦怿挑出来,成为长信宫的大太监,自然有其独到的地方。像燕家这样的人家,在他的眼里,纵然如今颓圮,也是值得敬重的。

      仿佛是没听到众女的嘲弄,燕和倒是神情冷清,漠然道:“诸位小姐既然是来用膳的,便好生用膳便是。那位殿下哪怕并非皇上亲女又如何,只要她身上的封号一天不摘,她便一天是本朝公主。”

      她说罢目光自众女脸上扫过:“议论皇家血脉乃是大不敬之罪。诸位都是千金贵体,只怕扛不住这大狱里走一遭?”

      燕和说的在理,众女脸上皆是微微一白,当下倒是不敢再多言了。

      那最先出言不逊的邱家小姐亦是脸色不佳,不过眼下要论世家地位,她邱家可是半点不怕燕家这样的破落户,便强颜道:“没想到如今燕大小姐竟然也要帮这韶仪公主说话了,平日里不是你们家和她的关系最不好,如今见人家破落了,倒成了同命相怜了。”说罢扬眉一笑,满是嘲弄。

      只是听说这燕家素来便最不给这韶仪公主面子,远到当年公主大婚,近到夏宴,都是连个一个人都不来,怎么燕和今日竟会帮韶仪说话。

      众女心里奇怪,韶仪自然也奇怪。

      她也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与自己没有半点交际,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有几分交恶的燕家,既然会在这个时候为自己说话。

      厢房中有座椅的椅脚在地面挪动的擦响声,屋外的人不免向里头望去,只见韶仪并没有动身,反倒像是屏风更里面有什么人似的。

      温娉婷脸色微青,显然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与韶仪共餐的是何人。

      “各位说够了没。”太子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在厢房内响起,“若是还没有,不如一同坐进来,说个够。”

      “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那邱家小姐面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经了这么一遭,秦怿便是再有胃口如今也没了,当即站起身来走出厢房来,韶仪也只得紧随其后。

      “孤为何不能在这里?”他的语气云淡风轻,目光自众人身上扫过。

      众女如坠深渊,仿佛有一股凉意自脊梁骨爬了上来。

      “可她……”邱家小姐指着秦怿身后的韶仪,颤抖着嘴唇半晌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她什么?”秦怿挑眉看她,“只要孤活在这世上一天,芍芍便一天容不得你们这些人放肆。”

      他说罢负手走近那邱家小姐,继续道:“邱尚书既然能养出你这样大不敬的女儿,看来还需再潜心休养几年才是。”言语之间竟是要摘掉这邱尚书的乌纱帽的意思。

      邱家小姐断然没想到太子竟仍然如此护着这韶仪公主,心中难以理解又后悔不迭,可眼下为时已晚,目光散涣地跌坐在地上。

      有这般杀鸡儆猴的手笔,众女如何还敢多言,一时间一片沉寂,竟是无人再敢出声。

      秦怿无意与这群世家女子多言,当下便想也不想地一伸手牵住了韶仪的手,在她一脸错愕中毫无所觉地带着她离开此地。

      待太子走后,众女方松了一口气,方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也再没有什么聚会的心思,索性便各自回了府去。

      “温家姐姐?”有一名与温家交好的小姐见温娉婷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下意识轻声唤了一句。

      只见温娉婷霍然抬起头,眼眸中是清晰可见的嫉恨与怨毒。

      那位小姐当即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嘴唇轻颤,快步转身下了楼去。

      **

      此时的四喜堂外,韶仪刚在轿中坐稳了,忽然感觉轿身轻轻晃了晃,便见自家皇兄的脑袋从帷幔外探了进来。

      “皇兄,你怎么过来了?”韶仪诧异道,不想秦怿拂衣,竟是堂而皇之地这般直接坐在了自己的身侧。

      “是我不好。”秦怿眸中有几分踌躇和内疚,苦笑道,“早知道便不带你来了……”反倒惹得你不快。

      “没什么。”韶仪没想到他竟会为了这个与自己道歉,莞尔一笑道:“我最喜欢四喜堂的汤羹,一眨眼三年都没吃上了。这还是头一次赶上刚出锅的呢,还要多谢皇兄才是。至于那些人,不过是几句口舌之快,不至于放在心上。”

      秦怿见韶仪神态间的泰然,心中越发心疼起来。

      虽不知为何秦怿自责至此,韶仪倒是生出几分动容来,当下便伸手握住了秦怿的手,浅笑道:“皇兄不必如此,如今这天下间芍芍只有皇兄一个亲人了,只要皇兄心里还把我当作妹妹,就足够了。”

      秦怿蓦地看向那只与韶仪交叠的手,眸中掠过异样的神色,袖中的另一只手轻轻一颤,指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微勾起,像是想回握住韶仪的样子。

      她说的时候是笑着的,可眼眸中那星点的难过秦怿没有错过。

      在那双明亮的眼眸之下,他忽然有几分自惭形秽。

      软轿行经了不一会儿便在一处院落处停下,两人下了轿来,韶仪掀帘去看,便见一座别院映入眼帘,只是奇怪的是门匾处竟是挂了一块空匾,并不见名字。

      仿佛是知道韶仪心中所想,秦怿轻咳一声解释道:“这间别院我也少来,故而尚没有名字,你暂住着也方便,若是喜欢的话,日后常住也并无不可。”

      “常住?”韶仪挑眉一笑,睨他一眼,眸中尽是调笑的意味,“若是旁人不知,还以为当今储君在这金屋藏娇呢。”

      她不过是一句说笑,提裙跨过门档进了院中,因而也不曾瞧见自家皇兄倏忽间绯红的耳根子。

      “小小年纪,净会胡言乱语。”秦怿轻斥道,只是那声音里却并不见几分威严。

      这无名院说是别院,实则与肃国公府几乎差不多大了,进了内院之后,便见一片偌大的花地,眼下只余一片灿绿色的叶子与枝丫,显然花朵早已凋零。

      韶仪微微一怔,旁人或是不知,可她又如何不认得。

      她在肃国公府的惜芍院中也有这么一片,正是一整园的芍药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君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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