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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因果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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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怎么会变成这么一副样子,出现在长信宫这么一间偏僻的宫殿里。
韶仪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他一袭玄色长袍几乎融于黑暗之中,只有门外的光投射进殿内,勾勒出男子清瘦的身形。
秦怿逆光而立,连那双素来明亮的眼眸也没入黑暗,让韶仪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唔——唔唔——”
丽妃散乱头发下的那张脸面色枯黄,眼下更是乌青一片,早已寻不见任何一点昔日里华美的姿容。
她见到秦怿便像是疯了一般,竭力挣扎着仿佛要说什么。韶仪这时才发现她的口中被人塞了一团布片,因而才一直说不了话。
父皇并不贪慕女色,宫中妃嫔大多是低位分的才人、贵人之流,高位妃嫔的人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像丽妃这样的人物在宫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竟然被秦怿如此关在长信宫里,看起来已经关了几天的样子。
韶仪满心疑惑,便见秦怿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他俯身单膝蹲在丽妃的面桥,伸手将她口中塞着的布团抽了出来,随手丢在一边。
丽妃大声喘了几口粗气,如恶犬一边死死盯住秦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秦怿!你胆敢如此对我,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你可知道,私自关押宫中妃嫔,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秦怿无声无息地弯了弯唇瓣,眉眼中是近乎于残忍的笑意,“一个已经失宠的妃子罢了,孤能有什么下场?”
他说罢站起身来,俯首睥睨着只能卑躬屈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如今已经是丧家之犬,丽妃娘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向孤与公主解释一下,为何要散播那些谣言出去,自寻死路呢?”
丽妃闻言一怔,继而咧嘴一笑:“原来太子将本宫关在这里,是为了这件事情。”她的目光向太子的身后望去,眼睛因为长久不见光而微微眯起。
“可本宫不过是实话实说,那并不是谣言。”丽妃无声地笑了起来,韶仪看在眼里,竟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感觉,“那可是本宫在皇后宫里,亲耳听到皇上与皇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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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肃国公府的,长信宫的太监赵年站在轿子旁低声唤了她许久,韶仪回过神来,浑浑噩噩中只看到赵年脸上的同情和怜悯。
“殿下,奴才先回去了。”赵年尖细的嗓音压低了,向她福身道。
韶仪的脚落了地,门边等候已久的剪霞满脸困倦,双臂交叉至于胸前,脑袋地一点一点地,几乎低埋至胸口。
“殿下,您回来了。”听到门口赵年的声音,剪霞猛的惊醒过来。
何曾几时,剪霞也是这么站在府门前等待着自己回来。韶仪迷茫地抬起头看向门上的牌匾,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长宁宫的字样。
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她一直知道自己是宫里最特殊的那个孩子。
从很小的时候,比她年纪还大的皇兄皇姐们尚在母亲的宫中居住,她便已经是一个人深居长宁宫中。宫人们说,她是宫里头最受宠的公主,是所有皇子皇女中唯一有封号、有单独宫殿的孩子。
皇家血脉大多早夭,因此只以排名做为名号,及笄弱冠之后方有自己的封号,得以进入宗碟。因此封号对于任何一个出身皇室的孩子而言,都是无上的殊荣。
可是无人知道,她艳羡其他人可以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而她的母后,始终却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直到今天,她才终于知道,原来母后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的母亲是宫里的一个秘密,一个连名字都无人知道的贵妃。
而自己,竟然并不是父皇的女儿。
“殿下,您没事吧?”剪霞接连唤了几声韶仪的,却始终不曾收到回应,只见她失神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韶仪仿佛从一场迷梦中被唤醒,她寻着声音看向剪霞,一双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剪霞这几日一直忙着府中的事情,并不知道如今外头传得风生水起的流言,因而不解道。
她上前轻扶住韶仪的手臂,却被韶仪反握住自己的手。
她的掌心有些潮湿,又有些冷,指尖冰凉得几乎没有一丝温度,手指头不自觉地用力扣住剪霞的手背,让剪霞忍不住疼得直咬唇。
韶仪对一切毫无所觉,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并不想回肃国公府。这些年来一直让她困惑的、迷茫的事情,忽然之间有了因果,可她这个终于得到答案的人,却像是完全失去了方向。
如果自己并不是父皇的女儿,那为什么父皇会给自己天下唯一的独宠,竟然还让自己的名字进了天家秦氏的宗碟。
韶仪想不明白。
剪霞扶着失魂落魄的韶仪回了惜芍院,便见院中落叶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院子里做工的几个下人只懒懒散散、东倒西歪地坐在树下吃喝打牌,听了这边的动静,瞟了几眼便不再理会。
“这些下人一连好几日不好好干活了,我看一个个的都是皮痒了。”鹧鸪见韶仪与剪霞一同回来,便上前告状道,腮帮子鼓鼓的模样,看来是气得不轻。
韶仪的心并不在此,剪霞看在眼里,只无声地冲鹧鸪摇了摇头。鹧鸪虽然平日里性子是急了些,但也并不是不通人情之流,看到自家主子的神色当即说话便放小了声音,复恶狠狠地回头瞪了那几个下人几眼。
主仆三人回了里屋处,远远便见屋门前站着明翠芝兰两个人。
“你们两个不在老夫人的汀兰院呆着,跑我们这儿来做什么?”韶仪尚未出声,鹧鸪往日里便和芝兰明翠两个不合,当下上前一步质问道。
“什么你们这,这可是肃国公府的地界,不过是给你们住住,怎么还成了你们的地盘不成了。”明翠斜睨了一眼韶仪,话中明里暗里透着不屑的意思,说罢用手肘耸了耸边上的芝兰,怪道:“芝兰你怎么今天熄了火了,也不说两句。”
“好了明翠。”芝兰皱起眉头道,她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的韶仪,心里头不知怎么地生出些许歉意来,夏宴上那处折子戏的时候,陆王氏分明是把自己留下来交差,可夫人最后还是放了自己一马。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别过脸去,一壁道:“老夫人在里面等着奶奶。”
“老夫人来做什么?”鹧鸪嘀咕道,复又好奇地细瞧了一眼芝兰,纳闷道:“今天你倒是改了性了,平日里从没见你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过几句话。”
鹧鸪的声音说的不大不小,剪霞微一皱眉,牵了牵鹧鸪的衣袖示意她注意分寸。今日殿下心绪不佳,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没来由在这个时候还给自家主子添麻烦。
不过芝兰似乎也并未放在心上,始终目光游移在四周,并不曾看向她们所在的方向。
正在此时,屋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露出姜嬷嬷微微佝偻的身形。
“殿下,随老奴进来吧。”姜嬷嬷道。
韶仪回过神来,将鹧鸪与剪霞留在原地,径自跟着姜嬷嬷进了屋里。抬眼便见陆王氏穿着一身杏黄色花鸟纹的短卦,下身是藏蓝色的兰草罗裙,发髻高盘,打扮间难得有了几分高门主母的味道。
“韶仪公主,这是你问我们陆家要的东西,老身同意了,你拿去吧。”陆王氏说罢,示意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
韶仪走上前去,方看到案上摆着一页纸张,上头清楚地写着几行小字,为首的两个字看的极为清晰。
——休书。
韶仪神情微怔,不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页休书上,而是看到姜嬷嬷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我不是母后的女儿,也不是父皇的女儿,甚至和天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韶仪紧紧盯着陆王氏的眼眸,忽然张口问道。在她的脑海中,有许多以前忽视的细节在脑海中变得异常得清晰。
陆王氏纵然是出身王氏,也是万不敢对一位公主如此苛刻,纵然是自己的婆母,她这几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了些。
如果说姜嬷嬷对自己的身世是知情的,那么陆王氏呢?自己的这位婆母,到底又知道多少。
陆王氏闻言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这个时候韶仪竟然心里头想的是这件事,不过好像也理所应当是这件事。不过她并未回答韶仪的问题,只是道:“今后你与我肃国公府便再没有关系,老身看在你在府中三年的份上,今日你还可以再住一天——”说话间的意思,竟是迫不及待地要将韶仪赶走似的。
“不用。”韶仪似乎已经全然从迷惘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本宫不劳烦陆老夫人操心,今日便可搬出去,只是这休书,本宫是不会要的。”
她的一双眸无比明亮,犹如万千星辰闪烁其间,让陆王氏禁不住避其锋芒。
“本宫既然是与陆世子和离,要写的该是和离书,而非休书。”她莞尔一笑,明艳如骄阳,“纵然是要写休书,也应当是本宫将陆世子休弃才是。”说罢竟是当场将那页休书一撕两半,径自转身出了这间里屋去。
陆王氏仿佛被点燃的爆竹一般,突然间猛地一伸手推开桌案,将上头的茶盏囫囵砸了一地。
昏暗之中,一直沉默地站在门边的姜嬷嬷抬起头来,目光微沉,继而复又低垂下去。
“果然是她的女儿,还真是一个样子,呵——”陆王氏脸色铁青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趾高气昂的,不过就是运气好了点……现在,你什么也不是了。”
她像是在说韶仪,又不像是在说韶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