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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缅然日月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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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缅然日月驰
海枭獍这一生见过很多的女人,环肥燕瘦异彩纷呈,可从没有哪个女人,象此刻的星靥一样让他觉得象是一场梦。也说不清是她沉浸在梦境里,还是他被迷惑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屋里烧着热烘烘的火盆,低垂的帘帐下,床上的锦被堆成柔软的云朵,他和她深陷在这难以抽身的记忆里,谁也不愿先醒来。
海枭獍被屋里的热气蒸得全身是汗,可星靥还是全身冰凉,锦被下一冷一热两具身体靠在一起,她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看着枕边的人,突然清晰地流下了两行眼泪:“我等你等得……太久了……”
时间如同一幅幕天席地的素幔,已经远去的那个人站在幔后,思念化作柔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影子或明或暗地投射在摇曳不定的幔帘上。千里烟波万重蓬山,只有趁着第一缕朝霞或是最后一缕夕阳,才能远远地往她那里看上一眼。
把她搂进双臂中,用他火热的胸膛去暖透她。海枭獍闭起眼睛,亲吻着她的额头:“我知道,我知道……”
星靥伏在能够给予她全部温暖和保护和胸怀里,哽咽难言:“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
北遥国君重重地吞咽了一下,喉节滑动有声:“我,我……再也不会了,再也不离开你……”
星靥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拥抱,她往他怀里钻着,无赖地扭缠着:“带我走,这就走,我们去栖云岛,你答应过的……”
他沉默着,只是一下下在她背上轻抚。星靥有些慌乱地说道:“我都答应你,洗衣做饭打扫庭院砍柴种地捕鱼捞虾带孩子都是我的活,你只管吃喝玩乐……我们去,好不好?好不好……”
又是一声苦涩的吞咽,北遥国君眉头紧皱着,贴在星靥耳边哑声低语:“好!”
她欣喜地笑出了声,然后咬住嘴唇,深深呼吸着把眼泪擦在他的胸前:“我骗过你,别怨我……”
“我不怨你!”他回答得十分坚定,星靥哽咽着悲喜交加:“为什么我要当太后,为什么你偏偏是北遥皇子?我们都是普通百姓该有多好?一辈子还有很长,青狼,到一个没有人能认出我们的地方,再也不回太冲,再也不欺骗了!”
海枭獍眉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却在心底激起波涛。一些已经沉淀难觅的过去象是水底的泥沙,又翻卷着污浊了平静的记忆。是这样的似曾相识,好象曾经也有一个人同样地哀求过他。
草原这么大,总能找到一个没人能认得我们的地方,我唱歌,你牧马,我给你生孩子,生好多孩子,你教男孩打猎,我教女孩纺线。忘了《握奇经》和一切仇恨,我们再也不回来,永远不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孛日贴赤那……
“好!好……”
海枭獍一遍遍在星靥耳边重复着。他的霞明朱弓可以把羽箭射到最辽远的天际,可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回答,却再也没办法传到那个人的耳朵里。总要到了酒醒梦回时,才知道什么叫一生赢得是凄凉,明明知道怀里这个人在思念着别人,却舍不得放开她,舍不得失去从她身上得到的些微慰藉。
星靥在耳边的低语声里闭起眼睛,安稳地渐渐睡去。睡梦里是一片蔚蓝大海,海边归帆点点粼波荡漾,裙子被风吹动着,双脚踩在温暖的沙滩上,印出了两个深深的脚印。她的脚印边还有另外一行,顺着这行脚印看过去,青狼正在远处向她招手,他卷着裤脚在和浪花追逐着,一边笑一边叫,玩得象个不知疲倦的孩子。
星靥被冰冷的池水一冻足足病了七天,前三天都有些神智不清,第四天上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发生的一切。
她静静地在枕上躺了好半天,轻声问边侍候的宫女:“他人呢?”
宫女彼此看看,恭敬地回答道:“回星姑娘,皇上前天回京城去了,临走的时候吩咐星姑娘留在天水离宫里静养,等候旨意。”
旨意?什么样的旨意?赐死,还是拉到午门外斩首?
星靥不以为意地闭起了眼睛。病好之后她才发现,投水时带着的那块青狼留给她的丝帕不见了,也许掉在了天池里,代替她永远沉没在了池水深处。
星靥在消息闭塞的天水离宫里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北遥国君海枭獍回到京城太冲后的第二天就火速离京,一路秘密赶赴西南,直至与乌承瑛等人率领的大军会合后才突然颁布第三次征剿檄文,在尉元膺等人得到消息迅速反应之时,北遥大军已经杀到了距离西南大山山口不足百里的澜沧江边。
北遥大军刚刚大败高句丽,现在士气极盛,而盘踞在西南大山里的叛军们却没有了前两次迎战时的气势,不知什么原因始终退缩在深山里,倚澜沧江天险坚守不出。冬季枯水期的澜沧江不象其他三季那么奔腾汹涌,在出兵之前,乌承瑛、杜嶷已经率领手下人准备下了许多绳索毛竹和攻城用的巨弩,只等海枭獍一声令下,立刻强行渡江。
北遥国君一身玄色铠甲,站在江边地势较高的地方看着脚下这条愤怒的江水。听完手下对地形以及布阵情况的汇报后,海枭獍突然用手往上游方向一指:“那个方向的地形如何?”
乌承瑛禀道:“澜沧江两岸都是奇峰,江水落差极大,眼前这一段江面算是比较平缓的,如果要强行渡河,这里是唯一的选择。再往上游去一点,虽然江面狭窄,但是水流太急礁石众多,根本无法横渡。”
“江面狭窄?有多宽?”
“约摸都在四五丈上下。”
“四五丈么?”海枭獍微微把眼睛眯起来,思索了一会儿,沉声说道,“在险峰上埋放炸药炸山堵断江水,需要多长时间?”
乌承瑛眼前一亮,飞快地想了一想,拱手道:“两天时间足够了!”
海枭獍点头:“好,就给你两天时间。杜嶷,你带人在江边佯做强渡的准备吸引叛军注意,两天之后水断江竭时攻过去!”
“太好了!”杜嶷狠狠以拳击掌,“一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海枭獍抬起一只手,目光深邃难测:“你错了,你率部过江之后只许败不许胜,还要败得不露痕迹、败得仓惶。”
“什么?”
乌承瑛微笑着拍了拍杜嶷的肩膀:“还不明白皇上的用意么?你过江后佯败再退回北岸,把盘踞在对岸的叛军全部吸引过来,这个时候再把堵江的沙石炸开,巨流冲泄之下,叛军怕不给冲得尸横遍野!”
海枭獍浓眉一扬,向着江边又走两步,低沉地笑了几声,威严地说道:“尉元膺能连克我北遥两次征剿,想来不是个没有脑子的人,就算他相信杜嶷是真败,也不会立刻就派部队大举过江,肯定会防备着我们有引洪冲泄这一招,我海枭獍也不屑用这种鸡鸣狗盗的伎俩跟他较量。就让他们大摇大摆地过来,等到尉元膺彻底放弃怀疑大军押上趁胜追击之后再炸开沙石,放出江水。”
“可是这样就不能用水攻制敌了!”
海枭獍冷冷一哼:“此前两次失利,我北遥天威尽折在这西南蛮夷之地,这次我要让这些叛逆匪贼们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到底北遥是凭的什么夺取了他尉氏的天下!三十六计里有云,背水一战!我就给他尉元膺一次背水一战的机会,用江水封堵了他的后路,逼他们使出全部的本事来,且看我北遥铁骑是怎样踏平他的乌合之众!我要让尉元膺败得心服口服,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乌承瑛杜嶷对视一眼,一齐拱起手,洪亮地应了一声“是”!这声音在西南潮湿的江边回响着,激起男儿胸中万丈豪情,一柄柄钢刀,一根根银枪都跟着隐隐嘶鸣,期待着在英武的君王带领下,再次迎来让人热血沸腾的胜利。
从西南前线到京城太冲距离遥远,最精干的驿兵骑上最快的驿马,也要整整跑上三天才能到。留守京中的征南王海苍狼下过令,只要西南战报一到,不论何时何地也要立刻呈交给他。所以尽管已经是夜半时分,值守在征南王府大门前的苍狼卫士们还是拿着这封风尘仆仆的战报,敲响了王爷书房的院门。
海苍狼穿着睡衣,和来开门的婢女一起走到了院门处,接过尚未拆封的战报。他眼风一扫,却看见院门外不远处还站着个清丽的身影,来自高句丽的琼崖公主权琼玉身穿故国服饰在风里微微瑟缩着,正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海苍狼眉头一皱:“这么晚了,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权琼玉头一低,用略带着乡音的汉话回答道:“我听说,有急信送来……”
海苍狼眉头皱得更紧,冷笑道:“我却不知道,你们高句丽的女子如此关心军国大事!”
“不是不是!”权琼玉赶紧解释,脸上露出难堪的神色,“父王病危……我,我以为……是从高句丽送来的信”
权琼玉的父王自从被海枭獍废黜后就卧病不起,拖了这么久病势越来越沉重,听消息说去世也就在这一两天了。海苍狼嗯了一声,又看一眼殷殷期盼的权琼玉,沉声说道:“不是你等的信,有消息会通知你,回去睡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