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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章 ...

  •   梅花胜雪。

      一阵一阵清寒的香气萦回不去,固执地打扰着他的梦境。沐海秋觉得自己好累、好困,只想就此睡去,睡着了就不用再醒来。但那冷冷的清香分明是从梦外飘来的,一阵浓一阵淡地牵扯着自己的清醒,真是讨厌。沐海秋叫:“把那个东西拿走!”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想伸手去摔东西,手臂又似重得抬不起来。一怒之下,倒醒了过来。

      然而面前出现的并不是自己的家。“怎么会这样?”沐海秋微微偏头打量着这个地方:这房间比自己的小得多,一眼就能看遍,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床对面就是窗子,淡蓝色的棉帘卷在窗格上面,是洗褪了色的那种蓝。沐海秋微蹙了一下眉:难道,这是个乡下人家?但目光落下去,他又迷惑了:窗下只有一张方桌、两把椅子,桌上也只叠放着几本书、不很整齐,一枝竹制的烛台、插烛的地方已经被烛泪浸得泛了红,桌角——最靠近床的一角有一个浅黑的陶瓶,一枝白梅从瓶口探出头来,似乎正向床上窥视。那枝梅花只有下面几朵开或半开着,花芯中似乎还带着寒露,梦中的香大约就是由此而来的。但这样一枝花,甚至那烛台、那几本参差错落的书,都不像是一个农家所能有的。“这到底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沐海秋不知该去问谁。又一阵倦意袭来,“算了吧。”他放弃了思索。

      那一场好大的雪啊!什么人说过“燕山雪花大如席”,这里应该就是燕山了吧?大如席,真的有那么大吗?真的有那么大,就埋葬了我吧,一层一层……直到再也没有人能打扰我,给我一个坟墓,安静、温暖,而且有着淡淡的、忧郁的香。

      沐海秋觉得并不是自己在想,而是这些念头自己在面前飘来飘去,像一片一片的雪花,抓不住也躲不开。沐海秋又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只有接受,无论是好是坏、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接受。“这种感觉,真累啊。”他已想不起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它一直就埋伏在自己的身体里,现在来趁火打劫了。“给我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躲开这种感觉,哪怕是个坟墓也好。”沐海秋想叫,却不知该向谁要求。有谁会在乎自己呢?不在乎自己的生、也不在乎自己的死,何况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生还是死了。

      一阵冷风袭来,沐海秋不知道是来自外面还是来自自己的心里。听说,人死的时候会觉得冷,那么,自己现在就是正在死去吧?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条模糊的白影,飘飘荡荡,是什么呢?好像叫做“勾死人”吧。沐海秋忽然振作了一下:“他”总不会无视自己的。“你……是来接我吗?”他觉得自己似乎微笑了起来。一只手拉住了他,沐海秋觉得只要这只手一用力,自己的灵魂就会随之飞去了。

      但猛然间,他发现那只手并不是要带走什么,却是要硬塞给自己什么:一种炽热的、充满痛苦的东西,把自己从那种飘飘然的幻境中一下子拉回了现实。再没有什么雪花、坟墓,只有青白的窗纸、淡蓝的窗帘,还有那枝梅花。沐海秋想起来了,这是那间陌生的屋子。但那只手,那只……把生命和生活强加给自己的手是谁的呢?他转过目光,慢慢地、慢慢地,仿佛不愿、又或者是不敢、不舍得太快,生怕自己会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此时此刻,他不愿认得任何人,也不愿任何人认得自己。

      自己不认识这个人,沐海秋十分肯定这一点,他确信自己一生从未见过一个如此“清”的男子。这个人的一切似乎都离不开这个“清”字——清秀的相貌、清高的气质、清净的神色,清得一尘不染、清得迷离恍惚、清得高不可攀,仿佛他只是一个由世上最清最轻的东西聚合而成的一个幻象,一转眼就会消散。沐海秋愣了一下:这样一个人不像是世间的人,却为什么还留在这污浊的世间、又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拉回这个世间?他皱了皱眉。他看见自己在皱眉,在那人清纯如水也宁静如水的眼眸里,自己皱眉的样子是那么俗陋,沐海秋不由有一丝自惭,却更无法放开眉头。

      “我叫,风云烟。”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也像水一样柔润,“你见过风中的云烟吗?风吹过,所有的东西就都消散了。”他微微一笑,笑容就像风中的云烟。沐海秋听着他的话,忽然恼火起来:“没有风,它们……也会散的。”他还想说“既然你也希望消散,为什么又要阻拦我?”却被那双眼睛里突然迸发出来的痛苦惊呆了:这个人原本是水、是云,这痛苦却是火、是霹雳。为什么会是这样,是自己说错了吗?沐海秋觉得似乎被灼伤了,蓦地睁大了眼睛,但随即又感到一阵晕眩。

      他看到了什么?风云烟诧异地看着这青年的表情变化。自己出去了这段时间,回来就发现他几乎奄奄一息;自己好不容易把他救醒,他就看着自己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自己以为他是不知身在何处,便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却不知为什么多加了一句话,没想到他竟给了自己一个更加震撼的回答。他怎么回说这种话呢?他怎么也会有这种感觉?自己曾经经历过何等的惨痛,才明白了这句话,而他还这么年轻……他看到了什么?目光中忽然又了这么多的惊讶和……痛惜。风云烟几乎承受不了这两道目光的注视,本能地向后一躲。但那双晶亮的眸子很快黯淡了,目光也变得迷迷茫茫,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风云烟脑中“嗡”地一响,心头像被重击了一下似的抽紧:就是这种目光,前天自己在雪地上发现他时,他眼中也曾掠过一丝这种迷茫的目光,让自己如遭雷殛,这才把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这个已隐藏了很久的地方。

      风云烟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却迅即地把这已昏迷了的青年扶靠在胸前,右手按在他的背心大穴,把自己的真力输送过去。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使用过自己的功夫了,但此刻的动作却熟练得如同一种本能:把自己和这个人联成一体,感受着他的气息、血脉和呼吸——那些衰弱已极的生命的信息。风云烟的心底慢慢泛起了一丝寒意,一丝久违了的、浸彻骨髓的寒意。恍惚中,他仿佛觉得怀中人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像当年一样:在那噩梦一般的一天,每一次都是这样,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他们还是走了,越走……越远……“不要啊!”他在心底呼喊着、哀求着,拼命催逼着自己的内力,要重新燃起那团将熄的生命之火。

      沐海秋□□了一声,睁开眼睛,但他所能看到的只是白色的墙壁。“是谁在救我?”这一次他是真的完全清醒了,却暂时忘却了那些半真半幻的感受,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家。他知道有人在用内力为自己疗伤,心中却没半分感激:无非是这样,宋家的人是不可以就这么死掉的,就算你自己愿意也不成。自己就像是门前挂着的那块匾额,旧了破了,总要摘下来修一修、漆一道,再挂上去,虽然不一定有人喜欢看,也总得挂着做门面。输入的内力越来越强,几乎令他无法承受。沐海秋猛地恼火起来:这么鲁莽,一定又是二伯,也许他正巴不得自己死了才好,免得浪费他的功力。

      他忽然回手一掌,边叫:“不要你管!”这么一用力,他的胸口又剧痛1起来。但同时,他也听见自己的手掌清脆地掴在人脸上的声音,源源不断地输入自己体内的真力也蓦地中断了。沐海秋吃了一惊,他不是怕二伯会不再为自己治伤,而是……既然这么容易被自己打中,这人恐怕就不是二伯了。自己家里,上至伯父徐叔、下至伺候自己的下人,都知道自己随时会出手打人,受伤或做梦时更甚,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个个心怀机警、身手利落,谁也不会这么毫无防备。他勉强撑起身,正欲回头,却被背后的人轻轻按住了,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不要动,我不会伤害你的,醒了就好。”一面轻轻扶他躺回枕上。

      沐海秋这才看见背后的人:一身白衣,似曾相识。“你是……云烟?”“风,风云烟。”那人微笑着,声音柔和亲切、目光沉静如水,如果没有他脸上微红的掌痕,沐海秋真要怀疑刚才自己打中他是不是幻觉了。“我……刚才……”他想解释,却被风云烟打断了:“不要说话。你的伤还很重。你已经昏迷两天了,不过醒了就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我去给你熬点粥,你可以试着自己调息一下,但千万不要勉强,也不要……”他顿了一下,转身向门口走去,手已经搭上了门扉,才接道,“想得太多了。”沐海秋心头一震,见他已经推开了门,忽然道:“我叫……沐海秋。”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也不知风云烟听到了没有。这还是他第一次亲口把自己这个名字告诉别人,虽然他为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了。
      风云烟出去了,屋里又恢复了寂静。沐海秋的目光又落在了桌边那枝白梅上,时间久了,梅花的香已经融合在空气里,分辨不出了。就像是那个人,他在你身边时竟会有时感觉不到,仿佛只是你心中的幻象,一个完美的幻象。这是个……什么人呢?沐海秋现在还感受得到他的真力在自己体内流转,他的内力不算很浑厚,也难怪,看上去他似乎也还不到三十岁,就算自幼习武,又能有多少年的功力?不过刚刚那一刻,他的内力真是十分强猛,否则自己也不会误以为是二伯了。能在短时间内催逼自身的功力到如此境地,不是身负异禀,恐怕就是练过“天魔解体”一类的邪派武功。沐海秋忽然冷笑了一下:原来自己也会用“正邪”来区分人了?这个人练的也许是邪派功夫,但他的人怎么看也该比自己正常,谁是正、谁是邪?

      什么地方传来了饭香,还有隐约的对话,一个听不出是女子还是孩子的声音道:“公子,您去……两天……看着吧。”却听不清风云烟的回答,只是一种模糊的声响。沐海秋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公子”这个称呼:叫他“公子”的会是什么人呢?他的丫头、童子,或者……不,不会,那样就该称他为“相公”了,叫“公子”……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十分可笑的念头:如果连上姓氏,他岂不成了“疯”公子?沐海秋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多半,还是自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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