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瞳》花沁雪

2、第一章 初遇

　　古潭镇原来叫骨潭镇，小镇挨着一片常年不见阳光的树林，树林中央的那口深潭就叫骨潭，树林也就跟着叫骨林了。骨林里生长着大量榕树，一棵棵高耸入云，从树枝上又生出许多根须钻入土中，重新长成新的树干，整片树林都被这些说不清是根还是枝的东西挤得密密麻麻，一绺绺一簇簇，俨然女鬼的头发一般，阳光无法渗透，阴湿瘴气也尤为重。

　　曾雨辰到了古潭镇一说是来捉妖的，镇上的居民立刻像见了神仙一样热情接待了一番，客套过后也不啰嗦的就把人往骨林里引了，镇民说古潭镇的妖怪都是从林子里来的。

　　刚一进林子曾雨辰就不时的用手擦擦鼻头，林子里刺鼻的妖气总闹得他想打喷嚏，背上扛了把长剑也总是被那些树枝绊到，走几步就要卡住。他也不嫌烦，绕了绕身子继续往前走，心里盘算着，这里妖怪这么多，够他抓个一年半载的，刚好抓完就可以回苦叶山继续修仙了。

　　给曾雨辰带路的那两个中年男子则边在前面带着路边向曾雨辰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道长啊，这林子里妖怪可多了，晚上几乎没人敢进来这里，你一个人可千万要小心，这里的妖怪很厉害的！”

　　“是啊，我们都请过好些道长法师来捉妖了，没一个活着回来的，如今都没人肯来这里给我们捉妖了。”

　　“既然这样，你们这些镇民怎么都不搬走呢？呆在这里不是都等着喂妖怪么？”曾雨辰问。

　　其中一个个子高些的男子忙解释道：“道长你是不知道啊，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古潭镇生活了好几代了，都不愿意离开啊。再说，镇上那么多老人小孩，能去哪啊，谁愿意收留我们？”

　　“保命总是第一位啊，你们留在这不肯走，应该有别的原因吧？”

　　在江湖上漂泊了近十年，曾雨辰对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事也算相当老道了，早在来古潭镇之间他就有打听过这里的具体情况。

　　那两个镇民一听曾雨辰这么问，都有些支吾，“呃……道长，您只管捉妖，问这些做什么？”

　　“那好，你们不说，这妖我也不捉了！”

　　曾雨辰说着停下了脚步，自顾的抖起了青灰色道袍上的灰尘。那二人见状，互相看了看，只得又开口道：“不瞒道长说，这片骨林妖怪虽多，但是宝贝也不少，妖怪身上的许多东西都可以入药。我们镇上的大多数人都是靠这些来养家糊口的。”

　　“你是说你们古潭镇的人专门抓妖怪拿去卖钱？”

　　曾雨辰一脸震惊，难怪镇子里每天死人也没人愿意走，敢情这整个镇子都是一群捉妖师。

　　“唉，道长言重了，”两个镇民急忙摆了摆手，“我们哪会捉妖怪，不过平素来骨林捡些妖怪的尸骨残骸罢了，捡到一两件就够一家几口人几个月不愁饭吃了。”

　　“原来妖怪还这么值钱，我怎么不知道？”

　　曾雨辰说着又瞪大了一双桃花眼，刚好又一次被树枝给绊住，整个人又后退回去好几步。他倒是知道有些妖怪身上的东西的确可以入药，但那大多是些道行相当高的妖怪，平素它们不犯人就不错了，照理是没人敢犯它们的。

　　“这个……可能这种妖怪只有骨林才有吧，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各地的药商很喜欢这些东西，他们都愿意花高价收购。”

　　“而且价格一年比一年高！”另一人兴奋的补充道，立刻被他的同伴白了一眼。

　　曾雨辰知道这些镇民肯定对自己还有所隐瞒，他也懒得去细问，正如他们所说，他只负责捉妖，这些牵扯到金钱利益的事别说他不想管，他就是想管也管不了，为了钱命都可以不要了，他一个外人还能说什么。

　　走了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一间茅草屋前。屋子是最简单的三开间，粉了白灰的墙上早已青苔斑驳裂痕累累，看似已经有些年月了。旁边是一棵老榕树，从树枝上伸下来的根须将屋顶和墙都牢牢包裹了起来，像是只巨兽在吞吃这间屋子一般。大概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间看似风一刮就会倒的茅草屋竟一直矗立着，刚好为那些在林子里“捡”东西的镇民提供一个暂时的居所。

　　“道长，这里就是我们平时在林子里休息的地方，只不过自从最近频频有人在林子里遭难之后，就没人敢来了。你要想捉那妖怪就只要在这屋子里等着就行，到了晚上必定会出现。”

　　“好，那我就住这里，你们每天给我送点吃的喝的来就行。”

　　“行行！那我们这会儿就先回去了，天也不早了！”

　　“行了行了，你们走吧！”

　　曾雨辰潇洒的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直接朝那间茅草屋走去，顺道又被树枝给狠狠绊了一下。那两个镇民又暗自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推开屋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带着湿气的霉味，却没有料想中的灰尘，说明这里不久前还有人住过。室内陈设虽然简单，该有的也都一应俱全，床，桌子，凳子，甚至还有杂物架，桌子上摆了茶壶茶杯和一盏油灯。

　　曾雨辰取下身上的包袱跟宝剑随意的搁到了桌子上，又往左边的偏房去探了探。那里面的霉味更重了，还混杂着些变质的油腻味，借着那扇巴掌大的直棂窗外透过来的些微光线，隐约可以看出这是间灶屋，中间凸起的是灶台，屋子角落里还搁着一堆柴薪。

　　“这些人，为了钱真是命都不要了！”

　　曾雨辰摇头感叹，这片林子里妖怪这么多，这古潭镇的镇民居然还敢住在这里生火做饭，显然是想天天守在这里等候那种值钱的妖怪出现。他倒也好奇，究竟是什么妖怪这么宝贝，竟然能养活整个古潭镇的人。

　　转身又回到主屋，曾雨辰看外面的天色还早，决定先出去熟悉熟悉环境，顺道去看看那口骨潭，于是宝剑包袱什么都没带的轻装出门了。

　　没了那把比普通剑大上一号的般若剑碍事，曾雨辰这一路走得还算顺畅，林子里的妖物对他的敌意也少了许多。虽然暗处仍有些眈眈视线在觊觎着这个秀色可餐的年轻道士，但是曾雨辰知道，一般喜欢吃人的妖怪都不会挑在白天出现，因为它们大多不愿忍受阳光带来的痛楚，他更要担心的反而是住在这林子里的寻常猛兽。

　　接近黄昏时分，林子里愈加昏暗，一些不那么害怕阳光的东西已经开始在林间蹿行。曾雨辰也感到自己就要接近树林的中心，那块妖气最强劲的地方——骨潭。

　　隐约能听到水声了，像是什么东西在深潭里游动的声音，曾雨辰一路踏着厚实柔软的腐烂树叶拨开层叠的树枝，终于在绕过一个小土丘之后看到了妖气的最初源头——骨潭。骨潭并不大，只有几丈来宽，潭水深黑不见底，然而妖气却不是自潭底发出，而是潭边长着的一棵粗壮榕树。

　　曾雨辰正疑惑的打量着这棵看似寻常的榕树，忽然从潭水中又传出了一阵响动。曾雨辰扭头看向泛起涟漪的水面，心底不禁有些发毛，暗自祈祷着千万别从潭底突然冲出一只长相恶心的魔物来。饶是我们的曾道长道行再高，对那些恶心怪异的玩意儿心里也始终疙瘩，他就不明白，妖怪的审美观怎么那么奇怪，每次吓他个半死的东西往往最受那些雌性妖怪欢迎。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之后，果然有东西从水底钻了出来，不过不是妖怪，而是人，一个有着墨一般黑发雪一般肌肤的人。

　　大概与想象中的情景差太远，眼前的旖旎画面倒让曾雨辰有些怔了。化作人形的妖怪他不是没见过，但极少数有能将他都骗得过的。然而眼前这人，不仅丝毫感觉不到对方身上的妖气，甚至反而有一股比一般修仙之人更清冷凉薄的气质，此人如若不是道行高深的仙人，便只有可能是修炼千年的妖怪了。

　　那黑发之人缓缓走上岸来，湿漉漉的青丝未加任何束的缚缠绕在白皙皮肤上，蜿蜿蜒蜒一直攀附至膝盖，修长玉体未着寸缕，优雅完美的身姿就这么轻易的暴露在了昏黄暮光之中，散发出柔柔光晕。

　　曾雨辰不禁有些迷茫了，原来这纷乱污浊的世间也会有如此美丽而纯净的存在么？

　　也不知是对方没有发现，还是根本不在乎，曾雨辰毫不加掩饰的视线竟也丝毫没引来那人的注意，对方只是发呆似的望着几乎被树叶遮满的天空，幽红的眸子里流转出宁和的光彩。曾雨辰也就跟着站在一旁兴趣盎然观察着，不管眼前这人是神仙还是妖怪。

　　可惜好景总是不长，曾雨辰还没看够美人，倏地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忽的窜上了他的肩膀，吓得曾雨辰三魂差点飞出去七魄。

　　“这什么玩意儿！”

　　曾雨辰颇为不爽的拎起这只趴在肩上的闹事者，一时也搞不清这究竟是只猫还是只狸。再转头时，那边的美人也已经朝这边看了过来，曾雨辰于是随意扔掉手中的毛球朝那美人走了过去，对方也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他靠近，既没有躲闪也没有表示欢迎，灵动的眼睛里单纯得仿佛初生的赤子。

　　然而走近一看，曾雨辰却十分确定对方不是神仙而是妖怪了，因为神仙是不可能长得那么……那么妖媚的。虽然过去的经验告诉曾雨辰，一个人是圣洁还是妖媚纯看气质，与长相无关，也就是所谓的相由心生，然而这人分明就是圣洁的气质配上妖媚的长相，完全推翻了他过往的经验。

　　本来这么漂亮的妖怪已属少见，这只妖怪居然还是幻化成……男性，曾雨辰低头看了看对方腿间精致可爱的粉色物件，摸着下巴严重怀疑这只妖怪是不是弄错了人的性别，男人哪会长得这么细致，不管是脸还是……那里。

　　视线再拉回到那张冷艳绝尘的脸上，对方也随着曾雨辰的视线移动着眼珠子，脸上没有羞涩亦没有恼怒。曾雨辰顿时觉得这妖怪挺奇怪，明明变成了人的样子却没学会人的基本感情，一般妖怪故意幻化成人多少是因为沾惹了人的一些喜怒哀乐，眼前这只显然除了壳子是人，里面依旧是只懵懂兽类。

　　于是下意识的，曾雨辰竟伸手摸上了对方的脸，想去试探这具人形壳子究竟有几分逼真度——结果可以说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皮肤很凉很光滑，像某些在地上游走的爬行生物，手感却很细腻，仿佛十六七岁的少女那般娇嫩，让人感觉稍一用力就会留下个大大的红印子。

　　曾雨辰心里刚这么想着，手上还真打算这么做，手指正准备无良的用力捏上一把，谁知那个像人偶般一直任自己摆弄的妖怪美人忽然握住了曾雨辰的手，然跟着就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起来。

　　曾雨辰先是一惊，跟着又有些莫名的欣喜与激动，既而还生出了几分担忧——对陌生人这么没防备的妖怪他还是头回见到，要是碰上什么心术不正的人搞不好还真会被拐去卖钱了。

　　“我的是不是手很暖？”曾雨辰笑着问道，明知道对方不会说话却还是忍不住想和它交流些什么。

　　对方果然依旧很投入的继续往曾雨辰手掌中蹭着，直到自己的脸上也有了对方的温度。曾雨辰任它蹭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前这情形有些不合常理，自己一个捉妖的道士怎么反而和一只妖怪亲昵起来了？于是又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顺道还不忘解释一句，“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我们后会有期吧！”

　　那妖怪美人似乎还有些不舍曾雨辰的手，两只眼见仍然放在对方那只抽开的手上，对曾雨辰的话却依旧没反应。曾雨辰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只妖怪挺可爱，呆愣愣的，让他都有些想收回去当宠物养的冲动了，不过师父一定不允许他养只妖怪当宠物，尤其还是长得这么像人的妖怪。

　　流连了片刻，曾雨辰还是转身准备回家了，毕竟自己身上没带任何法宝，再晚就容易出乱子了。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噗通”很大的声响传来，还没来得及回头，瓢泼大雨就从天而降。曾雨辰正奇怪雷都没打哪来的雷阵雨，雨就已经停了，曾雨辰于是反头望向身后的骨潭，果然美人不见了，只留下水面上一波接一波的水花。显然刚才的“噗通”声正是那妖怪美人跳进水中的声音，至于那阵雷阵雨，自然就是被溅出来的水花了。

　　曾雨辰看了看已经被淋成落汤鸡的自己，不禁汗颜，这得多大一只妖怪才能激起这么高的浪花。亏自己刚才还和那妖怪靠那么近，搞不好人家突然现原形，一张口就已经把自己囫囵吞下肚了。

　　大概刚才那阵“阵雨”也吓到了其他小生灵，先前那只被他扔出去的弄不清是猫是狸的东西不知又从哪里滴溜溜的窜到了曾雨辰身上，曾雨辰于是拿起那团东西豪不客气的就往自己身上擦去，擦干自己身上的水渍又随手扔掉，然后便径自回那间茅草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