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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念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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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娡卧在产褥上,全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一日一夜的折腾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只记得被人灌进一碗苦药就人事不知了。
“什么时辰了?”王娡眼睛仍是闭着,声音有一丝发颤,她实在是没力气了。
芮芳赶忙上前:“已经是辰时末了,您睡了一日,可把奴婢担心坏了,奴婢备了粟米粥和红枣汤,夫人用一些吧。”王娡轻哼一声,刚刚一句话已经耗尽了力气,再出不了声。
此时早有宫人端过吃食,芮芳喂着用了些。米粥和红枣汤熬足了时辰,很是软糯香甜,可是她此刻无心品味,只是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
王娡足足吃了两大海碗还未足,想接着吃可只觉得腹中饱胀,便摇头示意,芮芳端了药来她也喝不下,可四肢还是无力的紧,又沉沉睡去。
梦中她只觉得置身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寒之地,耳畔是三个女儿和刚出生儿子的啼哭,还有另一个女婴的啜泣之声,她于黑暗中摸索着奔跑,无数次跌倒爬起,用尽全力却什么也触碰不到,只能瘫坐在地任由阵阵哭声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张开怀抱向前奔去,却不能把孩子搂在心口。
王娡睡的极不安稳,鼻中发出阵阵粗重的喘息声,偌大的床上只有一个小小的人儿,浑身不住的颤抖着,恍惚间玉腿一抬牵动下腹,一阵剧痛直冲颅顶,王娡彻底清醒过来。
床上的人猛的睁开眼睛,带着惊惧向一侧看过去,却看见更令她心惊的一幕——孩子不见了!
“来人啊!芮芳!成绅!来人啊!”王娡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着惊吓过度手脚发软起不来身,只能伏在床边大声哭喊。王娡只觉得心中又千斤重,险些支持不住,唯有钻心的疼提醒着她维持最后的理智。
芮芳劳累了一日,刚卸了脂粉钗环准备休息一会儿,便抄起披风冲了出去。在小厨房盯着煎药的成绅也放下手中的物件向正殿奔去。
芮芳推门进入,竟发觉王娡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向小摇床挪动,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端庄。芮芳赶忙上前扶起王娡,却被她一下子推开,只是这一推但把自己摔了个踉跄,脚跟不稳又摔倒在地,也顾不得起身,只红着眼看向芮芳:“孩子呢?我的孩儿在哪呢?是谁抱走了我的孩子!”
芮芳抚着她的背给她顺着气,赶忙回道:“夫人不必忧心,因着小皇子早产,已经挪进偏殿暖阁由太医贴身照料,小皇子一切安好。”
成绅也冲了进来,于芮芳将她扶到床上补充道:“夫人放心,您是小皇子生母。陛下最重母子之情,定不会由着旁人将小皇子夺走抚养。”
二人将王娡挪到床上,拿了软垫给她靠着,掖好被角,也不敢多言,只是垂手侍立。
三人心照不宣,这个“旁人”自然是最渴望得子的皇后殿下。自王娡有孕的消息传出,皇后就时常盯着王娡的日渐隆起的小腹出神,目光是那么的炽热,无数的欲望在眼中熊熊燃烧。以皇后的地位,若是开口,自己想留住孩子在身边怕是难了。
自从成绅诊出来腹中十有八九是男胎,王娡便开始筹谋保住孩子在身边,以至于忧思太过伤了身子,加之在丧仪上劳累,孩子就这么早早的出来了。
说来也怪,薄馨自从嫁入太子宫便再无不顺心的了,婆母头上有自家姑奶奶压着也不敢刁难儿媳,自身又大气端庄从不拈酸吃醋很有主母风范。这么些年夫君的恩宠也不断,日子过得也滋润,只是怀过两胎都夭在腹中,堂堂一国之后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如今她已经错过了受孕的最好年龄,夺子,便是目下最好稳固地位的方法
“谁也别想在一起夺走我的孩子!”王娡靠在软垫上,眼神却透露出阴狠,母子生离的痛楚,尝过一次就够了。
王娡忽的想起了什么,忙问:“陛下来过吗?”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只低下头轻轻摇了两下。
“又是这样,我早该知道的。”王娡冷笑道:“咱们这位陛下,真真是天下第一薄情之人。”
“夫人慎言。”成绅出言提醒,看了门外一眼。
王娡自觉失言,可亦感此话无错。妇人生育乃是大事,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生死只在一瞬。寻常男子大多会在产房外等候,可刘启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从来不管这些,无论小黄门来报母子平安还是母子俱损,都不能让他都情绪波动一分。
“吱呀——”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青禾急走两步行了一礼:“夫人,常侍张大人求见。”
张常侍名叫张元,自入宫就跟着皇上,是为数不多的潜邸老人,自是怠慢不得的,王娡正了正神色道:“快请张大人进来。”
张元一见王娡就满脸堆笑着行礼:“给夫人道喜,恭贺夫人喜得麟儿。”
王娡直起身:“谢大人的贺,这更深露重大人跑来想是累坏了,喝杯清茶润润喉吧。”
张元连连道谢,由芮芳引着在一张小案边坐下,案上已有烹好的茶。
张元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平日里她是能轻松安排好一切的漪兰殿掌事姑姑,如今脱了宫装倒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我没什么好茶,还望大人不嫌。”王娡笑道。
张元讪讪地收回目光,平了平心气:“哟,夫人说笑了不是?这后宫之中顶尖儿的东西,除了在皇后殿下的椒房殿,剩下的可全在这漪兰殿了。”张元端起茶来饮了一口,脸上堆着的褶子又加深了几分。
“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要事?可是陛下有旨意?”王娡轻声道。
“陛下让臣来通传,明日来夫人宫中用午膳,望夫人好好备着,还有就是······”张元收声,只瞥了站在床前的两人一眼。
芮芳和成绅在宫里也浸了多年,明白是张元与主子有私房话要说,赶忙道:“夫人,陛下最爱的鹧鸪汤需要炖上许久,奴婢先去准备。”转而又向张元行了一礼:“张大人勿怪,奴婢失陪。”
张元回了一句:“姑姑客气。”眯着眼睛盯着芮芳,真真是婀娜多姿,颇有仙女之姿。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张元才凑近榻上小声道:“夫人,剩下的话是臣私心之言,请夫人谨记······”
王娡对上他的眼睛,不待他说完就张口:“大人放心就是,今晚的事,听过,便忘了。”
张元暗叹:有其主必有其仆,如此做派,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张元轻咳一声耳语道:“夫人率直,臣便直说了。太史令司马大人上书臣瞥了一眼,奏章上写着小皇子命格不凡,当居万人之上。”
王娡一愣,便瞬间恢复如常,忽然抓住他的领口:“是谁让你来说这种大逆之言?你知不知道本夫人可以启奏陛下将你下狱!”
张元一笑:“夫人会吗?夫人你得宠多年位分尊崇,一朝权柄更迭生死便握在他人之手,到时候可由不得您作主了。您与皇子公主们是躺在案上任人宰割还是搏一把做个名正言顺的太后,夫人好好思量。”
王娡不敢确信他所言,只能正色呵斥道:“滚出去!陛下春秋正盛,岂容你出言诅咒?本夫人即刻差人回禀陛下,将你这妖言惑众的佞臣拿下!”
张元也不恼恨,只抬起脸说悄声道:“夫人噤声,如今只你我二人,您何必如此紧张。夫人可知赵王如意?那可是活生生的先例啊。”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这首歌在后宫中传唱了数年,是对戚夫人母子的惋惜更是对自己的警醒。若是一朝得势,这奏章就是锦上添花,天降异象正好为登基诏书增色,若是失势……
若是失势,这便是催命符,到那时人彘的故事就要重演,这孩子就是下一个赵王如意。
王娡垂下眼去,收起了脸上的怒气,这些年来多少人在背后嫉妒,这些年的明枪暗箭只是有幸躲过,而今架在火上烤,若不能跳出来,便即刻化为灰烬。
看着眼前之人神色已变,张元欺身而上直直的盯着正沉思的人,抓起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尖用了十分的力只盼她能清醒些,一字一顿道:“夫人,三思。”
“我凭什么信你?”王娡抽回手,有些吃痛的揉着手腕。
“这倒是臣疏忽了,臣今日来最重要的话还没说呢。”张元翻身下榻站定行了一叩拜大礼:“夫人手段高明,鸿雁高飞啼鸣,乃是极好的兆头,只是······您不该留下这个。”
王娡盯着那人手中捏着的金珠,知道自己事迹败露,暗暗骂道成绅做事不当心,竟让人拿住了把柄。可看着眼前这人并不能猜透他究竟要干什么。
张元并不去看她,玩着珠子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已然派人查过了,结果······并无异常,凡此种种皆为天降祥瑞。”张元拉过一只手手把金珠放在她掌心合上:“微臣这投名状可合夫人心意?”
王娡盯着他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不由得心头火起,用另一只手卯足了劲儿甩了一耳光,又托起张元的脸看了看:“如此,更合陛下心意。”
张元哈哈一笑:“夫人圣明,臣明白。”言毕,端起案上已经尚未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转身出了漪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