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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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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十几天的泰国之行,茉汐坐上了飞回深圳的航班。拿出了Kindle,准备把包放上行李架上,挡住了要过路的人。
”Excuse me.”
“Sorry,just one second.”
“Moxi!It’s you!”
她纳闷地抬起头,是做梦都没想到会遇见的人—车彬。
“茉汐,It’s you!How are you!”车彬帮她把包放妥,自己的手提包也放在旁边,坐在她身旁。
“Fine thanks,and you?”
“I’m fine,thank you.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一年多了。真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我要飞首尔的,但是今日航班曼谷到首尔没座位,只能转机深圳再飞首尔。”
“你学会中文了!”
“会一点了,还苦练了英文。”
“Excuse me.This is my seat.”
“Sorry,I met my old friend.I need to sit beside her.Could you please help to transfer to my seat 42A?Thank you so much!”
“茉汐,来泰国玩吗?”
“对的,去了清迈、曼谷、丽贝。你也是来玩的?”
“不是,I came here to handle programs.Some emergency issue in Seoul which need me go back at once.It has been two years since we met each other.I’m so regret that didn’t take your contact.”
“It’s so surprise to meet you here.”
“Me too.I feel like destiny.I can’t believe it.I have been seeking you for so long time.What’s your wetchat?”
“You have a wetchat now?”
“Yes,sure.Excuse me,Madam!Could you give me a pen and paper?”车彬挥手向空姐借来纸笔。“Moxi,here’s my wetchat and phone no.Your wetchat and phone no.please.”
茉汐写下了她的微信号和电话递给他。
“等下机有信号就加你。泰国好玩吗?都玩了什么?”
“去清迈古城逛逛夜市,曼谷的考山路、四面佛、水上市场,最喜欢丽贝,那里海水很干净,非常原生态的岛屿,此外去了周边浮潜一天。”
“有照片吗?我看看。”
“看,这是清迈古城墙,其实是有好几个门……”
“泰国有好多漂亮的地方,应该跟你一起去的。我来这边一直都在工作都没真正走走过,下次有机会一起去。这张能发给我吗?”
“这只是我,后面的景只是局部的。往下这张才是全景哦。”
“都发给我。你有ins吗?我follow一下。”
“有啊,但是只有在国外玩才能用。”
“写一下账号。”
聊着聊着很快就抵达深圳,跟车彬相处很融洽,一点拘谨负担都没有。要说有没特别感觉吧,茉汐没觉得有。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的感情神经相对比较迟钝,不过她知道他会是个好朋友。
一下机他就联网加了她微信,接着他要走转机通道,她要走到达通道。她挥挥手道别。他跨步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茉汐,一定要联系哦。”
她有点怔住,良久才微微点点头。
“茉汐,再见,后会有期。”
“拜拜!”
提完行李,她推着行李车准备去等车。见到前面围着一堆人,一个女孩躺在地上。“这个女孩好像晕倒,像心脏病发。谁会急救?有医生吗?”有人急切地问,围观的人没回应。
她拨开人群,“麻烦帮忙打120,麻烦帮忙打120,谢谢!”手忙脚乱的人连忙拨电话。
她测了女孩的呼吸脉搏和心跳,发现都停止了。“这样多久了?”
“有两三分钟了吧。”
“病人呼吸已经停止了,来不及等救护车。谁帮我扶着她的头。谢谢!”茉汐凭着自己在之前公司学过的心脏复苏急救术进行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她也数不清自己按了几次,女孩终于恢复了呼吸和心跳。她松了一口气。
““让一下,救护车来了。”
“刚刚试过心脏骤停,给她做了心脏复苏术。”
“谢谢,你做得很好。是医生?”
“不是。我是第一次做真人复苏术,之前在公司里学过急救。”
“麻烦让一下,这是我妹妹。”一个男人和一个年长的女人急匆匆跑过来。
年长的女人跟着女孩跑上救护车。“不好意思,只能坐一位家属。”
“我女儿怎么样了?”
“还好这位小姐做了急救。心脏骤停过,需要后续检查治疗,”
“谢谢!儿子,你开车过来就好了,有我在。你好好答谢这位小姐。拜拜。”
“谢谢!”赵禹望向茉汐惊讶地说,眼眸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喜悦。“是你!”
茉汐这才认真看到他,是年前做几天兼职的地方见过的人。他穿着朴素却很有质感的白色T恤外搭浅蓝色牛仔衬衣下身是有考究压线的卡其色九分休闲裤配浅棕色牛津鞋。“对啊,好巧。”
“谢谢,我是赵禹,你叫什么名字?”赵禹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她,皮肤比年前黑了少许,脂粉未施的五官却更立体,水灵灵的眼眸稍微一眨眼,长长微翘的睫毛就跟着跳动,一头清爽时尚的漆黑短发上有几根凌乱的发丝。镂空的短上衣配黑色牛仔短裤加黑色运动鞋。他目光停在她左膝盖多了道不深不浅的疤,很明显之前没被主人好好处理。
“茉汐。”在泰国几天习惯被当作稀有物种看待,这种程度的目光也见怪不怪。
“是医生?”
“不是,在公司学过急救,没想到真能用上。”她微微一笑,细细的眉毛弯成彩虹。
“太感谢你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有感染力的笑容,轻碰了下她的手肘。“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还是赶紧去看看你妹妹吧。”
“有我妈妈在,会照顾好妹妹的。看你穿着短袖短裤。你刚从哪里回来?这边温度有点低。我送你回去吧。”他脱下牛仔衬衣套在她肩上。他很自然就进入她的安全距离,之前也是。
她摆摆手,说:“我行李箱里有外套,你里面也是短袖呢,还是穿上吧。”
“没事,现在不冷,你穿着吧。麻烦加下微信,我要好好答谢你。”他扶了下她的肩膀。
“别这么客气,不用了。”
“这是我的微信,加一下我,手机号也留一下。”
见他这么坚持,她只好拿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好吧,真的不要这么客气。我很开心能帮到你妹妹。”
“要的,好的通过了,发下手机号。”他确认她发了手机号后,拿起手机拨打。“我刚拨了下你手机。我叫赵禹,也保存下我手机号。有空请你吃饭,拜拜。”
“拜拜。”
“哥,那位小姐姐呢?没带她来吗?我想当面谢谢小姐姐的救命之恩呢。”赵婧遗憾地说。
赵禹耸耸肩,不置可否地说:“回去了,人家刚下机要休息。”
“那怎么办?那去哪找她?”
“不是叫你开车送过来?”赵婧和赵妈妈齐声问。
“加微信了,下次再答谢。我们年前见过的,跟你说过的。”赵禹淡笑着。
“什么时候?等下,年前?你是说那个白月……”赵婧恍然大悟,赵禹却示意她闭嘴。
“什么?”赵妈妈疑惑地看着兄妹俩。“我错过了什么?”
“没有,没有,他们之前认识的,反正能找到就行。”赵婧会心一笑。“搞不好哥哥还要谢我呢。”
“你在打什么哑谜?”赵妈妈越来越好奇了。
“妈妈,到时再约小姐姐出来就行了。对了,她叫什么?我也想加她微信,快推送名片过来。”赵婧已经掩盖不住喜悦,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
“她叫茉汐,给你发过去了。你好好休息下,还要住几天院呢。”
“我觉得自己已经生龙活虎了。以你这么忙的状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约上,还是我自己来。”
“你别搞得人家烦你就行。好好休息,我要去一下公司,今晚有直播。”
“看,又去了,工作狂一枚。这样谁看得上你呢?”
“人小鬼大,顾好你自己先。妈妈,看好她,有什么事打给我。”
“嗯嗯,没事,孩子赶紧去。”
回到家茉汐洗完澡可以躺在沙发上,却想起那件牛仔衬衣还在她手上,有点苦恼要怎么还回去。手机上提示收到赵婧申请加好友的消息,她犹豫了下通过了。其实她不太习惯接受感谢。她没觉得自己帮了太大忙,换作任何懂急救的人在当时情况都会施以援手。
小姑娘很热情,一下就聊开了,小姑娘刚从国外的大学毕业,茉汐年前兼职的公司就是他们家开的,很自然问起跟她哥哥认识的细节。茉汐回想了下,第一次见面感觉似曾相识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谈不上认识,就兼职的时候见了几次,印象停留在他惊人的示范速度,很意外他每天下午会亲自过去做流水线工作。最后小姑娘要约她周日一起吃饭答谢,她盛情难却地答应。
此事先告一段落,当务之急要把单反里的照片整理下上传到她的公众号、blog、摄影社区里,然后开始码字写游记。平时业余时间她会看专业摄影书和课程,研究下技法,同时到处走走,拍拍一些比较平凡的、生活化的东西,谈不上技艺多高超,上传得多了攒了不少人气。
茉汐整理完已经是傍晚7点多,结果伍慧发微信请求明日支援她朋友几天去医院做医管局下发的问卷调查。这些日子里,茉汐已经体验了较多不同的社会基层的体力兼职工作,希望能从中得到与以往不同的人生领悟和找回自己存在的意义。过去的她平常的工作驾轻就熟,只是偶尔用英文长篇大论的辩论说服外国人为下家争取利益,领着不错的薪水,过着一成不变的三点一线温水煮青蛙的生活,把自己的梦想和激情遗失在尘封的角落里,靠着偶尔的旅游和摄影来慰藉疲惫的灵魂,终究只是权宜之计。直到某天,她觉得放手做与以往不一样的事才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于是选择了出走。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尚未知晓,她只知道这遵循了内心的召唤,因为这个举措她看到很多以前视而不见的小美好。
第二天,茉汐选择了去医院支援。一份问卷至少要花三到五分钟才能做完,整个访谈过程全程录频,需要被调查的病人正视镜头自行回答问题。医院分为住院和门诊/急诊两种,首先她先去住院部扫楼逐层扫楼寻找愿意配合做问卷的病人。在住院部她遇到了很多不同性格命运的人,看尽了人生百态。这里有很多重症患者,有些独自孤零零地躺着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只有护工偶尔检察一下;有些病情问题,情绪不是很稳定暴躁易怒;有些怕惹火上身不愿意过多交流;有些是脑部有问题,一直不由自主地笑着,很想配合却怎么也完不成问卷;有些怕她太累直接自己拿着Ipad做问卷。她每到一间病房会先观察,然后才开始请求做问卷提高医院服务质量耐心讲解,遇到特殊的重症患者忍不住多关怀下(从他们的气色可以看出时日不多),被骂时也表示理解,既然有缘相见也希望能赠人余香。几个钟下来,她举着Ipad的手都快酸掉了,终于完成了指标。第三天接着去门诊,大部分人比较赶时间,尤其是急诊部,家属们心急如焚地等结果,根本无心做问卷,需要机灵地见缝插针抓住看诊的人来做问卷。有些患者直接把她当成医院里的志愿者,让她教他们怎么在自助机上操作挂号付费等事项。其中茉汐遇到一个小插曲。一位帮她做完问卷后去看病缴费的大叔后来发现微信被扣费后回来找她一口咬定是她骗了他的钱,拦住她不让动要报警。她百口莫辩,怎么解释都没用。旁边也帮助她完成问卷的大哥义气出手帮忙解释不是她的问题让大叔去问医院的人。大叔不听,直接回骂大哥,说他们是一伙的,他跟他老婆一起叫嚣着要叫警察来,气得大哥不想理他。有些人因为认知问题,怎么都说不通。茉汐冷静地说:“要报警赶紧报,如果不是的话报假警的话换成你被关。不报的话别拦我,我还有问卷要做。”大叔被她的气势吓得愣住,半分钟没反应过来。后面周围围观的群众让他去找当值的护士问去,然后是大叔与护士的一阵battle。
历尽艰辛,她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指标,不单从患者的视角来看医院的管理问题,额外地有医生拉着她探讨医疗制度问题,她援引了英国医疗制度来对比借鉴,随后她把意见一并反馈上去。这个工作很基础很累却有意义,她再次重新审视生命这个课题。在这里,一下就旁观了人一生必然要渡的劫,上午还在聊天的两人,下午就有一个人病危。她的问题在这里显得多么渺小,对于这些人来说活着就好。她觉得理所应当的东西,别人做了梦也想拥有。关于生离死别,她也遭遇过,只是未曾有细致深入的思考,甚至忽略潜意识带给她的提示。
怎么都想不到他留给她最后的印象就是瘦削佝偻孤单的背影。原来有些人早已见过最后一面。
那个在她成长中带给她痛楚大于快乐的人的骤然消失并没有让她如释重负。她以为不会悲伤甚至麻木,但是当她看到他的遗容那痛苦的表情,心情变得凝重,一切如梦中。看他被装在黑色的塑料袋里送走,姑姑在旁边早已哭得成泪人,一边念叨着他临走前一个月的怪异行径,做了些以前从没做过的事情,后悔自己对他关心不够,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等待火化的时间,她静静地坐着,听着唢呐声和招魂唱词,目光一路瞥向蹲坐在灵堂里的人和灵堂门口的人,平日里没怎么见面的人都来了。她哥哥看起来极度伤心,眼眶红红。她很庆幸自己不是独生子女,这种情景还有人可以分担不用一个人独自面对。听着听着,她突然悲从中来。一个人怎么可能一恶到底?是她忽略了日常的细节。他也许不是伟大的父亲甚至都不是合格的父亲,最爱的是自己,最大的兴趣是玩乐,在她记忆里的他不是在喝酒就是在下棋或打牌。但他也没有暴虐到殴打或冷漠到不闻不问,有时会煮早餐和正餐,只是没有别人家的父亲那么称职。去年年末,他跟她说年纪不小了赶紧嫁不然他死不眼闭。她直接怼回去,死就死,要是找到像他这种宁愿单身一辈子。他开始辩解自己没有很差,做了什么什么云云。现在回想才发现,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却不曾告诉任何人,不想像他姐那样在医院里终了,也不想拖累任何人。
到现在她才明白妈妈经常说过的,好或丑都是父亲,要好好待他。以前她很不理解,甚至替妈妈不值。他明明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妈妈的事情,妈妈为什么不恨还要她待他像一般的父亲那样。原来妈妈是希望她将来不要后悔,其实妈妈对这个人已经失望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会祈祷他一路走好,却不会表露伤心之情。
而她见他的最后一面是亲戚们聚在一起喝早茶时,别人高谈阔论,他心事沉重一声不吭一边喝茶一边猛抽烟。平时他也是毫无节制,抽烟抽得很凶,几乎十五分钟一支烟不停歇,一顿茶下来抽一包烟的境界都很常见。她瞪着他,意思是你好意思一直在室内抽烟。他面无表情高深莫测地看着她,反正她的抗议无效。叔叔劝他少抽点,多点去公园散步活长命点,儿女大了可以享享清福。她嗤然一笑,心想:“凭什么坐享其成?有养过我们吗?”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都这么不愉快,以至于她都忽略了他气色变得异常差。
她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有点遗憾。她本来想着父亲节开始每月固定给点零花给他,没想到他没这种福气接受。她的觉悟来得太慢,很多事已来不及做,如果她早点懂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她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切不言自明。然后跟妈妈提起他们一起送他入火化的情景,她跟着大家一起念一路走好的时候忍不住笑场,觉得那仪式特傻。幸亏姑姑不能出现在那个场合,不然被她听到要被骂的。妈妈嗔笑着说:“你好癫,赶紧吃饭。”除了哥哥一言不发依然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其他人似乎渐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她在夜里会回忆起姑姑白天说的种种,体会他最后那段日子所承受的痛苦,忍不住叹息,很长一段日子里都隐约感觉他就在周围并未离去。
茉汐闭上了眼睛,原来自己这些日子要找寻的意义感源于此。
她从十几岁开始背井离乡在异地念书工作,与父母关系淡薄,没感受太多的温情。加上工作没有太大的惊喜和成就感,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所以试图通过旅游的方式脱离现实,寻找心灵的慰藉。直到父亲的骤然离世,她觉得不能再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开始出走,寻找不一样的人生。经过这几天在医院旁观人们的生离死别,她开始对生命有了敬畏之情,能健康地活着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太多,至于那些未能完成的遗憾,她会转到母亲身上给予加倍关怀。
结束了几天的医院之行,她向伍慧表达了感谢之情,这次活动让她有机会接受这场心灵之旅真的是意义非凡。同时她向伍慧提出建议医管局建设临终关怀项目,让重症患者能在最后的时光完成夙愿,安详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