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时光》苏不忘

5、意外

　　冬季的夜总是来的很快，才过六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区里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微微泛黄的灯泡看起来就像橘子一样挂在灯柱上。
　　夏伊落在外面随便吃了一碗面，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发现自家没有亮灯。
　　不会又……
　　和她的猜测一样，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一位老人坐在路边抽烟。
　　夏伊落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她还记得期末考结束那天，她接了妈妈的电话，窗外正下着雨。
　　妈妈说，你爸爸得了脑炎，情况不乐观，之前怕影响你学习，没告诉你。
　　妈妈说，我带着他来了南京。可能要治很久。我让你爷爷过来陪你了。两千块钱放在你枕头下了，好好照顾自己。
　　如妈妈所说，爷爷过来住了。可他的到来并不能让夏伊落轻松，而是增添了许多麻烦。
　　从未洗过衣服的夏伊落开始学着自己洗衣服，还要带上爷爷的那份。从未做过饭菜的夏伊落开始学着自己做饭，爷爷嫌不好吃，她又得另外给钱让他出去吃。房屋的钥匙配了两把，夏伊落自己有一把，爷爷也有一把。可他从来不会自己开门……
　　夏伊落有时候也会默默抱怨，究竟是谁在照顾谁，但毕竟这位老人是她爷爷。抱怨过后，她又暗骂自己自私不孝顺。
　　可是，夏伊落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好累啊。她想。
　　看到爷爷，夏伊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吃了没？走吧。”
　　谁知，爷爷突然发飙，“你就是不想让我进去吧？你给我的钥匙就是打不开门的。”
　　夏伊落面无表情，“你之前嫌弃钥匙不好开门，我们两个还互换了。钥匙是可以开门的。”
　　爷爷并没有听她的解释，还在自顾自地念叨，“你和你妈一样，城府深，不待见我们这些老东西。每个月就给人那么一点钱，我连吃饭都不够的……”
　　他指的是退休以后，夏伊落的父母每月给他的生活费不够。
　　夏伊落有些生气了，但面对着老人，她只能隐忍地握拳掐住掌心，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你自己打麻将输了钱能怪谁。”
　　接下来一串骂骂咧咧不堪入耳的话夏伊落都忽略了，她冷漠地打开门，冷漠地打开灯，一句话也不愿再说。
　　夏伊落到厨房烧开水，依旧能听见爷爷在客厅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儿子媳妇都不如我的姑娘好，就晓得自己享福。还让我过来住。这里什么都没有，不如我自己家住着快活……到底不是亲生的家伙……”
　　“你说够了没！”夏伊落忍无可忍，终于爆发，“还不是你自己生不出儿子，让我奶奶从我姨奶那里过继了一个！在农村的那么多年，不都是我爸在种田养你！你闺女去哪儿了？哦，看着我们家房子田地征收了，有了钱，找你要钱买车了是吗？给你买点补品做几顿饭就是孝敬了是吗？你自己家那么好，你自己回去住啊，在这儿干嘛！”
　　“你这个狗逼东西，和你妈一样狠，乖乖，真狠……”
　　“请你回去好吗？算我求你了。”
　　“要不是你妈让我来，我才不来……还不是为了你，你现在真是跟你妈一样了……”
　　争吵过后，是一阵重重的摔门声。骂骂咧咧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消匿在夜色中。
　　客厅里一片沉寂。夏伊落缓缓坐下，觉得有些眩晕。
　　是我……酒喝多了吗？可能喝了酒，只是给自己一个发疯的理由吧。
　　夏伊落看着桌上的手机。
　　离她和爷爷吵架已经过了好几天了。现在回想起来，夏伊落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不应该那么跟他吵架的。而且……而且爸爸正在南京住院，妈妈也应该很伤心吧。不应该给他们增添麻烦了。
　　看着手机上的联系人选项“爷爷”，夏伊落怎么也没办法将手触到屏幕上。
　　犹豫再三，夏伊落依旧没有拨出电话。
　　她打开空间，有些郁闷的发了一条说说，内容是从一本文艺小说里借鉴来的，大意是“所谓坚强，不过是另一种麻木”。点击“发表”。
　　此时的夏伊落自然想不到，只是这样一条随手而发的说说，都会给日后的她带来一些麻烦。而麻烦与麻烦像乌云一样密集，也必然会带来一场倾盆暴雨。
　　叶水南坐在时代广场的长椅上，缩着脖子，将手揣在兜里，看着被霓虹灯映照着的湖水。
　　有人靠近，将一袋奶茶拎到她面前。
　　她摸上去，是温热的。她对着来人笑了一下，双手捧过了奶茶。“哇，真暖和！”
　　“这么冷还约人出来散步。”
　　乔暮在她身边坐下。
　　叶水南撇撇嘴，“那你还不是来了。”她喝了几口，是自己最喜欢的布丁奶茶，寒意瞬间就被驱散了。
　　乔暮问，“什么时候回上海？”
　　叶水南道，“起码也得把年给过了吧。虽然去那里上学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觉得这边好，自在！”
　　乔暮看着夜景，没说话。
　　叶水南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没怎么。我是在想，从小你、我还有落落，我们三个人玩的那么好，整天在镇上瞎逛，到各家蹭吃蹭喝的。哎，你记不记得，四年级的六一儿童节，落落还被老师拉上去表演快板儿？”
　　乔暮嗯了一声。
　　叶水南接着说道，“那时候可把我笑死了，根本就没听懂她在姑姑叨叨些什么，但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着还挺有意思。只不过，谁能想到那是她陪我们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我记得我们仨还把从地上捡的烟头当香，一起拜了把子。我是大哥，她是老幺。说好我们校园三剑客要一起闯荡江湖的，可是……”
　　“可是她小学就转走了，而你现在又在上海念书。我们三个永远凑不齐。”
　　叶水南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消极啊！现在你和落落不是在一个班嘛！而且……而且这次我们三不是才聚会过嘛。”
　　乔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真的觉得，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叶水南沉默了几秒，开口，“落落变了好多。”
　　乔暮道，“人都会变的。”
　　叶水南和乔暮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在一起念的书，高中以后也时常互发消息。当乔暮告诉叶水南他和夏伊落一个班的时候，叶水南是很开心。她觉得他们三个还可以同以前一样“闯荡江湖”。
　　后来，通过乔暮给她的消息，她觉得夏伊落现在很孤独。
　　乔暮说，夏伊落在班里存在感几乎为零，而且时常是独来独往的状态，成绩也很差。
　　了解到这些后，叶水南觉得更有必要使三剑客合体重出江湖了。
　　叶水南絮絮叨叨给乔暮发了好多消息和一些不切实际的方案，并称其为“拯救自闭老幺”计划。虽然这个计划只是一时兴起，最终落空。
　　于是，就有了乔暮给夏伊落补习的事情。
　　可是，当叶水南真的见到夏伊落的时候，她真的觉得有些陌生。那种陌生感，令她感到有几分伤心和丧气。
　　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很多吗？看到夏伊落的时候，叶水南心里就有了答案。可能还是你熟悉的外在，你甚至能够一眼将她认出来，可是，你总觉得，她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陌生人。
　　突然想到一首歌，最熟悉的陌生人。原来，是真的存在。
　　夏伊落推开了理发店的玻璃门，上面挂着的木牌晃了晃。
　　正在为客人擦头发的男理发师看了她一眼，“洗头还是理发？”
　　夏伊落道，“剪头发。”
　　“稍等一会儿，先让人带你去洗头。”
　　理发师不知道叫了个什么名字，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应声从里面的门里走出来，带夏伊落去洗头。
　　不一会儿，夏伊落顶着毛巾坐到了椅子上。从面前的镜子里，夏伊落模糊地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人正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玩手机。
　　江、江星城？
　　夏伊落不明白最近为什么老是碰到他。但似乎每次见到他，自己都会陷入一种莫名尴尬的境地。对于不熟悉的人，夏伊落根本没有办法聊天，既然对方没发现她，那她也干脆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这么想着，夏伊落闭上了眼睛，任由女理发师在她头上弄来弄去。
　　女人问，“要怎么剪？”
　　夏伊落几乎没变过发型，便熟练答道，“剪刘海，然后修一修、打薄就好了。”
　　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个女生的声音，“唉？是你呀？”
　　夏伊落微微偏头，发现说话的正是旁边那个坐在椅子上剪头发的女生。
　　是……是上上次在书店、还有上次在KTV见过的那个漂亮女生！
　　那女生有点激动地转头，“哥，哥？江星城！你看这是谁？”
　　理发师道，“小姑娘别乱动！”
　　池言意识到自己还在剪头发，立马“哦”了两声，正身回来。
　　夏伊落心道，这下完了，躲不掉了。
　　果真，下一秒，就听见江星城的声音，“哟，熟人啊！”
　　夏伊落没理睬他。旁边的池言开始很正式地自我介绍了，“你好，我是高一八班的池言，你叫夏……”
　　“夏伊落。我是十班的。江星城……是你哥？”夏伊落刚才听到池言叫江星城“哥”。
　　池言还没说话，就听到江星城在后面答道，“不是亲的。”
　　“啊？”
　　池言道，“对，他是我表哥。我姨妈的儿子。”
　　原来如此，罪过罪过，我之前还以为他们是情侣呢。夏伊落心里有些惭愧，心道，果然，就是不应该看那么多言情小说。
　　三个人又聊了些什么，池言比夏伊落先剪完头发。
　　池言付完钱，在沙发上拿了自己的东西，她看着正在剪头发的夏伊落，道，“我和江星城要去亲戚家吃饭，先走一步。回去后我让他把你微信给我，我加你哈。”
　　夏伊落回答“好”。
　　江星城走前也还不忘皮一下，“下次我再给你唱日语歌啊！”
　　夏伊落：“……”
　　当夏伊落回到家，打开手机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有人给她发了□□息。没有看消息的内容，光是发消息的人都让她有几分吃惊。
　　这是自她和韩琳初中闹掰以来，第一次发□□息。
　　韩琳：你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夏伊落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会知道？
　　夏伊落：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韩琳：我看到你空间评论了。姚菲和你是吵架了么？
　　夏伊落：啊？我不知道，我去看看。
　　夏伊落赶紧打开空间看评论。
　　她看到了韩琳说的那条了。正是前几天她和爷爷吵架后，她有些郁闷所发表的那一条。
　　她看到姚菲的回复了：你在这里矫情个什么劲儿？你有脸么。
　　夏伊落有些发蒙。
　　“什么意思？”
　　姚菲是夏伊落表妹，曾经她就寄宿在姚菲家里。虽然有过争吵，但也都是小打小闹，没几天就和好如初，而且她们二人年龄相仿，只差十天，总体而言关系还是不错的。
　　夏伊落不明白姚菲为什么会在评论里这么写，她有点生气，立即打开和姚菲的对话框，“你什么意思？”
　　等了很久，姚菲都没有回复。
　　她点开对方空间，发现对方设置了访问权限。
　　后来，她点开姚菲的头像，发现对方改了个性签名。
　　“某些人就是冷漠的白眼狼，还一天到晚乞求别人的同情。”
　　姚菲的性子很直，她把个签改成这样，明显是带着情绪，故意让她看到的。
　　夏伊落已经隐隐猜到了原因。
　　她心中冷笑。呵，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夏伊落本以为不用理睬，事情就自然而然的会过去。可是，当一两天过后，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家拜访，她才了解到事情并非她想的那么简单。
　　那些许久不联系的七大姑八大姨突然敲响她的门，进门后先是客套的表达了慰问和同情，紧接着，便在家中转来转去，就像是巡视一般。
　　后来，她不知道从哪个姑还是哪个婶婶的女儿口里得知了事情原委。
　　“你爷爷说给你打了电话，结果接电话的是个男的。而且那个男的还说你已经睡下了。”
　　“可我从来没接到过他所谓的电话。”
　　“你先别急，也许是你爷爷打错了……不过，不过这件事，我们这边的亲戚几乎都知道了。他们怀疑你‘偷男人’……”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即便如此，夏伊落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三个字。
　　她倒吸了一口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
　　偷男人。
　　这三个字，对于一个清清白白的女生而言，是多么重的罪责。夏伊落死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三个字，竟然会落在她的头上！
　　对方继续在电话那头说道，“这件事，我也不了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你爷爷赶出来，但在名誉这件事上，他确实有些不顾及你。你……好自为之。”
　　挂断电话后，夏伊落沉思了很久，最后得出了两个字。
　　狗血。
　　“真他妈狗血！”她对着空气骂了一句。
　　之前看到电视剧里这样的情节，夏伊落往往是不屑的，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狗血”确确实实存在于生活里。只是当它们真正降泼到自己身上时，你会称之为“意外”。
　　真的很意外。